將軍好兇猛 第2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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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劉盡忠在沁水城前修建主營寨時,光考慮如何方便攻城了,完全沒有想到會有援軍穿越太岳山奔襲過來,也就沒有想到要給自己留后路——岳海樓頭痛得直拍額頭,此時有數(shù)百精銳騎兵列陣于西岸,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利用手里僅有二三十艘漁舟,去搶奪西岸渡口啊。 …… …… 一夜激戰(zhàn),連奪兩寨,將最關(guān)鍵的西岸渡口控制在手里,前后殲滅敵卒一千四百余眾,但守陵軍傷亡約五百余人,而算上戰(zhàn)斗力較弱的沁水守軍傷亡,未必比敵軍傷亡低上多少。 不過,赤扈人南侵河淮以來,整個河淮戰(zhàn)場被打得一片狼藉。 雖說之前守御鞏縣,所創(chuàng)造的戰(zhàn)果純粹從殲滅敵卒數(shù)量上更為可觀,但當時的守陵軍將卒,主要是被嚴苛的軍法、軍紀約束在城墻之上被動守御,自身傷亡也極慘重。 除了當時被曹師利驅(qū)趕來進攻鞏縣的降附軍極為不堪外,河淮以及河?xùn)|、河北等地、在虜兵圍攻下堅守下來的城池也不是一座兩座。 因此之前守住鞏縣,在守陵軍普通將卒心目當中,不覺得有多耀眼。 至于守御鞏縣的戰(zhàn)略意義,卻是超過守陵軍普通將卒所考慮的層次。 沁水河渡這一戰(zhàn),守陵軍奔襲數(shù)百里,以疲襲逸、以少擊多,所接之敵又是令西軍援師都寸步難進的降附軍精銳,夜戰(zhàn)創(chuàng)下這樣的戰(zhàn)績,守陵軍自上而下才算是真正的建立起一支強軍應(yīng)有的信心來。 經(jīng)過一夜鏖戰(zhàn),守陵軍諸部回營休整,沿河戒備之事由翼騎營接手,余珙、凌堅等將卻無半點疲憊,安頓好將卒后,意氣昂揚的趕來大帳參加軍議。 聽張辛介紹接下來的戰(zhàn)事安排,將暫緩對敵軍主營的強攻,余珙等人很是不解的問道: “為何不一鼓作氣進攻敵軍主營,將西岸之敵盡數(shù)殲滅掉?” 暫緩強攻敵軍西岸主營,是徐懷所主張,張辛也頗為不解。 在鄢陵相遇后雙方攜手馳援鞏縣,每走出一步都證明徐懷所做的建議、主張都極具先見之明,景王趙湍對徐懷也信任有加——張辛目前還不具備獨立統(tǒng)領(lǐng)兵馬的能力,見景王趙湍支持,他就直接照徐懷的主張進行后續(xù)的安排。 現(xiàn)在太多事手忙腳亂,張辛都還沒有時間找徐懷細問暫緩強攻敵軍西岸主營的緣故,見余珙他們問及,就直接將問題拋給徐懷: “徐軍侯主張暫緩強攻敵軍西寨主營,還要勞徐軍侯給你們解釋一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緩攻 “一鼓作氣強攻敵軍主營,當然沒有問題,”徐懷坐在簡易木案后,跟余珙諸將解釋道,“但傷亡不控制好,即便能全殲西岸之敵,也很難再對東岸之敵持續(xù)作戰(zhàn),故而不取……” 余珙、凌堅乃至張辛,他們現(xiàn)在都還缺乏長遠的戰(zhàn)略眼光。 夜戰(zhàn)以少勝多連奪兩寨,他們信心滋長,自然希望一鼓作氣,將西岸之敵徹底擊潰掉之后再作休整。 他們的心情,徐懷能夠理解,但他們卻沒有想過天下形勢,并沒有因為昨夜的一場勝利得到緩解,他們此時在太岳山里仍然是如履薄冰。 現(xiàn)在守陵軍才多少人馬,一場惡仗死傷五六百人,能有多強的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一旦消耗過度,守陵軍即便能從太岳山補入充足的新兵員,也需要三四個月的整訓(xùn)才能重新拉上戰(zhàn)場。 