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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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徐武富心里怨恨董成、鄭恢突然跑來淮源打草驚蛇的緣由,完全不信任他們,還令他們毫無防備。 徐武富沒有將話說太透,但鄭恢也能看得出他臉上的怨氣,他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直接進入主題說道: “我們除了希望能更名正言順一些外,也想過即便徐武江他們能一直隱忍下去,不叫我們抓住把柄,我們也可以在招撫賊軍之后先解散鄉(xiāng)營,再去收拾他們——現(xiàn)在看來,按部就班是不行的,依徐郎君所見,我們要如何才能先誅除徐懷這頭莽虎?” 莽虎徐懷的武勇以及他在淮源軍民心目中的聲望,都差點叫徐武江利用激起兵變,這有些超乎鄭恢之前的預料。 相比較這些,一直在暗中裝神弄鬼的夜叉狐,有時候威脅反而沒那么大。 “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替恒兒報仇,實在是此子現(xiàn)在不找機會除掉,一旦叫他們逃入深山老林,鄭先生你們有多少條人命填進去,能圍殺這廝,”徐武富聲音這一刻冰冷到極點,說道,“巡檢司諸多人里,最容易收買的是唐天德,只要他配合我們,關鍵之時將唐盤、唐青兩子調(diào)開,便容易下手了……” “調(diào)走唐盤、唐青只會打草驚蛇,而唐天德或許怕唐氏再有第二個徐武江,應更樂意看到唐盤、唐青意外橫死;鄧珪更是墻頭草——徐武江自以為用那莽貨震懾他人,卻不知如此猖獗更惹忌恨!”徐武磧躺榻上不能動彈,這時候卻也是聲色嘶啞的說道。 “……”鄭恢回頭看了一眼,回想起徐懷拳殺徐恒之時鄧珪的反應,禁不住暗暗點頭,覺得徐武磧的判斷有些道理…… …… …… 巡視過黃橋諸寨的防務,董成決意將駐地遷來黃橋,與將卒共甘苦,鄧珪也只能聽從。 忙碌一天,鄧珪精疲力盡回到住所,心緒還是禁不住的煩躁,回想午時巡檢司內(nèi)外軍民鼓噪的情形,心里雖然理解徐武江他們困獸猶斗的心境,卻猶是氣得想將身前長案踹翻。 他就想當個太平官,怎么就這么難? 叩門聲響,鄧珪精疲力盡的問道:“誰?。俊?/br> “徐都將過來求見?!彼藕蛩睦献湓谕饷嬲f道。 “不見!”鄧珪氣道,想將徐武江拒之門外,但過了一會聽,聽老卒走下臺階,他又覺得不好,打開門扉,說道,“讓徐武江進來吧……” 徐武江即便是過來裝腔作勢給徐懷那莽貨求情,但徐武江好歹是鄉(xiāng)營都將,他還沒有將淮源鄉(xiāng)營、巡檢司武卒的指揮權交出去,自己實沒有必要連私下與徐武江說幾話都要避嫌。 “鄧郎君為何事憂煩?”徐武江對案坐下來,拿著燒沸的鐵壺,幫他與鄧珪都沏上茶,一點都沒有生疏的意思。 “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鄧珪盯著徐武江看了片晌,掉書袋說道,“徐都將,你說我為何事憂煩?” “董成、鄭恢等賊,完全可以先收編賊軍、解散鄉(xiāng)營之后,再對我等下毒手,卻偏偏跑到淮源來打草驚蛇,說到底他們還是畏天下悠悠之口,想著將我們再次逼得逃軍,以便名正言順清剿我等,”徐武江說道,“這叫我不禁擔憂鄧郎君的命運——畢竟以鄧郎君的品性,斷不可能跟他們同流合污,那對他們諸多惡行了如指掌的鄧郎君,會不會就是他們下一個要鏟除的目標?” “你少動那些挑撥離間的心思,便像你說,只要某些人還畏懼天下悠悠之口,我怕什么?”鄧珪氣惱道,就想將徐武江直接趕走,省得看在眼底心煩意亂。 “鄧郎君真要不畏,為何卻在董成赴任之后,叫夫人攜兩個公子從泌陽城住回娘家去?”徐武江問道。 當世對官吏頗為優(yōu)渥,家眷可隨之赴任,但鄧珪一心想兩子能走仕途,淮源卻沒好的書館、名師,便將家小安置在泌陽城。 之前不管局勢多詭譎,泌陽城還是置于風波之外。 理塘寨一役后,陳實等人喪命沙場,雖然泌陽城有經(jīng)略安撫使顧潘親率禁軍駐守,安全不需擔憂,但那時鄧珪便想到陳實死后,州縣那么多空缺官位,蔡系只需要再塞一人進來,便能輕易做成招撫事,而風波卻不會因此而止。 他為防萬一,提前安排家小離開泌陽城。 見鄧珪沒有作聲,徐武江說道:“黃橋寨一戰(zhàn),蔡系至少有六名私兵死在我們的刀弓之下,這些私兵或許在蔡鋌眼里無足輕重,但他們的親故倘若想對同樣無足輕重的鄧郎君尋仇,鄧郎君能置身事外?鄧郎君可以責怪武江口出狂言,但武江實是為鄧郎君著想啊。退一萬步講,我們真要被蔡府狗賊逼得鋌而走險,鄧郎君就愿意為他們驅使著與我們?yōu)閿???/br> “怎么,你們今日就要劫監(jiān)逃軍嗎?”鄧珪手按住長案,眼瞳炯炯有神的相住徐武江。 “不,我們想要徹底剪除蔡黨在唐州的羽翼,留董成一人,再大的能耐也翻不出水花來,但我們要做成這事,需要鄧郎君玉成。”徐武江說道。 “我能做什么?”鄧珪說道。 “鄧郎君只需事事依從他們便成!”徐武江說道。 鄧珪震驚的盯住徐武江,他以為徐懷當眾打殺徐恒,是徐武江他們要激起嘩變,卻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是用徐懷為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誤入虎口疑花境 貓貓兒嶺乃是出淮源軍寨西行十一二里,位于走馬道北側的一座山嶺,圓拱形丘嶺橫峙,東西兩側各有一峰立起,卻似一只巨大的貓頭探出來窺視這險惡人間,民間遂名貓貓兒嶺。 貓貓兒嶺林深樹密,山石嶙峋;對面也是長嶺。 在靠近走馬道的一處山坳密林之中,鄭恢穿著束縛袖管的襖衣,看著不遠處兩山相夾的峽道里空無一人。 峽道兩側的草地里還有一些未化殘雪,朔風吹寒。 從白澗河西岸的淮源軍寨前往黃橋寨,全段路也才二十二三里地,道路又相對平坦,一旦貓貓兒嶺前的峽道傳警,兩邊快馬馳援,最快甚至僅需要一盞茶的工夫。 眼下從白澗河往西雖說商旅斷絕,也少有普通民眾會走這一段道,但千余鄉(xiāng)兵駐扎在黃橋寨,每日除了巡兵外,還是有三五支運送糧秣以及輪換的鄉(xiāng)兵人馬通過。 再考慮到徐武江等人在淮源、黃橋寨所能快速調(diào)用的精銳,都意味著籌劃需要非常的周密,才能確保這次圍殺不會馬失前蹄。 董成強硬施壓之下,鄧珪最終被迫同意將徐懷從淮源押往黃橋寨審罪。 