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珍有心留下看事態(tài)發(fā)展，便推說再等等，和滿福一道立在抱廈底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不多會兒翠縹攙著貴妃出來了，貴妃果真哭過，兩只眼睛腫得桃兒一樣，臉上精致的妝也哭花了，卻還要端出矜重的氣度，目不斜視地往宮門上去了。

    滿福搖了搖腦袋，“這位跟前就沒個出主意的人嗎，才恢復了位分，將功折罪還來不及，倒跑到主子爺跟前哭來?！?/br>
    含珍略沉吟了下，“您說萬歲爺能網(wǎng)開一面嗎？”

    滿福說不知道，“換了早前沒犯事兒，興許還能念她素日的功勞，現(xiàn)如今嘛……”后面的話就不說了，皇上恨她們弄得他在闔宮妃嬪面前丟了面子，小懲大誡并不能撒氣，她還自己送上門來，結果好不好，幾乎是可以預料的。

    恰在這時，懷恩悶著腦袋從里間出來，抬眼看見含珍，抱著拂塵上前來，打趣兒問：“純妃娘娘的晚膳預備好了？讓你來請萬歲爺移駕？”

    這話不好推脫，甭管皇上過不過永壽宮，都得放出一副恭迎圣駕的態(tài)度來，便道是，“我們主兒讓我來瞧瞧萬歲爺?shù)貌坏瞄e，才剛我見貴妃娘娘在，所以在這兒等了會子?！毖粤T將金錁子交到懷恩手上，“這是我們主兒叫給皇上的，勞煩總管轉呈。”

    懷恩也不知道里頭內情，盯著手掌心的金錁子看了半天，“純妃娘娘這是……什么意思？”

    含珍赧然一笑，“我們主兒只讓送，也沒告訴我因由，想必萬歲爺見了就明白了?？偸俏覀冎鲀汉腿f歲爺之間的約定，咱們外人哪里能知道?！?/br>
    懷恩會意了，心道純妃娘娘真會玩兒，你翻我牌子，我給你金錁子，這叫什么？等價交換，誰也不欠誰？反正……好大的膽兒呀！

    他托著金錁子進了東暖閣，皇帝因先前貴妃的哭鬧余怒未消，其實懷恩心里也有些怵，唯恐皇上見了這東西要惱，只得先挑皇帝愛聽的，說：“萬歲爺，純妃娘娘打發(fā)含珍過來，請您上永壽宮用晚膳來著。這是娘娘讓轉呈的，不知是個什么意思?！?/br>
    皇帝垂眼看著面前的金錁子，心里倒慢慢平靜下來，“純妃的意思是，和朕情比金堅?！?/br>
    啊，萬歲爺果然是萬歲爺，能有這番深刻的理解，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懷恩臉上立刻浮起了大大的笑，“那主子爺，這就預備預備，過永壽宮去吧。”

    皇帝頷首，換了件玄青云龍的常服，這件衣裳顏色他穿著最顯膚白，腰上再配琉璃藍百鳥朝鳳活計，手里搖上象牙折扇，站在鏡前端詳端詳，一個翩翩佳公子從天而降，對于眼光世俗的老姑奶奶而言，應當會感受到忽來的驚艷吧！

    皇帝很得意，收拾了一番便心滿意足往永壽宮去了。一進宮門便見老姑奶奶彎著腰，站在檐下的大水缸前，穿一身蜜合色竹節(jié)紋袷紗袍，因身腰纖細，顯得那袍子空空的，有風一吹，衣裳便在身上搖曳。TT

    大約感覺到背后有人，她不經(jīng)意回頭瞥了一眼，就是那一眼，清冷出塵，有看破紅塵的疏離感，皇帝一下子就被這神情擊中了心房，如果老姑奶奶不開口，他可能會覺得遇見了世上頂好的姑娘，會有一段頂妙的塵緣。

    然而老姑奶奶開口了，她說：“快來看我的蛤蟆骨朵?！?/br>
    就像一面琉璃忽見裂紋，皇帝的端穩(wěn)一下子破了功，要在老姑奶奶面前端出人君之風來很難，這大概就是近墨者黑吧！

    皇帝不情不愿走過去，往缸里一看，那些小東西的身子顏色逐漸變淺，隱約浮現(xiàn)出淺灰色的花紋來，他嚇了一跳，“怎么和先前不一樣了？”

    老姑奶奶對他的欠缺常識感到些許失望，“黃毛丫頭還十八變呢，蛤蟆骨朵自然也會長大，它們已經(jīng)長腿了，您沒看見？”

    皇帝忍著惡心又看一眼，看完覺得今晚的晚膳可以省下了，“真難看，黃毛丫頭越長越好看，它們越長越丑。”

    頤行說不啊，“圓眼睛大嘴，一臉福相，哪里難看！”

    皇帝已經(jīng)不想和她討論這東西了，扇著扇子轉身往殿里去，邊走邊道：“既然長腿了，就放生吧。離京之前千萬記著處置了，要不然回來就是一大缸蛤蟆，多惡心人的。”

    頤行只得跟在他身后進了殿內，本來今晚上沒準備他過來，沒想到含珍帶回了消息，她沒轍，只好吩咐小廚房現(xiàn)預備起來。

    他在南炕上坐定，頤行站在一旁伺候他茶水，喜滋滋地告訴他：“奴才把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只等后兒開拔?！鳖D了頓問，“才剛含珍回來，說看見貴妃上您那兒去了，出來的時候兩只眼睛腫得桃兒似的……她怎么了？難不成想跟著一塊兒上承德去？”

    皇帝提起貴妃，就覺得無可奈何，一個在深宮中浸yin了多年，慣會打太極的人，因為她資歷相較別的嬪妃更深，皇后被廢后就將六宮事物托付給她料理。原本她在細碎處利己的作為，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自打上回處置懋嬪那事，她追到養(yǎng)心殿黑白顛倒的一頓邀功，他就徹底將她看輕了。

    如果一切不是他親身經(jīng)歷，或許真被她騙了，她一口一個是她知會老姑奶奶戳穿懋嬪，在他聽來簡直像個笑話。后來又因太后壽誕那出好戲，他是下定決心懲治她了，要不是為了讓老姑奶奶晉妃位，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重新起復的機會。

    結果她今兒又到御前來哭訴，是恭妃和怡妃誣陷了她，她可以不要攝六宮事的權柄，也要換得跟隨萬歲爺左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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