問題是,守陵軍此時在太岳山里能抓住的窗口期,可能就只有三四個月而已。 守陵軍絕不能冒著喪失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的風(fēng)險,去強攻敵軍西岸主營。 昨夜爭奪渡口大勝,沁水軍民士氣大振,消息也會迅速傳往太岳山以西的絳、蒲等州。 他們要做的,除了將沁水守軍直接整編到守陵軍之中外,更要大規(guī)模從太岳山西麓以及絳、蒲等州招募鄉(xiāng)兵寨勇,擴大守陵軍的規(guī)模。 即便敵軍有可能從沁水下游籌措到足夠多的舟船,將西岸之敵接走,令他們錯失進一步擴大戰(zhàn)果的機會,但這樣的戰(zhàn)果,在大越岌岌可危的大局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徐懷待要耐心跟余珙、凌堅等人多解釋一二,這時候侍衛(wèi)走進來通稟鄧珪陪著沁水知縣鐘應(yīng)秋率領(lǐng)縣丞、縣尉、主簿等官員及士紳代表迎接景王趙湍進城。 雖說敵軍在西岸還有三千兵卒,但都龜縮到渡口與沁水城之間的營寨之中不敢動彈;而西岸敵營外圍的河谷地,都落在翼騎營的控制之中,沁水軍民這時候從西城門大規(guī)模進出,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障礙。 諸將剛剛回營,都還沒有來得及吃口熱飯,景王趙湍先讓人將鐘應(yīng)秋等人請進營帳說話,不忙著進城。 夜戰(zhàn)斬獲大捷,鐘應(yīng)秋等沁水官員也是心情愉悅、士氣大振,走進營帳來先給景王趙湍賀喜,坐下來最關(guān)心的也外不乎于接下來要怎么打。 景王趙湍正好要找鐘應(yīng)秋等人商討西岸營寨修建以及守陵軍擴編等事: “夜戰(zhàn)連奪兩寨,西岸之敵還是沒能盡殲,東岸又有大股敵援馳來。我們接下來除了要在渡口以西、西南這兩座殘營的基礎(chǔ)上修建兩座營寨限制敵軍外,守陵軍更需要從沁水招募一批壯勇補充兵力的不足,人馬所食的糧秣也需要盡快先從沁水征集……” 沁水官員及士紳滿心有著大圍得解的興奮,還以為接下來朝廷會源源不斷的派遣援軍以及糧秣增援過來,直至將虜兵徹底的從河?xùn)|驅(qū)逐出去,卻未必后續(xù)還需要沁水出人出糧。 一時間,很多人都沉默下來。 沁水知縣鐘應(yīng)秋對形勢之惡劣有著更清醒認識,見眾人在景王趙湍面前沉默起來,不悅的說道: “若非殿下親率兵馬馳援,沁水傾覆只是旦夕之間的事情,你們此時有機會坐在殿下跟前談笑風(fēng)生,還有什么不高興的?此外,胡虜兇頑,絕非一兩場勝捷就能盡逐,沁水之危目前也只是稍稍緩解,難不成你們以為現(xiàn)在就可以解甲罷兵,盡享天倫了?” 鐘應(yīng)秋在沁水任職多年,為官清廉剛正,赤扈人南侵期間,他果斷組織縣兵鄉(xiāng)勇守御城池,不僅聲望無人能及,對地方也極其熟悉。 此時見鐘應(yīng)秋鼎力支持,景王趙湍卻也不憂從沁水征兵募糧之事。 待諸將草草填過肚子,與張辛、喬繼恩、鐘應(yīng)秋等人陪同景王趙湍進沁水城。 徐懷沒有一同隨景王他們進城。 沁水守軍及守陵軍將卒都經(jīng)過一夜鏖戰(zhàn)后都歸營休整,翼騎營此時負責(zé)對敵軍西岸大營及渡口的警戒、壓制,他放心不下,要留在城外親自盯著。 送走景王趙湍等人之后,徐懷在牛二、王章、史琥等人的簇擁下,策馬來到沁水河畔觀望敵情。 這時候東岸增援過來的敵軍差不多有四千人,但他們此時并無搶渡沁水的機會,正派出大量的人手砍伐樹木,在東岸修造營寨、木筏。 “你怎么沒有跟殿下進城去,是怕?lián)屃说钕碌娘L(fēng)頭?” 