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無名 第12節(jié)
“二狗哥,快跑!”阿呆拖著棍子來到陳默身邊,將雙腿發(fā)軟的陳默拽起來,轉(zhuǎn)身便跑。 “好個小畜生,敢傷人???”一名體魄異??嗟臐h子保住受傷的漢子查看過后,勃然大怒,拎著鐮刀便朝著陳默沖來:“給我兄弟償命吧!” “是你們不講理,偷割我們莊稼!”陳默這個時候也回過神來,大聲反駁道,只是渾身發(fā)軟,聲音打顫,聽起來并沒有什么氣勢,甚至感覺更像理虧的一方。 那大漢顯然也沒準備跟陳默講理,上前幾步就想動手。 “咻~” 空氣中響起一聲尖嘯,一枚利箭射在漢子前方不足五步遠的地方,緊跟著后方不少人朝著這邊跑來,為首的一個,是另外一名年輕些的獵戶,剛才的箭顯然就是他射的。 “楊叔!”阿呆看到來人,興奮地大叫道,莊里幾個獵戶都是好友,相互之間也走得近,阿呆跟這些獵戶更熟。 “爾等是何方人?”楊叔當先沖過來,皺眉看著這些人,之前聽到有人來偷割莊稼,還以為是附近莊子的,但此刻看著卻都是些生面孔,不由皺眉道。 “與你何干?你們的人射瞎了我兄弟的眼睛!”那魁梧漢子見到一群人涌過來,卻也不懼,踏前一步兇狠道。 “是他們來偷割我家的莊稼,二狗哥叫他們不聽,射了一箭這人就跑來打二狗哥,還奪了二狗哥的棍子,被二狗哥一箭射中了眼睛。”眼見鄉(xiāng)民們都來了,一群孩童膽氣頓時壯了不少,一個個大聲道。 “外鄉(xiāng)人,是你們不對在先?!睏钍灏櫭嫉溃骸翱煨╇x開?!?/br> “嘿,稚童之言如何做數(shù)?”漢子冷笑一聲道:“我們是路過的!” “那那些莊稼是怎么回事?你當我瞎么?”身后跟來的張叔等人各自提著農(nóng)具,面色不善的看著這群人。 “誰知道?”壯漢不屑一笑:“反正今日你們傷了我兄弟,不給個說法可不行。” “那便去見官吧?!崩镎糁照龋瑲獯跤醯膹娜巳褐谐鰜?,看了看那些人手里的鐮刀,又看了看陳默,淡淡的道:“不說你一個壯漢被一孩童射傷有沒有人信,便是真的,按照大漢律法,不滿八歲者,也不予定罪,衙署也不會受理?!?/br> “這小子這么高,你說他不到八歲?”壯漢看了陳默一眼怒道。 “是啊,這里的人都可作證!”里正淡淡的道:“還有,聽你們的口音,該是江東一帶的,來此處可有過所文書?” 壯漢聞言,面色有些發(fā)黑:“我等都是太平教徒,奉大賢良師之命前來?!?/br> “巧得很,老朽與大賢良師弟子雷公有些交情,并已跟他說好秋收之后贈一筆糧食于他,你們此時來搶莊稼,卻是為何?”里正拄著拐杖,看著這些人道。 雷公在這一帶很有名,是大賢良師的弟子之一,壯漢顯然知道,聞言氣弱了幾分:“但你們傷人的事情怎么算?” “誤傷而已,或者爾等可以與我一起去夏丘縣衙署見官,看看夏丘令如何判?”里正不疾不徐的反問道:“當然,老朽可以給你些錢幣,為他治傷?!?/br> “兄長,怎么辦?”一群漢子有些慌,他們沒有過所文書,本就不占理,真的見官了,不管怎么判,他們都得被打發(fā)回去。 “大事要緊,我們走?!眽褲h狠狠地瞪了陳默一眼,讓人扶受傷的漢子轉(zhuǎn)身便走。 “噗通~”直到一群人走遠,陳默方才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冷汗流了一臉。 第二十六章 陳家往事 “糞郎啊,無礙吧?”里正看著坐在地上的陳默道。 “阿翁,我……腿麻?!标惸诎⒋艉凸吠薜臄v扶下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道:“阿翁,我并非故意傷人?!?