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72節(jié)
從樓里出來,蘇新七跟著陳鱘往小區(qū)外走,這一爿她不熟,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吃飯。 夏夜溽熱,小區(qū)外的人行道上仍有很多人在散步,夜跑的人也不少,賣花賣氣球的個體戶四處做生意,燒烤攤子也是隨處可見。 蘇新七抬頭看向前方,借著路燈忽看到前方有兩個熟悉的人迎面走來,王錚和李溦,他們兩個人牽著手,李溦手里還抱著一束花。 蘇新七心想這要是正面碰上了該尷尬死,她趁著他們倆都還沒看到她,倏地往陳鱘身后躲。 陳鱘莫名,回頭看她,“做什么?” 蘇新七指了指前面,“我老板和他女朋友?!?/br> 陳鱘聞言轉(zhuǎn)過頭往前看了眼,又轉(zhuǎn)過身說:“我這么見不得人?” “不是……”蘇新七眼看王錚和李溦就要走近,快速解釋道:“他們地下戀不小心被我知道了,現(xiàn)在要是看見了我,以后見面會很尷尬?!?/br> 說話間,王錚和李溦已經(jīng)近了,蘇新七低下頭,抬手擋著臉正要躲,陳鱘拉過她的手一把把她摟進懷里,把她的腦袋按在胸膛上。 蘇新七愣住,靜靜地在他懷里待著,聽著他的心跳。 半晌,陳鱘說:“走了?!?/br> 他后退一步,正要松開她的手,她卻握緊了。 “噢?!碧K新七握住他的手,抬頭沖他莞爾一笑,“我們也走吧?!?/br>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放肆。 陳鱘看著她,片刻后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過身往前走,一只手任她牽著。 第67章 紅斑魚 陳鱘帶著蘇新七過了一個路口, 最后拐進一條小巷,去了家私房菜館,他似乎常光顧這里, 飯館老板一下就認出了他,也不驚訝,熟稔地點了下頭,親切地說:“來啦。” 蘇新七見他在打量自己, 怕陳鱘難解釋, 主動松開他的手, 打了個招呼:“您好。” 陳鱘手上一空,不由余光看她一眼。 老板看上去四十歲上下,腆著啤酒肚, 臉上容光煥發(fā), 大概是出于好奇, 他多看了蘇新七兩眼, 臉上樂呵呵的, “小鱘還是第一回 帶姑娘來我這吃飯?!?/br> 蘇新七看了眼陳鱘, 欣欣然抿出一個淺笑。 陳鱘咳了下,岔開話問:“樓上有位置嗎?” “有有有,你常坐的那個位置空著?!崩习蹇粗K新七笑著問:“姑娘有想吃的菜嗎?叔給你做?!?/br> 蘇新七回以一笑, “不用了,您做陳鱘喜歡吃的就行?!?/br> 老板聞言,目光一時又是意味深長,“成,你倆樓上坐著等會兒?!?/br> 這家私房菜館位置有些偏僻,內(nèi)里布置得比較古樸雅致,二樓的每張桌子間都用鏤空的木質(zhì)屏風格擋開, 樓上燈光幽幽,顯得整層樓古色古香的,廳中央擺著一架古箏,整層樓布局疏朗,頗有一番意趣。 陳鱘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蘇新七坐在他對面,看了眼桌上的茶具,一時對這家私房菜館有些好奇,她在大嶼讀書工作這么些年,還沒聽說過這家店,抬起頭不由問:“你怎么找到這的?” “王叔是我爸的朋友。”陳鱘簡單解釋道。 蘇新七了然,仰起腦袋看了看頭頂?shù)臒艋\燈,由衷道:“這里環(huán)境挺特別的,是新開的吧?!?/br> “嗯,王叔年初才過來。”服務(wù)員上了一壺開水,陳鱘問她:“喝茶嗎?” 蘇新七點了點頭,接著說:“我猜就是才開張不久,不然這么有特色的店我大學的時候就該聽說過?!?/br> “嗯?” “我大學四年都住在a大灣泊校區(qū)。”蘇新七說完心里忽的一個咯噔,抬眼看著陳鱘心底有點緊張。 她大學在讀的時間是他們完全斷絕聯(lián)系的四年,是他沒有參與的一段人生,她就這樣貿(mào)然提起,也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想法,會不會又記起那些不愉快,抑或他對她過去幾年的經(jīng)歷并不感興趣。 