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26節(jié)
蘇新七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捂著耳朵哭泣的稚嫩的男孩的臉,這是她內(nèi)心深處最怕、最不愿面對的事實。 她讓他的世界失去了聲音,而他卻告訴所有人,是他央求她帶他出海的。 憶起往事,蘇新七心口鈍痛,她繃直后背,凜凜地看著陳鱘,聲線有些不穩(wěn),像是在極力地克制著情緒,“……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神透著慍怒,陳鱘不以為忤,涼薄道:“一對耳朵,你打算拿幾年的人生賠給他,一輩子?”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蘇新七語氣里擰著一股勁,說的話更是偏執(zhí),“祉舟他從沒要求我做什么,就算耳朵聽不見了他也從來沒有怪過我,從來沒有……所以一輩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陳鱘看到她堅定的眼神時怔了下,旋即眸光微黯,他沉聲質(zhì)問:“一輩子,什么身份,朋友,戀人,還是奴隸?” 蘇新七神情一凝,他的話太過刺耳,激得她微微顫栗,眼眶不自覺地濕熱。 “就算是奴隸,也是我自愿的,與你無關(guān)?!?/br> 陳鱘的目光壓迫性極強,無形之中會讓人驚懼,蘇新七握緊拳,抑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緒,默了片刻,沉著嗓冷漠道:“今天是我多管閑事了,你的事也與我無關(guān),以后我不會再管。” 她深吸一口氣,“我走了。” 蘇新七看著陳鱘后退兩步,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燈塔,快步離開。 陳鱘一直坐在機車上,他沒有出聲阻止,這里離她家很近,他知道。 暮色四合,天際已有一鉤彎月現(xiàn)出,海面如墨。 陳鱘抬起夾著煙的手湊到嘴邊,煙到嘴邊卻沒了動作,月色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任由一支煙兀自燃到了最后。 回過神,他拿手指捻滅了煙頭,指尖的灼燙感讓他的表情更沉冷了幾分。 “該死。” . 蘇新七從燈塔那走回家,蘇母見她沒騎自行車問了句,她推說今天有點累,是搭了別人的車回來的,蘇母見她神色疲憊,也沒多問。 蘇新七背著書包上樓,回到房間,她卸下書包,小心翼翼地扯開衣領(lǐng)朝衣柜上的鏡子看了看,肩頸那片的皮膚都泛紅了,拿手輕輕一碰還有點刺痛。 家里沒有燙傷藥,蘇新七也不敢問父母要,怕他們擔(dān)心,思忖片刻,她去了浴室,用冷水拍了拍創(chuàng)面,擠了點牙膏抹在燙傷處,創(chuàng)面登時一陣清涼,疼痛感略有減輕。 這是民間療法,以前阿嫲教的,蘇新七也不知道科不科學(xué),只是這時候沒別的辦法,只能將就著試一試。 “小七?!?/br> 蘇新七聽到母親喊她,立刻扯上領(lǐng)口,在鏡中端詳了自己一眼,確認沒有異樣后才從浴室出去。 “今天是學(xué)校有事?”蘇母端著一碗面在蘇新七房間里。 “值日,所以回來晚了?!?/br> “這樣啊。” 蘇新七走近,蘇母忽然嗅到一股味道,不由道:“你身上怎么有薄荷的味道,是抹了什么?” 蘇新七一驚,表情未變,輕描淡寫地說:“頭有點暈,擦了點清涼油?!?/br> 蘇母一聽,忙問:“怎么了,是不是著涼了?” 蘇新七搖頭,“可能是今天中午沒睡午覺,有點累?!?/br> “除了頭痛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去衛(wèi)生院拿點藥?” “不用,也不是很難受?!?/br> 蘇母仍是不放心,“換季啊最容易生病,來,你先把面吃了,今天晚上早點睡,別熬夜做作業(yè)了?!?