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37節(jié)
雨一直沒停下,蘇新七坐在床板上,眼睛一直盯著窗戶,精神高度集中,怕漏聽了船鳴聲,她隔段時間就去窗邊看看,有時候耳邊出現(xiàn)幻聽,似乎捕捉到了船鳴聲,起身一看,海上連只船影都沒有。 等待的時間最熬人,明明一只蠟燭還沒燃盡,她卻覺得好似在地獄中被折磨了一整晚。 蘇新七的臉在反復(fù)的開窗關(guān)窗中漸漸沒了血色,陳鱘見她時刻緊張,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如觳觫的貓一樣驚跳,他擔(dān)心她失望積攢多了更會胡思亂想。 蠟燭將要燃到底時,蘇新七又想起身開窗,陳鱘先一步把她按下。 “坐著。”陳鱘低頭看著她,放緩語氣安撫道:“雨還沒停,浪這么大,你爸爸的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某個地方趴錨避風(fēng),說不定等雨停了就回來了?!?/br> 蘇新七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可此時此刻她的心態(tài)完全滑向了消極的另一端,她揪著毯子,指甲蓋發(fā)白,“萬一、萬一……怎么辦……” 她看著陳鱘,眼圈一紅,十分無措的樣子。 陳鱘第一回 看到她六神無主的模樣,整個人失去了平時的冷靜,陷入到了一種無序混亂的情緒當(dāng)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經(jīng)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她正處于崩潰邊緣。 他想也沒想,往前一步,輕輕把她的腦袋按進(jìn)自己懷里,沒多久,他察覺到她在細(xì)細(xì)顫抖。 蘇新七靠在陳鱘身上,她極力地想要遏制住自己,可有了依靠,精神一松懈,絕望的情緒如玉山傾頹,頓時將她覆滅。 陳鱘站定不動,輕拍著她的后背,任由她發(fā)泄情緒。 哭了一場,蘇新七的心情平復(fù)了許多,她后知后覺有些難為情,陳鱘沒拿這事調(diào)侃,他摸了下她的腦袋,說:“你休息一下,我?guī)湍憧粗??!?/br> 蘇新七點(diǎn)了下頭。 情緒起伏大過于劇烈人就很容易疲累,暴雨一直下到半夜不止,港口始終沒船回來,蘇新七上半夜還強(qiáng)打著精神,到了后半夜就撐不住,靠在陳鱘身上睡著了。 陳鱘幫蘇新七把毯子掖好,又幫她把散落的頭發(fā)理好,可能因為心里有事,她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像在做噩夢。 房子里的蠟燭早已燃盡,室內(nèi)一片昏暗,陳鱘怕驚醒她,就和一塊石頭一樣動也不動,他也沒打算睡覺,恪守著承諾,要替她看著船。 時間在風(fēng)雨聲中流逝,陳鱘眼看著窗外從一片漆黑到微微泛白,清晨時分,外面風(fēng)雨聲消歇,只剩下浪聲似交響樂最后一章般鍥而不舍地奏著,忽的,一聲船鳴刺開浪聲傳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定定神再去聽,幾秒后又聽到了一聲厚重的船鳴聲。 陳鱘大為驚喜,伸手輕輕推了下蘇新七,“有船回來了?!?/br> 蘇新七皺皺眉頭,聽清陳鱘說的話時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立刻就清醒了,在那一瞬間她清晰地聽到了一聲船鳴。 她雙眼發(fā)亮,起身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往遠(yuǎn)處眺望,果不其然,有三艘漁船朝島上駛來。 蘇新七瞇了瞇眼,隔了段距離她不太敢確認(rèn),陳鱘拿上她的外套,又拉上她的手,“走,去碼頭?!?/br> 下了樓,陳鱘讓她把外套穿上,他扶起車,坐上試了試,新車性能好,淋了一夜的雨還能打著火。 他拿袖子擦了擦后座,“上來?!?/br> 蘇新七沒猶豫,跨坐上車,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陳鱘愣了下,當(dāng)下也沒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坐穩(wěn)了?!?