蘇新七用指甲掐了下指腹,不待他做出反應(yīng),生硬地轉(zhuǎn)開話題,問他:“你什么時候歸隊?” 陳鱘掀起眼瞼瞧她一眼,又垂眼倒了一杯茶給她,“明天?!?/br> “你身上的傷……” “不耽誤訓練?!标愾\不喝茶,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蘇新七想他作為專業(yè)運動員,肯定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再說還有教練和隊醫(yī),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也就稍稍放心。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猶豫了下還是沒忍住問:“中秋國慶你們有假嗎?” “不清楚?!标愾\答完忽覺得這話聽著像在敷衍,頓了下又開口說:“前幾年都在國外訓練,不了解國內(nèi)的休假制度。” 蘇新七點了點頭,一時沉默。 對話似乎進入了僵局,他在國外的幾年也是她沒有參與過的一段人生,她想了解,卻不敢出聲詢問。 過去幾年他們彼此缺席,這段分離的時間形成了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正如此刻,他們都心知肚明地保持沉默,好像過去是個禁忌,不能觸碰。 蘇新七放下茶杯,暗暗嘆了口氣,明明不久前他們還做過至親密的事,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并沒有拉近,反而處于一種別扭難言的不自在之中。 這家私房菜做的是粵菜,老板應(yīng)該是廣東人,說話還帶口音,他親自把一道道菜送上桌,末了還問蘇新七,“姑娘是本地人?” “算是吧?!碧K新七回道:“我是沙島人。” “呀,你是沙島的啊?!崩习逖凵褚涣粒χf:“沙島我常去,那邊的魚市海鮮種類多,還新鮮,價格還合適,小鱘前不久還陪我去過呢?!?/br> 蘇新七表情微怔,意外地看著陳鱘,訝然道:“你回過沙島?” 陳鱘眸光微閃,維持著面上的淡定,語氣平平道:“幫忙?!?/br> “對對,那次我兒子不在,小鱘正好休假,我就讓他一起去了,幫忙提海鮮箱子?!?/br> “這樣啊。”蘇新七有點失望。 陳鱘看她一眼,低下頭吃東西。 老板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也沒覺得蘇新七“回沙島”這個問法有什么奇怪,他興致高漲,看著她熱情道:“你是海島人,喜歡吃海鮮吧,我記得廚房里還有條新鮮的紅斑魚,你等著,叔給你蒸上。” 蘇新七擺了下手,拘謹?shù)溃骸安挥寐闊┝耸迨??!?/br> “不麻煩,小鱘第一回 帶姑娘來,叔請客,等著啊。” 老板說完就走,蘇新七表情無奈,看著陳鱘說:“叔叔是不是……” 她想問老板是不是誤會了,但轉(zhuǎn)念一想,誤會什么?她和陳鱘現(xiàn)在難道不是在交往嗎? 陳鱘抬頭,也不知道有沒有領(lǐng)會蘇新七話里未盡的意思,語氣淡淡的,“王叔人比較熱情,他的手藝不錯,你嘗嘗?!?/br> “嗯?!碧K新七垂眼,隨意搛了塊牛rou,放進嘴里干嚼。 她心里有太多的不確定都沒有答案,陳鱘沒說過和好,沒說過重新開始,沒說過原諒她,他什么都沒承諾過,他們現(xiàn)在這狀態(tài)與其說是在交往,不如說是陳鱘在嘗試,而嘗試過后又會是什么結(jié)果,她沒把握。 蘇新七心里堵得慌,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把情緒流露出來,遂起身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br> 洗手間在二樓的角落里,用落地大屏風擋著,蘇新七洗了把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再三警告:不許貪心。 