徐懷轉(zhuǎn)頭見徐武磧、徐心庵兩人驅(qū)馬趕近過來,搖頭說道: “我此時隨殿下進城,自然會受到城中民眾熱情洋溢的歡迎,他們也會拿出最困難時都舍不得吃的美味佳肴來犒勞我們,在鐘應(yīng)秋等官員的鼎力支持下,沁水將會有成千上萬的赤誠子弟加入營伍之中參戰(zhàn)——然而越是如此,我越難以想象三四個月后要如何才能忍心放棄沁水南撤……” 別人對未來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與幻想,徐懷對此很能理解,他自己甚至都期待推動景王率守陵軍渡河北上能帶來一些變化。 不過,在涑水殘寨截獲赤扈人的信使后得知赤扈西路軍在韓信嶺暗藏精銳,早就等著西軍沿汾水北上解太原之圍,徐懷就知道既定的歷史軌跡還沒有得到扭轉(zhuǎn)。 在接下來三四個月里,即便朝中氛圍更傾向主戰(zhàn),甚至他們能成功推動西軍主力北上去解太原之圍,但西軍在汾水河谷或太原盆地,與赤扈人西路軍主力決一死戰(zhàn),有幾分獲勝的希望? 因此不管接下來會發(fā)生怎樣的變數(shù),徐懷都是以赤扈人秋后注定發(fā)動二次南侵作為大的前提,反推他們接下來將要做出的選擇。 倘若赤扈人二次南侵、汴梁陷落的結(jié)局無法更改,等到那時河?xùn)|、河北兩路那些未陷落的城池,都將淪為等不到援軍的孤城。 這也注定守陵軍要趕在赤扈人發(fā)動二次南侵之前,從河?xùn)|腹地撤出去,避免在沁水、陽城等地滯留過久,以致淪為深陷敵圍的孤軍。 徐懷這時候找借口不陪景王趙湍進城,不搶景王的風(fēng)頭僅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跟當?shù)厝私佑|太多,更不想從沁水當?shù)卣心冀′J補入翼騎營,以免三四個月后不得不從沁水撤出時,難以面對從沁水招募的將卒。 說到底,此次渡河北上主要是為景王趙湍爭嫡造勢的,除此之外,徐懷并不指望真能對當下的形勢改善有什么幫助。 徐武磧平靜的坐在馬鞍上,眺望對岸的敵軍;徐心庵翻身下馬來,揮鞭抽斷幾枝柳條…… …… …… 在渡口失守后,劉盡忠心里很清楚,他避免全軍覆滅的命運,就必須守住西岸營寨。 一方面主營寨靠近沁水的地方石岸崎嶇,與水面有五六丈高的落差,沒有辦法修造供多艘渡船同時??康亩煽诖a頭;而初夏時節(jié),太岳山也進入雨季,溪河匯入沁水,水勢大漲,也無法在三四十丈寬的湍流中架設(shè)木橋。 倘若用舟船、木筏運人渡河,就算劉盡忠他親自率嫡系精銳殿后,也完全不敢保證軍心不崩潰。 好在有四千多援兵在東岸扎下營寨,也可以通過木筏、舟船輸送補給過來,三千人馬守在西岸還算堅固的主營寨里,人心還算穩(wěn)定。 而這段時間里,守陵軍不僅收編沁水守軍,還從太岳山西麓上百家村寨征募近兩千健勇,包括陽城、潤城在內(nèi),沁水以東過去相繼有不少城寨失守,很多軍民逃入太岳山東麓的深山老林之中,聽聞景王趙湍率守陵軍在沁水河谷與虜兵對峙,紛紛想辦法渡過沁水往沁水城趕來。 率守陵軍渡河北上沁水首戰(zhàn)獲捷,前后斬獲近兩千顆敵軍首級,也是赤扈人南侵以來大越獲得的少有大捷,景王趙湍也是正兒八經(jīng)派出驛騎,趕往汴梁上奏表報捷。 隨著消息的進一步擴散,太岳山以西絳州、蒲州、陜州、晉州等地受虜兵襲擾、自發(fā)組織的義軍也都紛紛趕來相投,守陵軍很快就擴編到近萬人。 守陵軍一邊吸納新的兵員,一邊以沁水城及渡口西寨為倚托,對西岸敵軍劉盡忠部展開圍攻。 不僅將卒在輪替的攻勢中得到最直接的鍛煉,守陵軍也從附近征集工匠制造拋石弩、偏廂車、沖車等戰(zhàn)械,運抵敵營之前加強對敵軍的打擊力度。 守陵軍為了控制傷亡,持續(xù)進行的攻勢不算多激烈,但到五月底西岸敵軍累計損失也將八九百人,而身陷重圍之中,突圍無望,軍心也徹底動搖起來。 在此期間,岳海樓幾次試圖建造連接西岸大營的浮橋,但都被守陵軍在上游伐木放排沖毀。 劉盡忠意識到不可能從沁水西岸全身而退,形勢也不允許蕭干、岳海樓等部降附軍在澤州境內(nèi)多作滯留,最終于六月初一夜里,劉盡忠率兩百多名嫡系人馬乘木筏逃往沁水東岸。 