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誤會。”陳鱘聲調(diào)微涼，“我只是想找個理由離開?！?/br>
    蘇新七眼底的光亮點點黯淡，她垂下眼，轉(zhuǎn)過身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走進(jìn)廚房里和李母道別。

    李父從里屋拿了把傘出來，遞給陳鱘，“小七的律所在濱海區(qū)，外面雨大，開車小心點?！?/br>
    陳鱘接過傘，戴上帽子，點了下頭。

    蘇新七從廚房出來，和李父說了聲再見，她轉(zhuǎn)頭看向陳鱘，笑了下說：“我們走吧?！?/br>
    陳鱘朝李父頷首示意了下，轉(zhuǎn)過身跟著蘇新七往門外走，才走了兩步，李父忽的喊住他：“小鱘?！?/br>
    陳鱘停住腳，回頭，李父看著他，很認(rèn)真地叮囑道：“要把小七安全送回去?！?/br>
    陳鱘眸光微動，抬手壓了下帽檐，應(yīng)道：“好?！?/br>
    暴雨如注，永安古厝的紅磚被雨水一澆，顏色更深，雨幕中的古厝透著沉重的歷史感，好像一下子穿越到了舊時王朝，古厝的排水系統(tǒng)不太好，道上積水已深，潢潦之水不住地往雨篦子淌去，濁流滾滾。

    蘇新七今天出門穿得比較休閑，才在雨中走了一小段路，她的小白鞋就進(jìn)了水，雨大風(fēng)大，時而刮過的風(fēng)能把傘掀翻，風(fēng)狹帶著雨水直往傘里潲，沒多久，她的衣服也被打濕。

    陳鱘見她走得艱難，微微皺眉，撐著傘快步越過她，徑自往巷口走去。

    蘇新七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垂下眼瞼，抬手拿手背揩了下臉，她斜撐著傘擋住雨水，一邊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打開打車軟件，叫了輛車。

    雨天的車不好打，蘇新七從主街走到馬路邊，七八分鐘過去了，始終沒有司機(jī)接單，她走到公交站點處站著，往馬路上張望了下，出租車都是紅燈載客，她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去搭乘地鐵，一輛黑色卡宴緩緩?fù)Ｔ诹斯徽厩啊?/br>
    蘇新七認(rèn)得這是陳鱘的車，她一時意外，忍不住往車窗里看了眼，不太敢相信他真是來接她的。

    陳鱘見她站著不動，按了下喇叭。

    蘇新七有些驚喜，握緊手里的傘快步走過去，打開副駕的門，收傘坐上車。

    車門一關(guān)，蘇新七扭頭看向陳鱘，嚅了嚅唇，輕聲說：“謝謝。”

    陳鱘見她雙眼清亮，別開眼，從中控儲物箱里拿過一包紙巾丟過去，冷淡道：“擦擦。”

    蘇新七隨手把披散著的長發(fā)挽上，抽了幾張紙擦了擦臉，陳鱘打開車內(nèi)的空調(diào)，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位置在哪?！?/br>
    蘇新七報了個地名，陳鱘開了導(dǎo)航，看她一眼，“安全帶。”

    蘇新七怕他覺得自己耽誤時間，忙扯過帶子，因為緊張，她還手滑了下，費了點時間才把安全帶系上。

    “好了。”

    陳鱘見她端正坐好，沒再說什么，打了下方向盤，把車駛上道。

    大雨瓢潑，整座城市在雨霧中顯得朦朧，雨才剛開始下沒多久，馬路上已有積水，汽車經(jīng)過低洼的地方會濺起大片的水花。

    車外大雨滂沱，車內(nèi)一片岑靜。

    蘇新七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目不斜視地盯著雨刮器看，時隔幾年后再次與陳鱘單獨相處，她難以抑制地感到緊張，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此外她還有些欣喜，本以為他真就是拿送她當(dāng)離開面館的理由，她沒敢問他最后為什么反悔了，也不讓自己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

    雨天路滑，馬路上的車都開得緩慢，雨下得太大，雨幕籠罩了一切，能見度不高，陳鱘也開得很謹(jǐn)慎。

    蘇新七偷偷地看向陳鱘，一時有些恍惚。

    她早已習(xí)慣在電視、手機(jī)、報刊雜志上看他，此時他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真實的讓她感到不真實。

    陳鱘察覺到側(cè)面投來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

    蘇新七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了一樣，立刻回過頭，看向前方。

    “李叔王姨什么時候搬來大嶼的？”陳鱘隨口問。

    蘇新七聽到陳鱘出聲微微一怔，忙回道：“兩年前?！?/br>
    “他們現(xiàn)在住哪？”