而在鄧珪簽署手令之后,需要第一時間瞞過徐武江馬不停蹄趕往源淮向唐盤、唐青傳達命令,以及提前將唐族精銳兵卒調(diào)走,削弱巡檢司直接為押運安排的護衛(wèi)力量,還要將押運車馬隊與運送糧秣及輪換的鄉(xiāng)兵在時間上錯開,這諸多環(huán)節(jié)都要安排的嚴絲合縫,不能出現(xiàn)丁點的偏差。 而除唐盤、唐青等人外,徐心庵三日以來還率領六名徐氏族兵隨時伺候在徐懷左右,這需要押運車馬隊出淮源軍寨之時安排人手制造事端將他們拖住。 然而這一切都成功實施,鄭恢心里很快清楚,真正留給他們下手的時間還是太短,機會可謂是稍縱即逝。 這次他不敢稍有馬虎,不辭辛苦親自潛伏到貓貓兒嶺與董其鋒他們會合,就怕在細枝末節(jié)上發(fā)生錯漏。 這時候從黃橋寨奉鄧珪手令趕往淮源傳令的人,已經(jīng)從他們眼前過去有一個多時辰了,鄭恢心緒也禁不住焦躁起來。 好在他沒有焦躁太久,便遠遠看到唐盤、唐青帶著一隊騎馬兵簇擁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從淮源鄉(xiāng)營組建,唐盤、唐青就被鄧珪遣去跟隨于徐懷身側,所以不能指望他們真會找一輛血跡斑斑的破舊囚車將徐懷押往黃橋寨受審。 再看唐盤等人慢騰騰的,有意放緩速度,鄭恢暗感唐盤、唐青二人心多少還是有些警惕的,這時候應該是想鑄鋒堂能從淮源軍寨那邊盡快脫身,集結人手追趕上來吧? 鄭恢心臟都提到嗓子眼。 待押送的車馬隊毫無察覺的走進伏擊路段,東西兩側山峰上的暗樁也都朝這邊剛好能看到的角度,揮旗示意峽道東西兩側都無異常,鄭恢的心緒才稍稍安定,心想今日若不能將這兇猛無雙的莽虎斬殺于此了,還真是沒有天理了。 他低頭對董其鋒說道:“現(xiàn)在就看你們的!” “請鄭先生穩(wěn)坐釣魚臺,看我們?yōu)樗廊サ男值軋蟪鹧?!”董其鋒咬牙說道。 黃橋寨一役,董其鋒手下二十人,有五人當場戰(zhàn)死,之后還有一人傷重不治而死,可以說是傷亡慘烈,也幾乎都拜莽虎徐懷所賜。 鄭恢說要先下手除掉這頭惡虎,董其鋒舉雙手贊同。 要不然的話,真將徐武江這些人逼入深山老林,真不知道還要填進去多少條人命,才能成功將這頭噬人惡虎斬殺刀下。 雖說董其鋒這次能帶出來的人手,單純從數(shù)量上并比押運人馬稍多,但他卻信心十足。 強者過招,通常都是眨眼間分生死。 押送人馬大多數(shù)都松松垮垮,僅唐盤、唐青二人乃是桐柏山后起之秀比較難以解決。 等他們殺出,唐盤、唐青要是足夠機敏,也必然會第一時間給關押在馬車里的徐懷解開繩索,但長時間手腳被麻繩捆綁住,血脈難通、筋骨僵滯,即便最令他們忌憚的徐懷短時間內(nèi)也難回復到巔峰狀態(tài)。 那他們還有什么好畏懼的。 董其鋒率領七人跨上戰(zhàn)馬,往密林外縱去;埋伏在丘陵另一側的八騎,這時也一并殺出,一前一后將押運的車馬隊堵死在峽道之中。 鄭恢也走出密林,找了一塊山石坐下,想好好欣賞這出刺殺好戲,看到唐盤、唐青停下馬來,將押送人馬都聚攏到馬車前以刀盾擺出護衛(wèi)的陣勢,他嘴角都禁不住浮起一抹猙獰、戲謔的笑。 然而唐盤、唐青帶人圍護到馬車四周,卻沒有急于鉆進馬車給徐懷解綁,鄭恢微微皺起眉頭,心想這二人懾于鄧珪的嚴令,在如此緊急關頭都不將徐懷放出來并肩廝殺? 又或者說他們到這時還沒有意識到眼前是一場精心部署的圍獵? 到底是一群沒腦筋的粗鄙武夫!鄭恢輕蔑的想道。 