守陵軍注意到異動,第一時間點燃一堆堆篝火,敲響戰(zhàn)鼓,再一次對西岸敵軍發(fā)動夜戰(zhàn)強襲。 主將都率先乘木筏逃走了,西岸敵寨之中還有誰想著去抵擋守陵軍? 成百上千人馬在夜色下翻過東寨墻,但崎嶇的石岸下僅剩三四艘舟筏,人人爭搶,不知道多少爬下石岸,卻跌入水中。 即便擠上木筏,但沒有人cao篙槳控筏,也很快在激流中傾覆。 一片混亂中,更多的人直接脫去鎧甲、扔掉刀弓,跳入湍急的河流之中,想要泅水逃往東岸。 不過,這些來自缺少溪河的云朔地區(qū)的人馬,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善水,又在混亂與黑暗中彼此拉扯,有幾人跳入湍急的河流能活著泅渡到東岸?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晉城 徐懷勒馬站在晨曦中往東岸敵營看去,空蕩蕩一片,東岸的敵軍已經(jīng)連夜撤走了,留下一地狼藉,不給他們渡河攔截追擊的機會。 在西南方向的一處河灣處,有好幾具溺斃的尸體跟水草裹在一起;怪石嶙峋的河灘上,到處都是脫下來的鎧甲、拋棄的刀弓。 凌晨就渡河進入東岸偵察的斥候,這時候有數(shù)騎沿著東岸河谷往北馳來,在對面的河灘上勒住馬,大聲傳訊道:“陽城敵軍也盡數(shù)撤走了!” “陽城之敵撤走了?”景王趙湍聽到東岸傳訊,看向徐懷遲疑的猜測問道,“西軍渡河經(jīng)太行陘北上了?” “太行陘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就算西軍從鄭州一帶渡河北上,蕭干、岳海樓這些狼心狗肺之輩,也不用急著撤吧?”楊祁業(yè)遲疑的問道。 西軍畏敵怯戰(zhàn)之狀,楊祁業(yè)在鞏縣親眼目睹,在他看來,蕭干、岳海樓、曹師利等輩所率兵馬戰(zhàn)斗力并不比西軍稍弱,又守太行之險,應(yīng)沒有必要退避三舍。 “蕭干率云州番兵遲遲未能攻陷晉城,他們純粹靠劫掠供給的補給能支持到這時已經(jīng)不容易了,”鄧珪說道,“就算西軍沒有經(jīng)太行陘北上,蕭干、岳海樓這些人也應(yīng)該北撤了!” 徐懷看向王章、史琥,讓他們傳令下去,派出更多的偵騎進入陽城以東地區(qū),摸清楚敵軍的動向。 他贊同鄧珪的判斷,與艱難時刻可以依賴于馬奶、奶酪就能保持充裕體能的赤扈不同,蕭干、岳海樓所部降附軍,這次南侵的補給完全來自于劫掠,一旦攻城拔寨的效率降低下來,或在某地滯留時間過長,他們就會陷入補給空缺的危機之中。 守陵軍馳援沁水,雖說之后并沒有渡過沁水,去直接解晉城之圍,迫使岳海樓、蕭干從晉城抽調(diào)五六千兵馬增援沁水東岸河谷及陽城、潤城等地,一方面削弱了降附軍進攻晉城的力量,另一方面也給晉城守軍強烈的信心與支撐。 超過一個月的時間,蕭干、岳海樓兩部兵馬沒能攻陷晉城,在澤州境內(nèi)不但沒有獲得大的補給,甚至因為守陵軍與之隔沁水對峙,沁水以東、太岳山東麓的地方勢力受到鼓舞,越來越多的人敢于站出來反抗。 這諸多因素都必然使降附軍在上黨的處境變得困難。 不過,合理的推測是一回事,防止敵軍在真正撤退之前給他們玩一個回馬槍,徐懷還是主張等等前哨斥候徹底摸清楚敵軍的動向之后,守陵軍主力再渡沁水前往陽城、晉城。 …… …… 翼騎營最先渡過沁河,沿沁水河谷南下至陽城、潤城,往東馳出太岳山進入上黨高地——這是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著名“長平之戰(zhàn)”的地域。 翼騎營大批斥候策馬于晉城西部,沿著沁河支流丹水北上,抵達與川陜之間八百里秦嶺同名的一座小山嶺。這座小山嶺作為長平之戰(zhàn)的發(fā)生地,也因此得名“秦嶺”,也是澤州與潞州的界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