    “叔叔把島上的房子賣了，在永安區(qū)買了套小戶型的房子，離古厝不遠(yuǎn)，你要是想去，我……”蘇新七頓了下，接著說：“我可以幫你和叔叔說一聲，他會很高興的。”

    “嗯?！标愾\淡淡地應(yīng)了聲，沒再開口。

    蘇新七看了看他，抿唇緘默。

    他們都不太自在，回憶是顆炸彈，不能深聊，可除卻過去，他們無話可說。

    蘇新七知道，此刻即使無言也已是難得，但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從前，在島上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親密無間，在海港的船上，他們即使不交談也能愉快地度過一個中午。

    蘇新七垂下眼，眼眶有種微微的酸脹感，重逢至今，他們每一次見面都無不在提醒她，過去的時光真的一去不復(fù)返了。

    從永安區(qū)到濱海區(qū)平時開車只要半個小時就能到，暴雨天出行不便，陳鱘用了近一個小時才把蘇新七送到目的地，他把車停在寫字樓樓下，蘇新七解開安全帶，轉(zhuǎn)頭看向他，明知他不需要，還是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你送我過來?！?/br>
    陳鱘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無意識地點了下，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

    “嗯？”

    “工作?！?/br>
    蘇新七的腦筋有點轉(zhuǎn)不過彎來，她不是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陳鱘瞥了她一眼，輕描淡寫道：“李叔要我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噢?！?/br>
    盡管他是受了委托，蘇新七心底還是浮出淡淡的喜悅，理智告訴她，這時候她應(yīng)該識相地主動退步，讓他別等，可情感上她卻不能自控。

    “你晚上有別的事嗎？”蘇新七迂回地問道，她覺得自己有些狡猾，這個問題不過是假意的體貼，以此來掩飾她真實的企圖。

    陳鱘的手指輕輕敲了下方向盤，面無表情地回道：“沒有?！?/br>
    蘇新七雙眸微亮，看著他說：“我會很快處理好的?！?/br>
    陳鱘別開眼，沒說要走要留。

    蘇新七解頤，拿上包和傘，開門前又回頭說了句：“我很快就下來。”

    陳鱘沒給回應(yīng)，他等她關(guān)了門，才轉(zhuǎn)過眼透過窗看過去，她迎著風(fēng)雨，撐著傘跑向?qū)懽謽?，身影孑然?/br>
    .

    蘇新七進(jìn)了寫字樓刷卡上樓，到了律所一看，滿地狼藉，所里還有兩個穿著警服的人，其中一個看見蘇新七立刻笑著打了招呼。

    “你可算來了?！睏罨菀姷教K新七忙迎上去，“快去你位置上看看，有沒有重要文件丟了或被毀了。”

    蘇新七往地上看了看，皺起眉頭問：“怎么回事？”

    “刑訴律師那點事唄?！睏罨菡f：“就上回那個，故意傷害那個案子的原告家屬，不滿訴訟結(jié)果，上訴被駁回，來找我們?nèi)鰵饬?。?/br>
    她這么一說蘇新七頓時就明白了，刑訴律師總為“嫌疑人”辯護(hù)，不僅會被原告及其家屬厭惡，有時還會招來正義之士的討伐。

    “王律呢？”

    “和那幾個家屬一起被帶去警局了?！睏罨葜噶酥干砗蟮膬蓚€警察說：“這不害怕晚上還會有人來砸場子，楊韜和他同事就留下來幫忙了?！?/br>
    楊韜就是剛才沖蘇新七笑的警察，律師這個職業(yè)本來就要和公檢法的人打照面，蘇新七因工作經(jīng)常和警察打交道，一來二去也認(rèn)識了幾個警察，楊韜就是其中之一。

    “蘇律師，你看看有沒有丟東西?！睏铐w看著蘇新七，語氣熱絡(luò)。

    蘇新七點了下頭，走向工位。

    工作上重要的文件她一般都鎖在抽屜里，留在桌上的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日志，桌上一沓文件現(xiàn)在已亂了序，有幾份上面還有腳印，桌上擺著的法律書籍和日常的文具用品也是散亂無章，顯然這些東西都是剛從地上被撿起來。

    楊韜走近說：“東西我都幫你撿起來了，你看看有沒有丟的?！?/br>
    蘇新七拍了拍文件上的灰，抬頭說：“沒丟什么，謝謝你了?！?/br>
    楊韜不好意思地?fù)蠐项^，靦腆一笑，“客氣了?！?/br>
    “小七，你今天是不是出門了？”楊惠一邊收拾一邊問。