/br> “唉~”里正搖了搖頭道:“這事啊,怨不得你,最近這幫流民越來越多,附近鄉(xiāng)里都有人來奪莊稼,諸位盡快收割,別再讓這幫人有機可趁,至于傷人之事,你無需介懷,他們偷糧在先,而且無過所傳書,再加上你尚且年幼,便是告到夏丘令那里,也是我們占理,縣令也會向著我們。” 里正之言,并不能給陳默太多寬慰,雖說事出有因,但終歸是射瞎了人眼,陳默心底難免有些愧疚和惶恐。 一個下午,陳默都是渾渾噩噩的,這秋收的時候,大家都很忙,也沒人能來幫他,一下午的時間,就屬陳默收的糧食最少。 傍晚時候,眾人陸續(xù)回莊,陳默拖著托板拉著糧食返回家中,一直回到家中,陳默都是渾渾噩噩的,黑子湊到陳默身邊,親昵的蹭著他的褲腿,陳默卻只是坐在那里發(fā)呆。 “默兒,今日之事,我已聽人說過,此事錯不在你?!标惸付酥煌胫鄟淼疥惸磉叄瑢⒅噙f給他。 “娘,可那人真的被我射瞎了一只眼?!标惸H坏目粗赣H,就算律法真的不罪于他,但他心中仍舊難以釋懷。 “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是我們陳家的梁柱,所以有些道理你該懂。”陳默耐心的跟陳默說道:“娘給你講一個故事吧?!?/br> “嗯?”陳默不解的看著母親。 陳母也沒解釋,帶著幾分追憶道:“從前有個人,他也姓陳,原本家事并不差,至少也算是寒門,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家中仆人私自變賣家中物什,便準備報官,但那仆從隨他多年,苦苦哀求,他一時心軟,放棄了報官,并追回了部分財務(wù),又重懲了那仆從?!?/br> 陳默疑惑的看著母親,這兩件事有關(guān)系嗎? “你可知后來如何了?”陳母看向陳默,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 “如何了?”陳默看著母親,心中卻有些發(fā)沉,他覺得故事到這里已經(jīng)很完美了,那仆人定然會感恩戴德,但母親如此說,顯然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那陳姓男子本有機會被舉為孝廉,卻被仆人污蔑為富不仁,不盡孝道,德行有虧,最終無緣仕途,他……也最終郁郁而終,英年早逝。”陳母嘆了口氣:“留下孤兒寡母,承受這世間冷暖?!?/br> “那仆人呢?”陳默看著母親,突然有些莫名的憤怒,恨不得能將那仆人手刃。 “聽說是去了本家那邊,至于究竟如何了,便不得而知?!标惸笓u了搖頭。 陳默沉默良久,突然問道:“那陳姓之人,便是我父親?” 陳母看著陳默半晌,方才默默地點了點頭:“你與你父親一般,仁厚,凡事總會為他人著想,這是好事,但人生在這世間,有些時候太過仁善,只會委屈了自己,先圣也曾有云,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么?既然是對方有錯在先,縱使手段過了些,但若那些人不來搶糧,如何會有這些事?這世上的事情,說復(fù)雜其實并不復(fù)雜,你無需為他顧慮太多,生在這世間,試問何人不苦?他們搶糧,可曾想過你蔡家嬸嬸可能沒了這些糧便無以度日?” 陳默點點頭,心中的那份愧疚之心少了許多。 陳母又道:“論語,為娘已經(jīng)盡數(shù)教你,你可還記得開篇是什么?” “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标惸事暤溃撜Z全篇,他已然背誦如流。 “那你可知其意?”陳母又問。 “學(xué)到的學(xué)問,當反復(fù)溫習(xí)?!标惸肓讼氲?。 “那是溫故而知新,這一句不是這般解釋。”