整理好情緒,她從洗手間出來,迎面正撞上一個女人,那人一見著她立刻張牙舞爪,情緒激動地尖叫道:“你這個幫兇,怎么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蘇新七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被她打了一巴掌,耳朵嗡嗡的,不可置信地看向情緒失控的女人,聽她喋喋的指控,她這才想起她是誰。 那女人越說越激動,有人聞聲圍過來看熱鬧,蘇新七本想嘗試溝通,眼看她又要撲過來,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卻還是被她抓住了胳膊。 陳鱘就在這時出現(xiàn),他快步走過來,拉過那女人的手往邊上一拽,迅速護住蘇新七,他把著她的肩低頭看她,在看到她臉上的紅腫時,他神色一變,眼神霎時凌厲起來。 他剛想轉(zhuǎn)身,蘇新七忙攔住他,低聲說:“你別出頭?!?/br> 那女人一直在罵罵咧咧,老板聽到動靜上來一看,忙招呼人把她架了出去。 “沒事吧?”老板走過來,關(guān)切地詢問道。 蘇新七搖了搖頭,說:“沒事,不好意思啊叔叔,影響你做生意了?!?/br> “哪里的話,人沒事就好。” 陳鱘見她頰側(cè)通紅,臉色極其難看,他拉住她的手說:“走?!?/br> “我沒事?!碧K新七掙了下,低聲安撫似的說:“魚還沒吃呢?!?/br> 陳鱘氣笑了,心知她不忍辜負別人的好意,想了下對老板說:“王叔,那條紅斑打包帶走?!?/br> 從私房菜館出來,陳鱘拉著蘇新七回到小區(qū),把車開了出來,載著她先去找了家藥店,買了袋醫(yī)用冰袋讓她敷臉,爾后開著車往濱海區(qū)去。 蘇新七把冰袋敷在頰側(cè),看向駕駛座,愧然道:“對不起啊?!?/br> “你道什么歉?”陳鱘的臉色還有些陰郁。 “讓你都沒辦法好好吃飯?!?/br> 陳鱘凝眉,“這重要嗎?” 他緩了口氣問:“那個女人是誰?” 蘇新七抿了抿唇,如實解釋:“兩個月前我工作的律所接手了一件故意殺人案,她是……被害人的母親?!?/br> 為殺人犯辯護,行業(yè)內(nèi)的同儕尚且不能夠完全理解,更勿論外行人,他們只會固執(zhí)地認為刑事律師與惡勢力沆瀣一氣,為了錢想方設(shè)法鉆法律的漏洞為罪犯開脫,完全不能夠也不會想知道什么是程序正義。 “以前也有過這種事?”陳鱘問。 蘇新七猶豫了下,斟酌著說:“有那么幾次?!?/br> 幾次,一次挨一巴掌,幾次得遭多少打,而且萬一碰上個喪心病狂的還有性命之虞,陳鱘眼眸晦暗,今天是在公共場所,有人制止,他都不敢想如果她獨自一個人時遭到了打擊報復該如何自處。 “你干這行,你爸媽同意?” 蘇新七默了下說:“他們倒沒有反對,就是不放心?!?/br> “其實也沒那么危險,我現(xiàn)在只是個助理,你看我老板,不是還好好的么。”她試圖開個玩笑緩解下氣氛,但效果不佳。 陳鱘打了下方向盤,忽往后視鏡中看她一眼,“我倒是沒想到你會去學法律。” 蘇新七啞然,雖然他語氣稀松如常,但她還是聽出了譏誚的意味,根本原因是她心里有愧。 “我會學法是因為——” “李祉舟。”陳鱘的表情和語氣都很淡,淡到別人看不穿聽不出他的情緒,他甚至能心平氣和地說:“上次說過了?!?/br> 蘇新七心口一緊,不知道是不是手上冰袋的原因,她覺得自己的手腳都是冰涼的,一縷寒氣似乎順著她的四肢百骸在游走,最后凍結(jié)在胸口。 她稍一遲疑就錯過了最佳的答復時機,且她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平時在工作上她的思維尚且敏捷,處事也夠冷靜自持,可面對陳鱘,她始終存有顧慮,畏葸不前,恍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她想和他談?wù)勳碇?,話到喉嚨又膽怯地咽了回去,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絲一毫轉(zhuǎn)圜的余地,她不敢冒險。 車內(nèi)氣氛凝滯,一個不想說,一個不敢說,一直到蘇新七所住的小區(qū),陳鱘找了個位置,停好車后才重新開口:“晚上回去再冰敷下,明天如果還不消腫就去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