/br> “嗯。” 蘇母把碗放在桌上,蘇新七注意到她手上還拿著一個精品袋,蘇母把袋子也放下,解釋道:“這是剛才老吳家的孩子送來的,說你忘在學(xué)校了,他給你送回來?!?/br> 蘇新七先是奇怪地輕皺了下眉,隨即反應(yīng)過來,老吳家的孩子就是吳鋒宇,她怕母親察覺到什么,故作恍然,一副回過神的模樣,“啊……中午買的,忘在教室了?!?/br> “你瞧你。”蘇母不疑有他,“老吳家那孩子皮歸皮,沒想到還挺熱心?!?/br> “啊……唔?!碧K新七別開眼,應(yīng)得有些敷衍。 蘇母看著蘇新七把面吃了,又叮囑了兩句才下樓,蘇新七等她走后才拿起那個精品袋看了看,里面裝的都是文具,她蹙蹙眉,把袋子往桌上一兜,東西都倒出來后她仔細打量了下,除了幾支水筆鉛筆外就是一盒膠水。 她盯著那些文具看了看,目光落到那盒膠水上,她心念一動,拿過膠水,拆開盒子一看,里面裝的根本不是膠水,而是一管膏藥,她拿出來一看,是燙傷膏。 蘇新七的心情一時微妙,看著手上的燙傷膏,良久才略微苦惱地輕嘆一聲。 不用費心想她都知道是誰授意吳鋒宇給她送燙傷膏的,正是因為如此,她的心情才會這么怪異。 蘇新七把燙傷創(chuàng)面上的牙膏洗了,重新抹上燙傷膏,她再次回到房間時,恰好聽到窗外的轟鳴聲,這是傍晚才鼓噪在她耳邊的聲音。 她沒有開窗去看,隨手拿了本書攤在桌上,注意力卻怎么也集中不了。 蘇新七看不進書,索性趴在桌上,拿過桌面上擺著的紫色海螺把玩,這是上次陳鱘送的,她覺得可心就沒丟了,她把海螺貼在耳邊,能聽到呼呼的聲音,比窗外真實的海風(fēng)聲還近,還輕。 看著海螺,她不免就想起贈送它的人,想到他就不由想到他傍晚說的話,可謂是聲聲刺耳,自大又傲慢。 蘇新七覺得自己今天就不該一時腦熱主動靠近陳鱘,到現(xiàn)在她都沒想明白自己的動機,她想她是被祉舟影響了,才會犯了糊涂,以為陳鱘真需要人拉一把,是她愚蠢,自以為是。 窗外又響起了機車的轟鳴聲,漸近又漸遠。 蘇新七回神,看了眼手中的海螺,把它收進了抽屜里。 第28章 溺水 周六這天晚上, 蘇新七如約和李祉舟、馮赟一起登上美人山觀星。 是夜?jié)M天星斗,似天上仙人過節(jié),張燈結(jié)彩, 好不璀璨。 馮赟把望遠鏡背上了山,架好后調(diào)整好焦距示意兩個學(xué)生湊近來看。 李祉舟拉過蘇新七,“小七,你看看, 能很清楚地觀測到月球上的環(huán)形山?!?/br> 蘇新七湊近望遠鏡, 果然能清楚地看到明亮色的發(fā)光體, 還能看到月球上的隕石坑,專業(yè)的天文望遠鏡果然和普通的不一樣,她不由贊嘆了聲。 “今天觀測條件好, 也許能看到木星的云帶。”馮赟說。 蘇新七第一回 用專業(yè)的天文望遠鏡觀測星空, 興致頗高, 轉(zhuǎn)著望遠鏡左看右看。 馮赟和李祉舟在一旁聊著宇宙大爆炸, 蘇新七偶爾抬眼看去, 能看到馮赟滿眼贊賞地看著李祉舟, 表情專注,他似乎不只是把李祉舟看作是學(xué)生,更似知己。 蘇新七觀星時忽聽到他們聊競賽的事, 愣了下直起身問:“競賽?” 李祉舟回過頭,解釋道:“馮老師說省里有個天文知識競賽,他推薦我去參加?!?/br> “去呀?!碧K新七不假思索道。 李祉舟有些猶豫,“要去大陸?!?/br> “需要很久嗎?”蘇新七看向馮赟。 “一周左右?!?/br> “什么時候?” “下個月月初?!瘪T赟看著李祉舟接著說:“這個競賽是省天文協(xié)會舉辦的,目的就是為了選拔天文方向的人才,你如果能拿獎,有可能會被大學(xué)破格錄取?!?/br> 四月初離現(xiàn)在也沒多久了, 蘇新七復(fù)看向李祉舟,鼓勵道:“去試試吧?!?/br> “可是……” “我相信你?!碧K新七篤定道,“你一定可以的?!?/br> 李祉舟怔忪了下,旋即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好,我也相信你?!?