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無名 第29節(jié)
氣運和命數(shù)從昨天回來后就一直波動不定,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是在夏丘第一次被太平教盯上的時候,這一次又出現(xiàn),但顯然不會如上次那樣輕松過關(guān)。 上一次有楊叔,有李叔,還有一大幫莊里的壯漢在,但這一次,送走母親他們之后,似乎就剩下自己了,雖說已經(jīng)下定決心想要放手一搏,但如何博?陳默如今能夠想到的,也只是不斷地在太平教這邊制造混亂,找機會多殺幾個太平教徒……暫時能想到的只有這些。 喧囂聲漸漸消失,夜幕降臨,古城、戰(zhàn)場、尸體、鮮血被黑暗吞噬,陳默煩躁的心也漸漸寧靜下來。 不管如何,先將母親送入城中,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周的聲音漸漸消失,眼看著約定的時間已到,陳默在夜深之后便帶著母親悄悄地來到約定之處,靜靜的瞪著城上的信號,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畢竟自己這些人對于那縣令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人物,他們?nèi)羰峭舜耸?,自己該如何?/br> 不過這份忐忑并未持續(xù)太久,就在陳默彷徨之際,眼角處有火光閃動,連忙抬頭看去,正看到城墻上有人舉著火把轉(zhuǎn)了三圈。 “走,快走!”陳默見狀大喜,連忙將已經(jīng)昏昏欲睡的眾人叫醒,背著行囊,抱著黑子一路磕磕絆絆的往城墻下走去,四周的惡臭也難掩此刻激動的心情,陳默來到城下,舉起了火把對著城頭晃了晃,城墻上很快放下一個吊籃。 “娘親,快上去!”陳默連忙催促著母親讓她先上,這個時候,哪怕蔡嬸同樣有些迫切,對于陳默此舉卻沒有任何不滿,畢竟這個機會,是陳默拿命爭來的。 “嫂嫂先上,幫我抱著黑子?!标惸笓u了搖頭,主動將機會讓給蔡嬸。 “這……”蔡嬸有些意動,卻又有些遲疑,目光不由的看向陳默。 “娘?這個時候何須客套?”陳默不解道。 “娘想多陪我兒一會兒?!标惸惸念^,微笑著看向蔡嬸:“嫂嫂先去吧?!?/br> “如此……無禮了!”蔡嬸猶豫的看了陳默一眼,最終還是點點頭,催促著阿呆抱著黑子先上去。 很快吊籃又下來,先后將大郎和蔡嬸送上去之后,再度下來時,陳默看向母親,有些焦急。 “我兒先上?!?/br> “這……”陳默聞言一怔,隨即搖頭道:“娘先上吧,孩兒隨后便來?!?/br> 陳母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陳默,看的原本還算淡定的陳默漸漸的有些頭皮發(fā)麻,在母親面前,似乎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沒了遮掩一般,良久方才道:“娘,這次讓你們先進城,但我需幫助縣令破敵才行,怕是……需得等上幾日才能與娘團聚?!?/br> “數(shù)萬賊人,便要寄托于一十歲稚童之身?”陳母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 “孩兒還想重振我陳氏一脈,此番戰(zhàn)亂,雖是大災(zāi),卻也未嘗不是機遇,孩兒不想再那般活著,想讓娘親過上好日子?!标惸拖骂^,不敢去看母親的臉。 “我兒既有大志,為娘怎會阻攔?”陳母嘆息一聲,伸手將陳默擁入懷中,在他耳邊輕聲道:“我陳家默郎他日必為天下知,答應(yīng)娘,活著回來?!?/br> “娘……”陳默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很多說辭說服母親同意他去做這件事,但沒想到母親卻如此容易放他走,心中一陣輕松之后,緊跟著卻是有些壓抑,母親的未來要靠自己,雖說要搏一把,但若自己真出了事,母親該如何生活?看著母親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嗓子卻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說不出半個字來。 “既已有了決定,便莫要做女兒之態(tài)?!标惸覆壬狭说趸@,微笑著看著陳默。 