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陳默疑惑的看著李儒。

    “主公忘了，若是地方有需要，縣令可以申請郡府援助，若是郡府不依，縣令可以直接來州府陳明厲害，那禰衡看來是真想做一番功績，是以之前向郡府請調(diào)撥一批錢糧，修繕和加固宜陽，還想開幾道水渠，未得允許，是以親自趕來，想要請朝廷撥糧?！崩钊逍Φ?。

    “要的很多？”陳默皺眉道，若是正常開銷，鐘云沒理由否決。

    李儒點點頭：“足夠?qū)こ？h城五年發(fā)展用度?！?/br>
    “剛剛梳理了政事，便要大興土木？”陳默皺眉道：“太急了些。”

    “此人做事，確實有些急功近利?！崩钊妩c點頭，這是新發(fā)現(xiàn)的毛?。骸叭蹇催^其方案，就其規(guī)劃來說，確實不錯，但卻是想要在一年之內(nèi)做到五年要做之事，是以所需錢糧極多?！?/br>
    “派人告訴他，若是什么事都要靠朝廷的特許來做，那任何人都能做出功績，又如何彰顯他只不凡？”陳默算是摸清禰衡的性格了，這是個極度需要旁人認(rèn)同的人，說他憤世嫉俗，可能有些過了，但這種極度想要證明自己的態(tài)度，反而會壞事。

    “喏。”李儒點點頭，目光看向一旁的楊修：“德祖？”

    “先生，此事我恐怕難以相勸?！睏钚蘼勓杂行殡y道，雖說跟禰衡交情不錯，但也正因此，楊修更清楚禰衡的性格。

    “不是勸，而是讓他回去?！崩钊鍝u了搖頭道：“禰衡此人，雖有才，卻急于求成，若不經(jīng)打磨，最終也只是泯然眾人爾?！?/br>
    天才李儒見的多了，如禰衡這般的，確實很少，但也正是因此，養(yǎng)成了這禰衡目無余子的性格，現(xiàn)在讓楊修去是說，算是給禰衡個臺階下，但如果不行的話，真鬧到陳默這里，禰衡到時候反而不好下臺。

    陳默能容人可不代表陳默好欺，禰衡若做的太過，對他絕對沒有好處。

    “喏～”楊修苦笑著點點頭，只能再去勸勸了。

    接下來的幾日，那禰衡倒是沒有真的過來，是否是楊修勸阻有效尚未得知，陳默除了每天例行公事在衙署處理一些文案之外，大多數(shù)時候走在家中陪伴妻兒，日子過得倒也瀟灑在，而且最近蔡邕終于完成了對漢書的編纂，原本是件喜事，但蔡邕卻在漢書編纂完成后的第二天，便病倒了。

    陳默聞訊之后，連忙回家呆了蔡琰，急匆匆的趕到蔡邕府上。

    “如何？”蔡府，陳默看著眼前的醫(yī)匠道。

    “回主公，蔡公年事已高，加上這些年所有心神都耗在這漢書之上，如今書成，蔡公卻也耗盡了心神，以蔡公之身體，怕是……”太醫(yī)令搖頭嘆息，沒有往下說。

    若是陳默這樣的壯年，還能通過藥石調(diào)理，恢復(fù)過來，但蔡邕今年已經(jīng)六十六了，這般年紀(jì)的老人，想要把耗去的元氣補回來，藥石無用，身體恐怕都難以吸收這些藥力，又談何治愈。

    “沒有其他法子？”陳默皺眉道。

    “下官本事不濟……”

    “行了，下去吧?！标惸瑪[了擺手，太醫(yī)令都無可奈何，找其他人又有何用？

    太醫(yī)令連忙躬身告退。

    陳默推門而入，看著整坐在父親榻邊與父親敘話的蔡琰，陳默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伯道來了？”蔡邕看到了陳默，對著陳默招了招手道：“你我翁婿之間，已很久未曾好好說話，若是無事，便陪老夫說些話?！?/br>
    陳默臉上重新掛起了笑容，依言點頭，來到蔡琰身邊坐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問心

    “可惜了，若伯道能潛心鉆研學(xué)問，此生成就，恐怕勝我十倍。”

    這已經(jīng)是蔡邕第三次說這話，或許是彌留之際，記憶混亂，亦或者意有所指，陳默耐心的聽著，偶爾會跟蔡邕說些學(xué)問上的事情。

    老人家一輩子宦海浮沉，但做學(xué)之心，卻從未有過半分懈怠，蔡邕拉著陳默的手詢問道：“伯道，你說，我輩做學(xué)，究竟是為何而學(xué)？”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思考過，陳默自然也是，而且不止一次。