/br> 天光蒙蒙亮,環(huán)海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陳鱘一路飆車,引擎聲在海島上空縈繞不息。 蘇新七把腦袋埋在陳鱘后背上,昨晚下過暴雨,今晨海風(fēng)料峭,但她卻不覺得冷,陳鱘幫她擋住了迎面的冷風(fēng),她第一回 知道原來他的背這么寬闊,和父親一樣能給人安全感。 從海堤到碼頭,陳鱘騎著車一刻未歇,不到半小時就把人送到了碼頭。 天還沒亮透,碼頭上零零散散地站了人,漁民家屬雨停后就來了碼頭,蘇母和蘇小姨也在其中。 蘇新七從車上下來,歸來的船雖未靠岸,但距離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她能夠辨別出船體的差別,在看到中間那艘熟悉的漁船時,她沒忍住紅了眼。 “是我爸爸的船?!?/br> 蘇新七轉(zhuǎn)過頭,眼里含淚,一臉虛驚一場的欣喜。 陳鱘實(shí)打?qū)嵉厮煽跉?,在來的路上他就在想,如果歸來的漁船不是蘇家的,她該有多絕望,謝天謝地,他不用再看到她無助的眼神。 漁船靠了岸,蘇新七踮起腳尖,看到了從機(jī)艙里走出來的父親,而前方,母親已經(jīng)和小姨抱在了一起。 蘇新七看向陳鱘,陳鱘微抬下巴示意道:“去吧?!?/br> 船上的漁民陸陸續(xù)續(xù)下了船,碼頭上時不時傳來喜極而泣的聲音,蘇新七走到母親身邊時,她已經(jīng)哭得淚眼婆娑。 蘇父讓船上的人先下了船,他自己殿后,才下船,蘇新七就跑過去一把抱住他,蘇母在蘇小姨的攙扶下走過去,蘇父生死場里走一遭,再次見到妻女也是百感交集,不由眼底一紅,摟緊女兒。 “我回來了?!碧K父說。 蘇母哽咽,實(shí)實(shí)在在地看到人站在眼前才放了心,“回來就好?!?/br> 一家三口團(tuán)聚,蘇新七在父親懷里哭了一場,蘇父百般安慰才把她勸住。 蘇新七緩過神來,擔(dān)心了一晚的事總算有了個好結(jié)果,她揉揉眼睛,轉(zhuǎn)過頭眼睛四下搜尋,到處也沒看到陳鱘,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 蘇新七和父母一起回了家,他們才到家沒多久,李家的人就到了,李父李母見蘇父平安回來也是欣慰,大人們聚在一起說話,聊昨晚的暴雨和海上的狀況。蘇父想起昨晚的險境也是后怕,說要不是林家船偷網(wǎng)使絆子,他也不至于耽誤返航的時間,話一出,幾個大人就憤慨地痛斥林家人沒道德。 蘇新七換了套衣服下樓,看到李祉舟立刻招呼了聲。 李父看到蘇新七,立刻問:“小七,你昨晚跑哪去了,把你mama急的?!?/br> “是啊,祉舟擔(dān)心你出事,和你李叔把海港跑了一遍都沒找到你?!崩钅刚f。 蘇新七看向李祉舟,“昨晚去找我了?” 李祉舟沉默片刻,反問:“你去哪了?” “我在海堤上?!?/br> 李祉舟經(jīng)提醒才記起海堤上的房子,那里的確是一個絕佳視點(diǎn),他早應(yīng)該想到的,明明他更了解她,可陳鱘卻找到了她。 “對不起啊,讓你擔(dān)心了?!?/br> 李祉舟搖了下頭,“你沒事就好?!?/br> 蘇新七看著他,眼神猶豫,像是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李祉舟捕捉到了她為難的神色,眼神一黯,說:“陳鱘已經(jīng)回去了?!?/br> 蘇新七耳廓一熱,眼神微閃,被戳破了心思她有些不自在,尤其在李祉舟面前。 “祉舟,你蘇叔叔才下船,我們回去,讓他好好休息休息。”蘇父喊道。 李祉舟看著蘇新七,“我先走了。” 蘇新七送他們離開,眼看著李祉舟上了車,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陣子他整個人消沉了許多,雖然他們?nèi)韵裰澳菢酉嗵帲偢杏X有什么不一樣了,他最近都不愛笑了。 蘇父劫后歸來,蘇母帶了果品去媽祖廟還愿,經(jīng)過昨晚這么一遭,蘇新七身心皆疲,正好今天周日,她洗完澡后打算補(bǔ)個覺,躺在床上時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陳鱘。 他昨晚陪她熬了一整夜,她后半夜好歹還睡了會兒,他是整宿都沒休息,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不是和她一樣在補(bǔ)覺。 蘇新七在被窩里翻了個身,拿過手機(jī)想聯(lián)系他,忽然記起她并沒有他的號碼,他給過,但她沒存。 