陳母揉著沉默的頭笑道:“學(xué)到的東西,當時長在平日里運用,這才是學(xué)問的真諦,有些人讀了一輩子論語,也未曾悟透這一句,先圣傳下來的學(xué)問,并非讓我等去死記,你體驗了人生百態(tài),方能真正明白其中道理,那時,這些學(xué)問才是你的。” 陳默恍然,難怪自己總是覺得這一部論語中,有很多東西是重復(fù)的,或者本不是重復(fù),只是自己理解錯了。 “娘,我懂了。”陳默看向母親,認真的道。 “懂?”陳母搖了搖頭:“娘學(xué)論語已有多年,到現(xiàn)在亦不敢言皆懂,娘所說的,也未必是真的,你如何敢言懂?” “啊~?”陳默愕然的看向母親。 “盡信書不如無書,書不過是先輩的感悟,但先輩也未必是對的?!标惸刚酒鹕韥硇Φ溃骸翱煨⑦@些吃食吃完,明日娘與你一同去收糧?!?/br> “不用的,我可以。”陳默連忙搖了搖頭,隨即好奇道:“娘,如此說來,我們家是寒門了?” “你父親算,但你……”陳母嘆了口氣。 “為何,孩兒難道不是陳家血脈?”陳默不解道。 “自然是的,先祖陳亹公庶子陳瓊之后,有了我們這一支,自陳瓊公之后,我們這一支入仕多是縣令之職,到了你父親這一輩,更是連孝廉都極難被選中,又出了后來的事,當年讓你入族譜都極難,更遑論入仕了。”陳母嘆息道。 陳默記得以前母親說過,自己的名字都是求來的,如今看來當初母親就是為了讓自己入族譜吧。 “連寒門也不算么?”陳默有些失落,隨即卻是振奮道:“母親放心,孩兒將來定能光大這一脈!” 雖然不太明白寒門與士族有何區(qū)別,但自己有神靈庇佑,而且本事也越來越多,陳默相信,自己將來定能闖出一番天地,重新振奮這一脈之榮耀。 “我兒有此志氣是好事,不過切忌急躁?!标惸钢皇切χc點頭,這世事艱難,生存已是不易,自夫君死后,她已不再抱有希望,兒子能夠平平安安過完這一世,娶妻生子,傳承陳氏香火,她已滿足,再多,也不奢求了。 第二十七章 困難 “二狗哥,你沒事兒了?”次日一早,陳默背著背簍往田里跑,阿多小跑著追上來,好奇的看著一臉陽光的陳默,這根昨晚一點兒也不同吶。 “想通些道理。”陳默一臉認真的看著阿多。 “二……二狗哥,你為何這般看著我?”阿多被陳默看的有些發(fā)毛。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阿多,你有何可以教我?”陳默看著阿多,認真的問道。 “我?”阿多有些發(fā)夢,搖了搖腦袋道:“二狗哥,我們這些人里,數(shù)你最厲害,我們能有啥可教你的?!?/br> “也是?!标惸粲兴嫉狞c點頭:“看來先圣之言也未必是對的,可能你是另外兩個?!?/br> 阿多:“……” “快些走吧,別再讓那些外鄉(xiāng)人來搶糧了,順便看看今年施肥有沒有效果?!标惸瑩u了搖頭,帶著阿多一同往地里跑去。 “二狗哥,等等我~” …… 接下來的時日倒算太平,雖然偶爾也會有外來人過來,不過自從上次的事情以后,里正專門派人在外圍警戒,如果有外鄉(xiāng)人跑來,便敲鑼警戒,莊里的壯勇便會放下手里的活計集結(jié)起來,雖然耽誤了不少時間,不過也能防備地里的莊稼被人搶。 今年對于陳默他們里來說,本該算個豐年,因為糞肥的幫助,各家的莊稼最少多了一成收成,不過大家卻很難高興起來,不但要給朝廷繳稅,太平教的人也會來要走一批,雖然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對太平教觀感不錯,但對于他們里來說,顯然是有些排斥太平教的。 王叔一直沒有回來,陳默從最開始的難過,到了后來也漸漸淡了,因為幫著各家置辦糞肥的緣故,陳默在這里的人緣比以前好了不少,叫他糞郎的人也少了許多,對于當初娘親和王叔的教誨,陳默漸漸有了新的認知。 “給了朝廷稅賦,然后太平教又來抽了一筆,算下來,今年收成雖比去年多了一些,但到了我們手中的,反倒少了兩成。”陳默將糧食搬到地窖里,看著母親道。 “不錯了,這不是各家送來的雞鴨,還有些rou食,等到下月去城里將娘做的女紅賣了,其實今年的收成算起來不比往年少甚至更多的?!标惸感Φ?。 確實,因為陳默幫各家用糞肥,各家也給了不少東西,有的送了雞或是雞卵,也有的送來了一些粗布,里正阿翁更是讓他兒媳送來了一石稻米,這可是好東西,放到市面上,幾乎是粟米的兩倍價錢。 加上這些的話,陳家今年的收成可比往年多了不少,都算成錢的話,幾乎能有去年的兩倍,但陳默還是覺得吃虧了,太平教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該給的。 “娘,我準備趁著冬季,找人幫忙再開幾畝地?!标惸瑥牡亟牙锷蟻?,抱著黑子,看著母親笑道:“或者直接買些薄田,我打聽過了,一畝薄田大概要兩千錢左右,拋開我們用度,將這些東西賣掉以后,當能買兩畝薄田,如此一來,我們家便有十二畝了,再花一千錢請人幫忙開墾一畝,便是十三畝了,明年收成能再加三成,我們吃飯的數(shù)量是一定的,到了明年秋收以后,能結(jié)余的糧食便更多,我算了算,到時候可以再加五畝,如此不出三年,我們家便能有三十畝薄田,可以雇傭佃農(nóng)幫忙?!?/br> 陳默掰著手指算著,若是家里有三十畝薄田以后,就算不能如里正阿翁家那般富庶,但終歸也是吃穿不愁了,而且照著這般下去,有了三十畝薄田以后,再過個三五年,自家也能有百畝薄田了,到時候,自己的本事肯定比現(xiàn)在強,可以專心考慮如何入仕了。 看著兒子這般開心的憧憬著未來,陳母含笑點頭,隨即笑問道:“可是我們這里也無人賣田啊,我兒準備如何?” 總體來說,因為里正阿翁并非那種巧取豪奪之徒,所以這里的鄉(xiāng)民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而且對于百姓來說,田地就是命根子,沒人愿意賣的。 “我知道。”陳默自信道:“但這里沒有,外面確有哇?!?/br> “事情可不能這般做?!标惸笓u了搖頭道。 “為何?”陳默疑惑道。 “我們這邊的地就這么多,他們賣地,定是他們里正去買,你若是搶了去,豈不是無端惹了對方里正?”陳母笑道。 “娘,這是為何?價高者得,再說哪有自家里正欺負自家人的道理?”陳默皺眉道。 “有時候道理和事實是反的?!标惸竾@了口氣道:“我們該慶幸,遇上了好里正,不過這天下大半的里正卻不是阿翁這般的?!?/br> “娘,這是為何?”陳默不理解,在他的印象中,里正縱然有不同,但也不至于迫害自家人才對。 “原因方才你不是已經(jīng)說了么?”陳母看著陳默笑道:“其實所有人都想過上好日子,然后就不斷盤地,但對于里正來說,這一里之地,便是他們的,地只有這些,小門小戶若是豐年還好,但若是遇上了災(zāi)年,抗不過,便只能賣地,這個時候好一些的里正會給個好價錢,但若是遇上歹毒之人,卻會趁機壓價,低價買來,若是外人來買地,他作為本地里正,有很多方式能讓你便是有了地也得不到半點糧食,最后還是得乖乖將地賣給他們?!?/br> “這……”陳默茫然的看著母親,想要反駁,但好像確實是如此,最重要的是,在陳默對未來的規(guī)劃中,除了巧取豪奪這一環(huán)之外,基本跟母親所說的差不多。 “大多數(shù)情況下,如我們這里的情況很少,一里人家,大多都是里正家的佃農(nóng),似我們這里這般,卻是少見?!标惸该惸念^笑道:“當初你父親落難選擇在此處便是這個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