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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站班的,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兒,見老姑奶奶駕到,立刻“喲”了聲迎上來,垂袖打了個千兒,“給純嬪娘娘請安?!?/br> 頤行抬了抬手,“諳達快別客氣。我來向主子謝恩,不知Z老人家這會兒在不在?” 哪兒能不在呢,懷恩心道,都在東暖閣等了好半天了,先前還不悅,說老姑奶奶眼里沒規(guī)矩,受封第一時間,想的居然不是上御前來謝恩。 底下人呢,伺候起來自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比皇上更盼老姑奶奶能早點兒來。 如今人到了,懷恩也把心放進肚子里了,一路引著人到了東暖閣前,隔著夾板門簾,拿捏著嗓門通傳:“回萬歲爺,純嬪娘娘來向萬歲爺謝恩啦?!?/br> 里間的人為顯沉穩(wěn),略頓了頓才應聲兒:“進來吧?!?/br> 門上站班的宮女打了門簾,頤行提袍進去,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含珍沒有跟進來,心下只覺得好笑,這撮合得不是時候啊,皇上正在齋戒呢。 反正先不管那許多了,她低頭瞧著皇帝袍角的八寶立水,屈膝跪了下去,“奴才尚氏,叩謝皇上天恩?!?/br> 皇帝先前不稱意她拖延了這半晌,但人既然來了,那些不滿也就隨即消散了。 拿喬是必不可少的態(tài)度,皇帝帶著挑剔的目光審視了她一遍……衣裳穿得得體,燕尾梳得紋絲不亂,跪地的姿勢也很好,可以看出確實是心懷虔誠的。 于是皇帝隨意說了句起喀,“今兒這件事,你辦得很好?!?/br> 頤行道:“謝萬歲爺夸贊,奴才受著主子的俸祿,就應當為主子分憂?!?/br>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句句鏗鏘,如果不是那張臉還稚嫩著,他簡直要對她今日的種種刮目相看了。 是不是他哪里算錯了,還是老姑奶奶確實慢慢學出了門道,已經(jīng)可以無師自通了?其實今天發(fā)生的種種,在他預料之外,至少比他推算的時間快了好幾天。他想過懋嬪會破釜沉舟,但沒想到她會把人送到南邊皮影庫去,要不是老姑奶奶突來的聰明,以懋嬪的布局,足以令她百口莫辯了。 很好,慢慢成長,按著他的想法成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嬪了,離貴妃、皇貴妃,還差多遠? 此時的皇帝欣賞老姑奶奶,就像在欣賞自己的大作,充滿越看越滿意的情懷。他的唇角噙著一點笑意,緩聲道:“朕也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你立了功,自然晉你的位分。不過這回有些逾制,你知道吧?” 頤行說知道,“從答應一下子升了嬪位,恐怕會惹得后宮非議。” “朕不怕非議。”皇帝道,“不過一個小小的嬪位,若換了你們尚家沒壞事的時候,封嬪還委屈了你……” 他說了半晌,見她一直跪著,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點彷徨,“朕讓你免禮,你還跪著干什么?難道對朕不滿?還是想以此強迫朕答應你別的請求?” 別不是立了這么一點現(xiàn)成的功勛,就想要求赦免福海吧!皇帝升起了戒備之心,得寸進尺的女人可不討人喜歡,但愿老姑奶奶不是。 頤行呢,像被撅了腿的蚱蜢,撲騰了好幾下也還在原地。 皇帝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她原想著晉了新的位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從今天起她要豎立一個矜持端莊的新形象了,可誰知出師不利,一到御前就崴了泥。 這該死的花盆底,真是害人不淺。祁人沒出閣的姑娘在家時是不興穿這種鞋的,進宮后做宮女做答應,又都是最低微的身份,也穿不了那樣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直到今兒封了嬪,老姑奶奶才頭一回認真把這鞋套在腳丫子上,下地走兩步倒挺穩(wěn),可誰知跪下就起不來,害得皇上龍顏忐忑,以為她又起什么非分的念頭了。 怎么才能不叉腿、不扶地,讓自己優(yōu)雅地站起來?頤行試了好幾次,最后都以失敗告終了?;蛘甙研摿??有一瞬她竟然興起了這個可怕的念頭,然而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剛坐上嬪位,屁股還沒捂熱,要是這會兒御前失儀,皇上不會一怒之下重新把她罰回儲秀宮吧? 好像怎么都不成,這時她忽然靈機一動,緩緩向皇帝伸出了一只手,也不說什么,就那么含情脈脈地睇住他。 皇帝看看她,又看看那只手,終于弄明白她的戰(zhàn)場暫時移到了養(yǎng)心殿,她又要開始她做作的表演了。 “你自己站不起來嗎?”皇帝問,“朕以前看那些嬪妃們,不要人攙扶也起得很快?!?/br> 嫩筍芽一般的柔荑,依舊不屈不撓地向他招展著,因rou皮兒過于剔透,露出底下青綠的血管來。這樣的手最適合戴指甲套,鎏金累絲嵌上兩三顆紅瑪瑙,和她的一耳三鉗交相呼應著,別有一番韻味。 頤行唇角的笑都快堅持不住了,楚楚可憐道:“奴才今兒是頭一天穿花盆底鞋,不得要領(lǐng),下去了就起不來……萬歲爺要是愿意,就當我是撒嬌也成啊?!?/br> 話倒是直爽得很,但對于這位從小不按章程辦事的老姑奶奶,皇帝總覺得心里有越不過去的坎兒。 要不要伸手拉她一把,他有點猶豫。說實話作為帝王,三宮六院見識了那么多女人,倒不至于毛頭小子似的,但看見她的笑臉,就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無論如何,拉總要拉一把的,不能讓她一直跪下去。于是皇帝想了個折中的好辦法,拿起桌上的螭龍鎮(zhèn)尺沖她挑了挑。 頤行呆住了,“齋戒的時候連手都不能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