月光下,吊籃緩緩升起,已經(jīng)看不清楚母親的樣貌,只是依稀間,母親臉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反光,陳默抬頭,默默地看著城墻的方向,直到確定母親安全入城之后,陳默才轉(zhuǎn)身朝著黑暗中走去,步伐逐漸變得堅定。 …… “年不過十歲,卻有這等氣魄,此子不死,他日必成大器!”臧洪與張超站在城頭,張超在安撫陳母以及蔡嬸,阿呆和大郎知道陳默不會跟他們上來之后,吵著要回去,臧洪卻是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黑暗,直到陳母等人被送去休息,張超回來方才悠悠道。 “子源有惜才之心?”張超聞言笑問道。 “自然是有的,身家清白,祖上也曾顯赫,且為人忠孝好學(xué),若能細(xì)心雕琢,他日必為我大漢棟梁!”臧洪點頭微笑道。 “寒門之中,亦有才俊,可惜如今時勢怕是……”張超搖頭嘆道,眼下的世道,已經(jīng)很難再給寒門崛起的機會了。 “卻也未必,此番大亂之后,會有機會的?!标昂樾Φ溃骸叭裘细咝譄o意,這個弟子,我便收了?!?/br> “這是自然?!睆埑c了點頭,雖然也欣賞陳默,但并不似臧洪這般看好,若沒有臧洪,他最多讓陳默留在自己身邊,再長大一些在麾下任個書吏,但要說多看重,那卻是想多了,畢竟陳默是淮浦陳家庶支,他得考慮陳家的態(tài)度,雖說陳家也不至于因此跟他交惡,不過別人家這種嫡庶之爭的事情,他不是太想摻和,順手為之的事情他不介意,但要如臧洪這般他卻是做不到。 “你呀,有時候顧慮太多?!标昂榭戳藦埑谎?,多年好友,他如何想,臧洪如何不知,也不戳破,只是打趣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此事說來尚早,看此子是否有這個命吧?!睆埑灰詾橐?,就算臧洪有這個心思,但若那陳默死在這里,一切也沒了意義。 “早些歇息,這場仗,也不知要耗到何時?”臧洪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一邊走一邊搖頭笑道。 “不會太久,朝廷此時當(dāng)已有了對策,這般烏合之眾,如何還是對手?”張超跟著臧洪并肩而去,對于太平教,顯然并沒有旁人那般絕望,大漢可沒那么容易被顛覆! 第六十四章 饑兵 回到了太平教大營的時候,陳默突然有些茫然,以前雖然都是他帶著大家,但同樣也會生出一些依戀,每天至少知道該去哪?該跟誰在一塊兒,但今天,成功將母親他們送入城中之后,陳默突然發(fā)現(xiàn),這數(shù)萬人的營地,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去何處? 昔日的鄉(xiāng)民早,經(jīng)過這些天分分合合,甚至不知道在這支人馬中是否還有,唯一能夠確定的,也只有楊叔和李叔還在這里,單是找他們……陳默覺得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下一步就是該幫忙破敵了,只是這數(shù)萬人的‘軍隊’,在陳默看來大部分都是跟他一樣身不由己的無辜者,不該對他們動手,而且?guī)兹f人就算一個個站著讓他殺,他都?xì)⒉煌辏参幢卣嬗心敲春莸男摹?/br> 說白了,要解曲陽之圍,最重要的,還是那些太平教的力士什么的,這些人才是關(guān)鍵。 黑燈瞎火的,陳默摸索著回到了營地里,找了一處人多的地方擠進去,不管如何,至少現(xiàn)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夜無話,次日天色剛剛發(fā)白,四周的響動讓陳默清醒過來,一雙眼睛警惕的盯著四周,雖在人群中,但卻是一群餓瘋的人,睡的太死,被人拖走吃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更是如此。 “小童,你是哪來的?此前未曾見過?”睡在陳默身邊的漢子皺眉看著他道。 “夏丘,昨日收兵之后,我便在此了?!标惸恢皇至嘀桓炯?,警惕的看著對方。 “嘿,我若想對你如何,這木頭有何用?”漢子瞥了陳默一眼,搖頭哂笑一聲,也不多理他。 陳默聞言并未放松了警惕,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這才四顧打量,看有沒有發(fā)糧食的地方,昨夜他擔(dān)心母親受苦,將錢袋和吃的都給了母親,他帶著不方便,而且容易被人盯上,如今只剩他一個,事事都得小心。 “別看了,昨日沒聽那些人說么?以后每日公一張餅,打完仗才給?!睗h子伸了個懶腰,從懷中掏出一張面餅來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遠處陸續(xù)出現(xiàn)的太平教將領(lǐng),晦氣的罵了一聲:“這日子越發(fā)難熬了。” 看著漢子手中的面餅,陳默吞了口口水,不只是他,四周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那漢子手中的面餅,卻沒人敢上前。 漢子也不理他們,幾口將手中的面餅吃完,接過旁人遞來的水囊狠狠地灌了一氣,狠狠地舒了口氣,扭頭看向陳默,咧嘴一笑:“看你這稚童倒是頗為機靈,就留在這兒吧,這里的人都聽我的,只要戰(zhàn)場上不死,回來以后,便是那些太平教的人,也不敢過分相逼。” 陳默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退到一邊,這種事情其實不少見,在這數(shù)萬人的隊伍里,很多同鄉(xiāng)會聚在一起抱團,以求不被外人欺辱,之前反抗被殺的那些人就是類似的隊伍,陳默之前其實也想加入類似的隊伍,只是他們孤兒寡母,沒人看得上,或者有的直接想拖走他娘,又或者想打黑子的主意,因為這個,陳默手上還多了兩條人命。 現(xiàn)在母親安全了,陳默還得在這邊待著,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這樣的隊伍,有個依靠,至少不必睡個覺都提心吊膽。 “鐺鐺鐺鐺~” 刺耳的鑼聲撕碎了清晨的寧靜,領(lǐng)頭的漢子罵罵咧咧的站起來看著遠處四處召集人馬的太平教將領(lǐng),從懷中抽出一條黃巾裹在頭上。 這是要出征的意思,陳默也從懷中拿出一根黃巾綁在頭上,扭頭看看四周,大多數(shù)都是青壯,只是多數(shù)人面黃肌瘦,少有如漢子那般滿面紅光的。 “記著,每天領(lǐng)到的吃的,如果活著回來,拿到的吃的要分我一成!”那漢子瞥了陳默一眼道。 “嗯?!标惸c了點頭,這個規(guī)矩他知道,畢竟這些人也不是善茬,不會白白庇護你。 “要是破城了,別的不用管,只管搶糧,有了糧食,我們就能召集更多人馬,我叫張闿,以后你跟他們一樣,喚我頭領(lǐng)便是?!睗h子從身邊拎來一桿大槍,扭頭看向陳默肩上的短弓道:“會射箭不賴,不過你這弓也射不出多遠,過幾天我?guī)湍阏乙粡埡霉?!?/br> 相比于大多數(shù)手持棍棒農(nóng)具的人來說,陳默背著一張短弓也是張闿將陳默留下的原因之一,畢竟大多數(shù)獵戶出身的人,都被太平教的人招攬了,他想要組建自己的人馬,像這種能使兵器的自然是多多益善,現(xiàn)在這條件,他也沒資格挑揀。 “多謝?!标惸q豫了一下,還是躬身道謝一聲。 “還懂些禮數(shù),嘿~”張闿好笑的看了陳默一眼,畢竟在這種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群里,遇上這么個頗有幾分文氣的少年幾率可不大。 那邊的太平教將領(lǐng)已經(jīng)在催促,一群餓著肚子的人也沒心思繼續(xù)廢話,開始集結(jié)。 陳默明顯感覺到,今日的氣氛跟昨日似乎不同了,一個個紅著眼的難民,似乎每一個身上都有股子戾氣,那是餓瘋了的人才有的,陳默見過不止一次,他突然有些明白太平教的人作何打算了,這是要拿斷糧來逼這些人拼命吶! 一瞬間,想通了這些關(guān)鍵之后,陳默突然有些發(fā)慌了,昨夜剛將母親送入城中,若是曲陽城破的話,自己母親該怎么辦? 他想要改變什么,但卻什么也改變不了,他一個人擋不住數(shù)萬餓瘋的饑民,同樣也沒辦法改變太平教的決定。 隨著攻城的鑼聲響起,從陳默被迫加入太平教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攻城開始了。 一架架簡易的木梯被搭上城墻,很快被城墻上的人推倒,那些趴在梯子上的人如同被串在一起的蚱蜢一般手舞足蹈的摔下來,有的直接砸在人群里砸倒一片,但后方的人卻還是在瘋狂的往上沖,陳默甚至看到有人在拖著剛死的尸體往后跑。 整個戰(zhàn)場……都瘋了! 第六十五章 我困欲眠 “瘋了,瘋了!”張超一劍將一名從女墻后探出頭的難民刺死,見到臧洪趕過來,嘶聲道:“是否是那孩童泄密?” “他有何密可泄?”臧洪無語的看了張超一眼。 “那這是怎么回事?”