    “以前吶，有個弟子與我說過，他做學(xué)，便是為聞達(dá)于諸侯，為一展所學(xué)，亦為高官厚祿?！辈嚏邘е鴰追肿窇浀纳裆珴暤溃骸爱?dāng)時很憤怒，但如今想來，如今天下士人，雖然都說無意這高官厚祿，但又有幾個能不為名利所動？不過自欺欺人爾?！?/br>
    博學(xué)如蔡邕，都久歷官場，又何況他人？只是這么直白的將真話說出來，確實與如今的觀念相悖，漢人講究一個含蓄，實際上就是我不說，但你得給，而且我還得拒絕，最后做出一副是被你誠意打動的樣子出仕。

    挺累，但莫說士人，尋常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像那種真的視名利如浮云的人不是沒有，但太少了，就像禰衡，博學(xué)多才，為何見人就譏諷？不說全部，但多半也有求名的心思在里面。

    “可惜，當(dāng)初不能正視己心，反而責(zé)罰他一頓，這師徒情分自然也就淡了。”蔡邕有些遺憾道。

    “郭嘉？”陳默恍然，看著蔡邕倒。

    “嗯。”蔡邕嘆了口氣：“此子天賦不在伯道之下，只可惜為人有些張揚，為師當(dāng)年也不能如他那般灑脫，看的也不如他那般透徹，后來將其薦于伯道，其實也有私心在內(nèi)，希望能緩和這師徒關(guān)系，只可惜……”

    蔡邕顫巍巍的從榻下取出一枚竹簡道：“如今他既投奔了曹cao，想來也是不愿見我，他日若是得見，便將此書贈予奉孝?！?/br>
    陳默接過竹簡，點頭笑道：“若有機會，默便將他抓來，親自聆聽岳父教誨?！?/br>
    蔡邕看了看陳默，搖頭道：“老夫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br>
    “岳父說的是哪般話？您只是累了，修養(yǎng)些時日，便會好。”陳默連忙搖了搖頭道。

    “確實累了。”蔡邕嘆了口氣，看著陳默道：“伯道，老夫一生未愧對漢室，這份忠誠從未有過動搖，生為漢臣，死后若列位帝王不棄，愿再做漢鬼！”

    “岳父今日怎盡說這些喪氣之言？”陳默有些無奈道。

    “時日無多，便當(dāng)聽些老人嘮叨?！辈嚏咝Φ溃骸爸皇谴四死戏蛞簧?，但每個人都有自身之路要走，至于伯道未來如何走，有時候，人生在世，終究難由自身，老夫既死，那邊身死道消，伯道只需無愧本心便好。”

    陳默點點頭，今日蔡邕談興很濃，一直拉著女兒和女婿說到傍晚，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陳默還在衙署，卻見徐庶臉色有些難看的進(jìn)來。

    “元直何故如此？”李儒看著徐庶，疑惑道。

    徐庶默默地將一份竹簡遞給陳默道：“主公，漢史最后一卷尚未完整，恩師臨走前，希望主公能著人將漢史補全?！?/br>
    “岳父他……”陳默起身，看著徐庶皺眉道。

    蔡邕走了，走的很安詳，陳默命人傳令三輔、并州、西涼，三州之地停止一切慶祝祭祀，衙署掛上縞素，持續(xù)一月以悼念蔡邕。

    七日后，蔡邕下葬，陳默站在墳前，翻看著蔡邕留下來那最后一卷漢書，記載的是中平年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在蔡邕的漢書中，這一段時間乃至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算是一個時段，也是作為漢書的最后一部。

    或許老人家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什么，只是這個結(jié)果，對于這位向大漢盡忠了一生的老人而言，必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老人家一生在官場上的建樹沒有多高，晚年多半是在書院中著書教學(xué)，已經(jīng)淡出了仕途，哪怕陳默手握朝廷，為一方霸主，但想來這樣的朝廷，并非老人家愿意看到的。

    他自然不滿，但又無能為力，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為大漢繼續(xù)盡忠，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

    當(dāng)初王允說蔡邕寫漢書會誹謗朝廷，但在陳默看來，蔡邕的漢書寫的很公正，包括后來董卓一生功過，陳默功過，并無偏頗或夾帶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葬禮結(jié)束后，陳默回來，蔡琰紅著眼睛，但還是如往常一般服侍陳默寬衣。

    “夫人多歇息歇息?！标惸焓肿枳〔嚏瑩u了搖頭，沒有過多的言語，這個時候，任何安慰都會顯得很蒼白。

    人既然要死，為何要生？這個兒時的問題，陳默似乎有了答案。

    蔡琰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接受，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云思想要上前幫忙，被陳默阻?。骸白屓丝粗蛉吮闶?，這個時候，做些事情，或許能分散一些痛苦。”

    云思乖巧的點點頭，跟娟兒、貂蟬一起，陪在蔡琰身邊，陳默帶著那最后一卷竹簡回到房間，默默地品讀著岳父最后半部著作，腦海中卻不由得想起最后的對話。

    問心無愧么？

    陳默默默地回顧著自己這半生，怕是夠不上這四個字，甚為一方霸主，要說有多光明磊落，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每次計策中，有多少人無辜受到牽連，恐怕連陳默自己都不知道，但他知道，很多人的悲慘是自己造成的，這些人有的自己認(rèn)識，有的可能只是一個政令的交集。