她把手機(jī)一丟,摸了摸枕下,拿出一個紫色的海螺,泄氣地趴在床上看著,心里有些懊悔。 蘇新七睡得很沉,中午時蘇母上來喊她吃飯,見她睡得好好的都沒忍心叫醒她。 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diǎn)鐘,蘇新七悠悠轉(zhuǎn)醒時覺得神清氣爽,她拿過手機(jī)看了眼時間,翻了個身正想賴會兒床,忽聽窗外傳來了熟悉的摩托車轟鳴聲。 蘇新七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她掀被下床,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就看到陳鱘騎著機(jī)車從她家門前駛過,沒過多久引擎聲消失了。 她想了想,關(guān)上窗,先去洗漱了一番,爾后回房間換衣服,挑衣服的時候她居然苦惱了下,經(jīng)過一番思索,還是選了平常穿的衣服。 蘇新七收拾妥當(dāng),快步下樓,和母親說了聲后就離開了家,她往燈塔方向跑了段距離,很輕易就看到了陳鱘。 他坐在車上,一腳撐地,手上點(diǎn)著支煙,看到蘇新七后把煙一掐,“可算出來了?!?/br> “你等我?” “不然呢?” 他抬首示意,“上車?!?/br> 蘇新七沒猶豫,坐上后座,她垂眼看著他的腰,遲疑了下,最后伸出雙手,攥住了他外套的兩側(cè)。 陳鱘挑眉一笑,直接把她的手往前拉了下,按在自己腰腹上,“抱緊了?!?/br> 蘇新七臉頰微熱,到底沒收回手。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今晨云銷雨霽,雖無陽光,但烏云散去,天空透亮了許多,強(qiáng)風(fēng)過境,海面又恢復(fù)了平靜。 陳鱘帶著蘇新七兜了兜風(fēng),最后在路邊停了車,帶她去了情人礁附近的“野沙灘”,沙島除了比較出名的大浴場外,還有大大小小許多沙灘,去的人不多,但景色也不差。 大暴雨后,沙灘上的泥沙都是松軟的,傍晚退潮,趕趕海還能撿到不少美味。 “你爸還好嗎?”陳鱘問。 蘇新七點(diǎn)頭:“嗯,沒受傷,現(xiàn)在在家休息?!?/br> 陳鱘頷首,“那就好?!?/br> 他撿了塊石子,扔進(jìn)海里,“白天睡覺了?” “嗯?!碧K新七回道:“你來之前才醒?!?/br> “我來之前?”陳鱘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來好幾回了,你媽都快認(rèn)得我了?!?/br> 蘇新七一愣,“那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陳鱘噙著笑,“你沒給我號碼啊?!?/br> 蘇新七理虧,輕咳了下說:“我不信你沒有?!?/br> 陳鱘挑眉,“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能給你打電話?” 蘇新七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別開眼,把頭發(fā)勾到耳后,沒開口拒絕。 海風(fēng)裊裊,潮漲潮退,他們并肩走著,保持著心知肚明的默契和曖昧。 正走著,陳鱘忽的把蘇新七一攔,彎下腰像在找什么,她有些莫名,低頭去看,看到沙里露著的兩只小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別——” 蘇新七還沒來得及阻止,陳鱘的右手就被鉗住了,他罵了句臟,正要把那只小東西甩開,下一秒就聽蘇新七說:“別甩?!?/br> 蘇新七拉著陳鱘的手快步走到海邊,拉著他蹲下,把他被鉗住的手泡進(jìn)水里,又屈起手指敲了敲青蟹的殼,等了會兒,那只青蟹松開了鉗子。 “這是青蟹,你不能從正面抓它,它可狡猾了?!?/br> 陳鱘身子一動,伸出另一只手,蘇新七攔下他,“干嘛?” “抓回去燉了?!?/br> “這只是公蟹,不好吃的?!?/br> 陳鱘的大拇指被鉗出了一道口子,血水順著手指往下流,蘇新七輕皺了下眉,握著他的手腕,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傷口好像挺深的,海水不干凈,等下去衛(wèi)生院消個毒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