張超也知道自己是說了胡話,先不說那孩子知道多少?就算真的是對方的細(xì)作,也沒本事讓這幾萬人瘋了一般攻城,皺眉道:“再這般下去,曲陽怕是支撐不住幾日?!?/br> 這些流民若說實力那是不堪一擊,但像現(xiàn)在這般瘋起來,畢竟有著人數(shù)優(yōu)勢,他們這么不顧一切的往上沖,守軍的士氣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些被征兆來的青壯已經(jīng)被這股子氣勢給嚇得膽寒了。 若是這些人退卻,在這種情況下,光憑那三五百縣衛(wèi)如何能夠擋住這幫瘋狂的饑民? 打仗,打的就是氣勢,之前數(shù)萬流民圍攏過來,只是一波箭雨便能讓他們大亂,這種情況下,哪怕兵力相差懸殊,也沒人會畏懼,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這些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張超親眼看到一個手無寸鐵的流民爬上來,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咬著守軍的脖子不放,眸子里閃爍的不是仇恨或是憤怒,而是一種張超從沒見過的渴望,對食物的渴望! 或許在這些人眼中,守城的軍士都成了食物了,面對這樣的敵人,張超有些恐慌了。 “暫時沒有辦法,只能死守,這等氣勢,可一不可再,只要守過今日,明日怕是沒辦法再如今日這般。”臧洪手持寶劍,神色也有些凝重:“只要守住今日之后,便有辦法逆轉(zhuǎn)戰(zhàn)局。” “如何逆轉(zhuǎn)?” “亂其心!”臧洪眼中閃過一抹厲芒,一劍將一名太平教徒刺落城下! “如何亂?”張超緩了口氣,沉聲問道。 “掛一條布帛于城墻之上,只要愿歸降者,可既往不咎,并贈予糧秣,但卻需得取一太平教徒首級前來!”臧洪微笑道。 “這數(shù)萬人中,有幾人識字?”張超聞言搖頭,這計策不怎么靠譜。 “還是有些的,最重要的是那陳家子。”臧洪手持寶劍,看著城外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微笑道:“便算是一此考驗吧。” “一十歲稚童爾!”張超對此不抱希望,十歲娃娃能做什么? “但他到目前為止做到的事情,很多人都做不到。”臧洪笑道。 又是一波猛攻,張超已經(jīng)顧不得與臧洪理論,提劍開始游走,這時代的士人,這技擊之術(shù)多半不弱。 …… 太平軍陣中,看著數(shù)次幾乎被攻破的城墻,周方忍不住大笑:“好,好好,傳我軍令,將軍隊分作四股,四面合圍,今日之前,發(fā)動猛攻,務(wù)必攻破此城!” 一眾將領(lǐng)的士氣也被今日大軍的氣勢給帶起來,一個個轟然應(yīng)命,各自前去指揮人馬,分兵攻城。 城頭守軍正拼死抵抗,突然感覺壓力一松,臧洪皺眉朝著城外看去,卻見城外太平軍開始分出一大批向其他兩面而去。 “不好!”縣尉見狀大驚,扭頭看向臧洪道:“臧縣令,賊人這是要分兵攻城!我軍兵力不足,恐難抵抗!” “好事!”臧洪見狀卻是大喜道:“賊人不通兵法,這般四面合圍,絕了城中出路,城中軍民已無退路,當(dāng)拼死抵抗,你且在此駐守,分百人于我,我去調(diào)動城中百姓上城!” “喏!”縣尉猶豫片刻后,點頭答應(yīng)一聲,點了一支人馬于臧洪,臧,臧洪帶著人馬快步下了城墻,往城中而去,卻并未去其他城墻駐守或是找人,只是將人馬安置在衙署附近,保護衙署,然后才招來隨從往城中說服城中富戶協(xié)助守城。 此前張超與臧洪邀請城中豪紳共同守城,不過卻大多數(shù)推諉不愿,但如今看這太平軍架勢,一旦城破,可不只是衙署遭殃,他們這些人也得倒霉,這等情況下,就算臧洪不說,這些人也會主動前來幫忙,畢竟曲陽若破,最倒霉的可未必是作為縣令的張超。 不一會兒的功夫,城中豪紳富戶便得到消息,太平教四面合圍,守軍已然抵?jǐn)巢蛔?,多處城墻失守,甚至有太平教的人沖進了城中,那氣勢見到東西便搶,見人就殺,城中那些富戶豪紳更是首當(dāng)其沖。 此時不需臧洪再多說什么,那些富戶豪紳自發(fā)帶著家丁庶敵,多的上百,少的也有二三十人,雖不及朝廷軍隊,但比之尋常民夫卻是強了許多,臧洪適時出現(xiàn),幫忙統(tǒng)籌策劃,終于在夜幕降臨之前,將這些殺入城中的太平教徒剿滅或是驅(qū)逐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