唐盤很快就從馬鞍旁解下一節(jié)竹筒,竹筒內(nèi)塞滿干牛糞、蒿艾與棉麻雜糅之物,點燃便有細長黑煙騰空而起,軍中專用于巡兵示警。 董其鋒雖然有些遲疑,但這時候也是催馬進逼過去,兩邊逼近五十步時,鄭恢坐在高處,看到馬車頂蓋突然掀開,卻見四道身影站出來,四把步弓同時開弦射箭,動作之快、之齊,竟似演練嫻熟。 “這些人早就暗中有防備!”鄭恢看到這一幕,禁不住失聲大叫,就見四支羽箭已如流星一般,一齊朝縱馬最為突前的董其鋒當頭攢射過去。 董其鋒倉促間只來得及揮刀劈落直奪面門兩箭,但還是眼睜睜的看著另外兩箭狠狠的朝他左腋、右胸射來。 董其鋒即便身穿鎧甲,但暗藏弓手所持皆是步弓,四十余步距離射出簇刃鋒利的鍛打鐵箭,穿透力驚人。 鄭恢只看得見董其鋒強拽戰(zhàn)馬側轉過來,避讓第二波利箭怒射時,左腋、右胸各掛一箭縮躲到馬鞍一側,顯然是身負箭創(chuàng),僅僅是不知道箭創(chuàng)有多深而已。 馬車頂蓋能快速打開,顯然也是特制。 鄭恢的心臟提到嗓子眼,眼前這一幕是徐武江擔心徐懷會遭刺殺,才做這樣的防備,或者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引誘他們咬鉤的死亡陷阱? 不會是陷阱,不會是陷阱,鄭恢轉瞬間心念轉動起來。 徐恒被殺死不會有假。 徐武磧也不可能是徐武江他們安插在徐武富身邊的jian細。 要不然徐氏之前割裂得那么厲害,徐武磧早一步站出來支持徐武江,就能牢牢掌握徐氏族兵,哪里還需要玩什么反間計?。?/br> 宗族內(nèi)斗不需要玩那么狠吧? 而唐天德也是軟骨頭,一心想保全自己。 十八里塢被陳子簫他們攻陷之后,唐氏其他核心人物非死即殘,唐盤、唐青是唯二能妨礙唐天德徹底掌控唐氏的障礙,他有借刀殺人的心思,也絕不會假。 一定是徐武江、夜叉狐看到董成不在淮源審問徐懷,卻先趕往黃橋寨視察兵事,叫他們有所警惕,才會有這樣的防備措施。 一定是這樣。 鄭恢也不相信徐懷身邊多出四名精銳弓手護衛(wèi),就能改變什么。 也就董其鋒手下再多添幾人傷亡而已。 叫這些粗鄙武夫多得些教訓也好,省得不好駕馭。 然而就在這一刻,鄭恢驀然看到左右兩峰部署的兩名暗樁瘋狂的搖動手中訊旗,示意左右山中都有人馬殺出,仿佛將最后一根稻草從他手中猛然抽走,鄭恢驚悸得都快要暈過去。 怎么可能是陷阱? 怎么可能是陷阱? 徐武富真是以他長子的性命,配合夜叉狐、徐武江玩苦rou計嗎? 鄭恢就覺滿嘴腥澀,張嘴便噴出一大口血來。 他這時候看到身后林中草木搖動,似有數(shù)人正從那里往自己這邊快速圍來,他癱軟似的一屁股坐地上,心間再無半點掙扎的念想泛起,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他即便逃得了一時,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夜叉狐的敵手…… …… …… 董其鋒強抑住內(nèi)心的震惶,伸手拗斷箭桿以免礙著手腳。 看到徐懷從馬車里走出來,沒有穿甲,將比尋常步弓還要寬長尺許的貫月弓反手抄在身后,依馬車后壁而立,眼睛冰冷的看過來,董其鋒內(nèi)心在咆哮: 這怎么可能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