/br> 馮赟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到蘇新七身上,爾后又看向李祉舟,他扶了扶眼鏡,望了望天,過了會兒說:“山上風(fēng)大,我們別逗留太久了,容易著涼?!?/br> 他們很快就收了望遠鏡下山,才至山腳,遠遠就聽到環(huán)島路上呼嘯而過的機車引擎聲。 機車聲動靜很大,馮赟顯然不是第一回 聽到,遂開口問了句:“是學(xué)校的學(xué)生?” 李祉舟遲疑了下才應(yīng)道:“……是陳鱘他們?!?/br> 馮赟雖然任教不久,但學(xué)生里冒尖出名的人他還是知道的,何況陳鱘還和他一樣,是這學(xué)期從大陸過來的。 馮赟和陳鱘私底下沒什么交集,就是在課堂上也沒有互動,陳鱘雖然不聽課,但不像吳鋒宇他們,喜歡擾亂課堂紀律。 “陳鱘住在你家?”馮赟記起自己前兩天登門家訪時,在李祉舟家見過陳鱘,當時李父李母還詢問了他的情況。 “嗯?!?/br> 馮赟轉(zhuǎn)過頭,拍了拍李祉舟的肩,語重心長地說:“陳鱘志不在學(xué),基本是放棄升學(xué)了,最后一學(xué)期,你別受影響。” 他說完頓了下,把目光投向蘇新七,“新七也是?!?/br> 馮赟說這話自然是出于師者的立場,蘇新七不知道為什么,聽到他告誡似的語氣,心里莫名不適,悶悶地點了下頭。 蘇新七是騎自行車來的,她把車停在了山腳下的媽祖廟前,下了山后她和李祉舟馮赟道了別,取了車后就往家的方向走,上車前她回頭看了眼,李祉舟和馮赟兩人與她背向并排而行,兩人走得近,好像還在討論山頂上未盡的話題。 看得出來,馮赟很重視李祉舟,良師益友,蘇新七覺得欣慰。 . 高三生周六補課,僅周天一天假期,還要應(yīng)付一沓的試卷,出門玩也不能盡興,休息也休息得不徹底,疲憊勁還沒緩過來,又要上學(xué)了。 下午第二節(jié) 課的下課鈴剛響,二班教室里的學(xué)生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三吆五喝地約著去cao場,還站在講臺上的老師表情無奈,只得收好教材,被動地下了課。 高三生的課程表滿滿都是考試科目課,美術(shù)音樂通識這類的興趣課全都沒了,學(xué)校大抵還存了點良心,可能也是怕學(xué)生壓力太多,身體素質(zhì)跟不上,所以保留了一周兩節(jié)的體育課。 理科班的體育課是在周二周四,到了高三,體育老師上課基本上都是讓學(xué)生自由活動的,愿意在cao場上活動的就自行安排項目,想回教室自習(xí)的也自便,只要不翻墻逃學(xué),老師都不會管。 陳鱘趴在桌上睡覺,被教室里的sao動聲吵醒,黑著臉地直起身,眉宇間都寫滿不快。 吳鋒宇走過來,“鱘哥,體育課,游泳去嗎?” “那個水坑?”陳鱘語氣還有些不痛快。 沙島中學(xué)原先設(shè)有游泳課,本來以前都是老師帶著學(xué)生去大浴場游的,但是前兩年出了起事故,一個學(xué)生溺水而亡,那之后學(xué)校就取消了游泳課,還禁止學(xué)生結(jié)伴下海,但島上的孩子幾乎都是泡著海水長大的,不讓他們游泳就是剝奪了島上的一大樂趣,且中學(xué)生正是叛逆的時候,越禁止他們就愈加躍躍欲試。 出于各方面考慮,學(xué)校就在校內(nèi)建了個游泳池,泳池極小,用學(xué)生的話說就是剛起腿就到對岸了,泳池打從建成后就飽受吐槽,在廣闊的海洋里游慣了的學(xué)生自然看不上它。 吳鋒宇也看不上學(xué)校的泳池,他左右看了看,用兩根手指比了個走路的姿勢,壓低聲問:“不然……逃了,去海邊?” 陳鱘往窗邊看了眼,教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拿過桌上的礦泉水,擰開喝了口,隨后站起身。 “走吧?!?/br> 體育課上課后老師集合點了個名,帶著做了下熱身運動,之后就讓學(xué)生們解散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