    蘇新七點了下頭，“去永安古厝了?！?/br>
    “哎呀，你怎么在電話里不說，我還以為你在家，想著離得近所以才叫你來幫忙收拾，你要說你在古厝，我就讓實習(xí)生來了?！?/br>
    “沒事，先收拾吧?！?/br>
    雨水打在窗上劈啪作響，蘇新七想到陳鱘還在樓下，也不浪費時間，手腳麻利地把幾張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好，把地上的玻璃碎片，紙屑之類的東西掃起來。楊惠和楊韜他們在蘇新七來之前就已經(jīng)收拾了大半，他們左右再用了不過半小時，律所總算是恢復(fù)如初了。

    楊惠叉腰吐口氣說：“大周末的，還加這種班，晦氣?！?/br>
    蘇新七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眼看指針就要指向九，她心里著急，環(huán)顧了下律所確認(rèn)沒什么東西要收拾后就給王崢打了個電話，他還在警局做筆錄，接到電話蘇新七直接詢問需不需要她過去，王崢回說不需要，讓她收拾完后直接回去。

    蘇新七掛了電話后就同得了特赦令一樣，招呼楊惠回家，她把律所的窗戶檢查了一遍，最后才關(guān)了燈鎖了門下樓。

    一行人下了樓，楊惠的老公開車來接她，她直接就走了，蘇新七和楊韜及他的同事道了別，正要撐傘走時，楊韜喊住她，走過來詢問道：“蘇律師，雨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br>
    “不用麻煩了?！碧K新七回道。

    楊韜大概真以為她是怕添麻煩，又說道：“不麻煩，反正我們也要巡邏，送市民回家也是義務(wù)?！?/br>
    蘇新七轉(zhuǎn)頭往外看了看，沒在附近看到陳鱘的車，她心里有些失望，仍是拒絕楊韜，“不用了，我……有朋友在附近?！?/br>
    楊韜表情略微失望，“那好吧，雨大，你小心點，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br>
    蘇新七知道他的意思，客客氣氣地道了謝。

    警車走后，蘇新七這才快步往路邊跑，她到了下車的地方，撐著傘左右張望。

    陳鱘把車停在了拐角處，這個地方?jīng)]禁停標(biāo)志又剛好能看到寫字樓門口，蘇新七出門時他就看見她了，當(dāng)然還有那兩個警察，她和其中一個站得近，看樣子挺熟的，那警察說話的時候還指了指車，他猜他想送她。

    陳鱘背靠著椅座，胳膊撐在窗框上，看著他們表情捉摸不定。

    兩個警察走后，陳鱘看著蘇新七跑到路邊，張頭左顧右盼，她在找他。

    陳鱘沒動，他看著撐著傘伶仃地站在雨中的蘇新七，心頭不知所想，直到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來一霎風(fēng)雨，她趔趄了下，他眸光微閃，這才動了下身，踩了腳油門，把車開過去。

    第58章 暴雨

    氣象臺發(fā)布了暴雨黃色預(yù)警, 強(qiáng)風(fēng)狹雨，道路兩旁的行道樹幾欲偃倒，細(xì)小的枝椏不堪狂風(fēng)被生生拗?jǐn)? 人行道上處處都是殘枝落葉，花圃里的鮮花經(jīng)過幾日惡劣天氣的摧殘，早已零落成泥。

    蘇新七被風(fēng)吹了個趔趄，手中的傘吃不住風(fēng), 頂著她往邊上去, 她微躬著身勉強(qiáng)握著傘, 眼前忽然出現(xiàn)兩束光，她若有所感，轉(zhuǎn)過頭看過去, 映著光的眼睛在發(fā)亮。

    陳鱘把車停在路邊, 蘇新七走過去, 打開車門, 收起傘迅速坐進(jìn)車?yán)? 她把傘放在腳邊, 轉(zhuǎn)過頭笑著說：“我以為你走了?！?/br>
    明明在雨中站了那么久，蘇新七卻一點怨言都沒有，臉上也沒一絲不快, 她笑得過于真心，陳鱘轉(zhuǎn)開眼，把紙巾遞過去，“寫字樓前不能停車?！?/br>
    陳鱘說完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解釋，他低咳了下，提醒道：“安全帶?！?/br>
    蘇新七系上安全帶，抽了紙巾擦了擦胳膊, 又低頭看了眼身上，她的牛仔褲膝蓋以下已經(jīng)被泅成深色，上身的短袖衣擺也被雨水浸濕。

    陳鱘抬手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蘇新七不待他問，直接就把自己的地址說了。

    陳鱘對大嶼還不熟，仍是點了導(dǎo)航，他把方向盤一打，繞道上路，匯入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