    往小里說，自己不能時常在母親面前盡孝，也無法給妻子陪伴，作為兒子和丈夫乃至父親，同樣并不盡責(zé)。

    當(dāng)初自己是為何要走這條路？

    陳默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了最初的初衷，只是覺得袁紹他們不夠好，自己能做到更好？還是自己確實不愿命運為他人掌控？亦或是兼而有之？

    忘了！

    他只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自己現(xiàn)在放棄，將又會有無數(shù)民生因此而受到波及，他不能回頭，甚至不能停更不能放棄，他身上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積累了許多人的期許。

    就算最后成功了，那份成功是自己想要的么？

    陳默不知道，也沒人能給他答案。

    蔡琰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陳默這些天，多半時間都在家中，或陪母親，或是陪伴妻子，會做些事情逗她開心。

    看著妻子臉上逐漸恢復(fù)的笑容，陳默突然覺得心中很充實，比打贏一場仗更讓人有成就感。

    而從喪親之痛中恢復(fù)過來的蔡琰，也開始將陳默往外攆：“夫君乃做大事之人，豈可留連于溫柔鄉(xiāng)中？”

    對于妻子的勸導(dǎo)，陳默有時候也挺心累的，自己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妻子么？這剛剛好了，就把自家夫君往外攆，人心不古啊。

    衙署門前，此刻不知為何聚攏了一大幫人，陳默還沒過去，便聽到禰衡的聲音，頓時有些頭疼。

    “主公，快來看！”楊修眼尖，第一個看到陳默，連忙把陳默拉過來。

    “我今日有些頭疼……發(fā)生了何事？”陳默摸著腦袋道。

    “正平與典將軍吵起來了。”楊修笑道。

    “哦？”陳默頓時感覺頭不疼了，跟著楊修一起，擠進(jìn)人群里，正看到禰衡抑揚頓挫，引經(jīng)據(jù)典的在那指著典韋鼻子罵，不帶一個臟字那種。

    典韋打了個哈欠，看著禰衡一臉不耐煩的道：“你這人說了半天，到底在說什么？能說人言否？”

    禰衡巴拉巴拉說了半天，口干舌燥，結(jié)果換來這么一句，瞪著典韋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才罵道：“粗人！”

    典韋聞言，不懷好意的看了禰衡下半身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來是嫉妒于我，早說，改日我給你獵頭虎來，這虎鞭很補的?！?/br>
    “哈哈哈～”四周一群縣衛(wèi)聞言頓時哄笑起來。

    “下賤！”

    “我說，都說你這人能說善辯，怎的要么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言語，要么來來回回就這兩句……”典韋有些不耐煩了，看著禰衡道：“難怪要裸衣?lián)艄牟拍芰R人，嘿，我這兒你便不必脫了，細(xì)還好意思脫，勇氣倒是不凡！”

    禰衡一張臉漲的通紅，指著典韋，搜腸刮肚的想要找出些典韋能聽懂又能罵的痛快的詞來，可惜想了半天都未想到，只能看著典韋干瞪眼。

    “話說罵人還要擊鼓，也能助長罵人的氣勢么？”典韋好奇的看著禰衡道：“你們這幫文人癖好還真怪，那曹cao這般都能被你氣到，看來氣量也不咋地，主公還經(jīng)常夸他?！?/br>
    “鄙夫！”

    “細(xì)～短～”

    “你……我不與你言語！”禰衡指著典韋，片刻后想不出什么解氣的詞來，看向周圍眾人道：“長陵侯何在，我今日有要事前來相商?！?/br>
    跟典韋這個大老粗，也沒什么共同語言，罵他根本聽不懂，有什么辦法？禰衡現(xiàn)在也累了，當(dāng)下想要見陳默，他那邊需要錢糧，之前幾次鐘云沒有批復(fù)，這次直接來找陳默了。

    “呃……”陳默見典韋目光朝自己看過來，面色頓時一黑……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狂士論學(xué)

    “參見長陵侯?！毖檬鹬?，其他人都去各忙各的了，陳默有些無奈的坐在主位上，禰衡可能是剛才跟典韋吵架吵累了，也沒再說什么諷刺人的話，直接跟陳默見禮。

    “正平不在宜陽，怎跑來此處？”陳默笑問道。

    “宜陽不過一縣，治理又有何難？”禰衡傲然道。

    雖然這表情有些欠扁，但話說的還真沒錯，宜陽被禰衡治理了一月，除了初期手忙腳亂之外，漸漸摸清了套路之后，宜陽在禰衡的治理下不說有多少提升，但至少比一般縣令做得好，百姓對這位新任縣令的風(fēng)評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