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少年騎車回去，進屋時男人正在接電話。這個時間剛好是晚自習(xí)之前，他會上樓吃頓飯，男人的門不會鎖。

    聽男人說話的語氣，肯定是學(xué)校老師打來的。學(xué)校找不著人要聯(lián)系家長，給老混蛋打電話打不通才會打第二個電話，備用家長聯(lián)系人。

    備用家長……少年摘下耳機，扯斷了耳機線，不知道是煩“備用”，還是煩“家長”，好像都在提醒他，男人在自己家里住過10年，比他大15歲。

    才15歲，又不是50歲，怎么就成自己家長了？

    學(xué)校會和男人說什么，少年都能猜到，無非是高考將近，不要逃課。但他成績好，不擔心學(xué)校會把自己怎么樣，十次考試有九次年級第一名被自己拿到。

    和家里關(guān)系再不好，他還是把成績拉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最高高度，心里再有怨氣也清楚不能葬送前途。

    少年知道自己聰明，并且不掩飾這種聰明，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想要爭。

    男人掛斷電話，明知道少年翹課可是什么都沒說，以前他還會勸幾句，別打架，好好上課，可看著少年從小學(xué)生變成初中生、高中生，現(xiàn)在自己既沒有立場去勸，也沒有那個能力。男孩長大，比自己還高。

    “洗手了嗎？”男人在桌邊坐下。少年搖頭，把手洗干凈再回來，桌上是煎餃，餐桌中間有一雙公用筷子。

    公筷也是少年要求的，不記得那時候十幾歲，可能剛上初中，自己直言不諱嫌男人臟，要家里準備公筷。從此以后桌上就多了這么一個東西。

    現(xiàn)在，少年吃了一個煎餃，在嘴里咬破，默不作聲地用自己的筷子，給男人夾了一個，直接放到他盤子里去。男人驚訝地抬頭，疑惑的目光被少年不知收斂的眼神頂回來，趕緊低下頭吃了。他沒法和那道目光對撞，一個33歲的男人當然看得懂18歲男生的意圖。

    少年又給他夾了一個，意圖更明顯，想要照顧人了。

    一頓飯吃得很尷尬，少年總是給他夾菜，眼神讓男人想起舞臺上的追光，無論到哪個角落都能把人打亮。吃完了，男人端著盤子躲去廚房洗碗，少年跟在他屁股后面，拎著裝滿了試卷的書包。

    廚房空間逼仄狹窄，男人一轉(zhuǎn)身被人堵住后路，少年腿長胳膊也長，將他困在廚房里。圍裙的肩帶半掛在男人肩頭，手掌還有沒擦干的洗碗水。他低著頭，漂亮的五官透露出想要逃離的驚慌，男孩長得太快了，10年，就從一個張牙舞爪的孩子變成一個站姿和呼吸可以變成無形的環(huán)將他困住的成年人。

    “我買了東西給你。”少年追著他的眼睛看，“我順路買的?！?/br>
    他從試卷夾層找出那個禮物包裝，親手放在男人手里。男人不敢要，因為這個包裝怎么看都不像順路，在他眼中，少年所有自以為良好的把戲都很蹩腳。15年的差距不止是年齡還有閱歷，時間倒退來看，自己上高中那一年，少年才剛剛出生。

    可少年卻不管，男人不接，他親自拆開包裝再送一次，再不接，他擰開瓶蓋把護手霜擠在手里，抓住了男人的細手腕，足足實實的性沖動的意味。他把膏體在男人手上涂開，這雙手白凈又細長，rou粉色的甲體干凈圓滑，他故意要和男人十指相扣，用指節(jié)的骨頭去夾，指腹流連在手背的凹凸上，很討好地涂抹。

    8歲那年見到男人，他的手那么大，現(xiàn)在他的手變小了，少年將手指插進他的指縫里，用掌心磨壓掌心。

    當碰到小拇指的時候，男人突然把手抽走了，少年像被激怒，很熱切地將他擁了一下，摁在墻上，剛剛長成的身體力量只知道怎么往外發(fā)，還不知道收。他看進男人受過傷的眼神里，胸口里是絢麗一片。

    男人開始掙扎，生怕少年對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突然腦門上一熱，落了一個天真的、炙熱的、充滿愛慕的親吻，愛惜地落了上來。

    7.

    男人的臉色可以用慘白來形容，掙扎霎時停止了，呼吸聲像被少年的莽撞生生扯斷。明明自己的身體被那么多花樣對待過，可這一下驚心動魄。

    少年的嘴壓在男人額中，他不敢亂動，生怕一動就亂，將手臂里、腰腹里的滾滾熱氣灑出來。男人還是挺瘦的，這樣近距離一比，自己的肩已經(jīng)不知不覺寬出他許多，難以想象自己8歲時仰望這個男人，還覺得他高大。

    他將這個吻慢慢撤回來，手不小心在男人肘內(nèi)側(cè)擦過。

    兩個人同時一抖。

    少年垂下臉是為了看男人，男人垂下臉是為了躲。

    他真的變了，少年感覺得出來，剛才那一下，男人的反應(yīng)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毫無招架之力的無措。他是一只被傷得不敢邁步的文鳥，即便給他打開籠子，都不知道該怎么飛，反而對打開籠子的人有疑惑。

    “我沒想干什么?！鄙倌炅⒖陶f，鼻子還能聞到護手霜柔軟的香味，他喘著粗氣，想干的事有很多。

    “你不該和我走這么近?！蹦腥斯室庥煤艹墒斓恼Z氣壓少年的火苗，心里焦急地落灰。他別過頭，給了少年一個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眼睫毛微翹，光潔的額頭上有一塊紅。

    是少年不懂放松，使勁在他腦門上壓出來的。

    “為什么？”少年憋了一會兒，“憑什么？”

    男人在心里想了一百個答案，全部可以用來堵少年的嘴?！安幌裨挕！?/br>
    少年就盯著他看，眼神塵氣莽莽不散。

    男人咳了一下，擺出支離破碎的長輩架勢來?！耙驗槲冶饶愦?，我還和你爸爸……”

    “他對你不好?！鄙倌暝绮碌剿f什么，像布好了局，等著男人一腳踩進來，“你換我試試?！?/br>
    男人連搖頭都不會了，誰能想到那年還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會把自己堵住，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少年也沒有再逼他，留下護手霜就離開了?；氐郊也胖览匣斓俺霾睿依飼簳r不會有別人回來。

    老嗎？其實也不算很老，44歲，可少年就偏要用老去定義他，生怕自己在哪方便被比下去。

    家里只有自己和住家保姆，少年推開父親的房門，輕手輕腳翻找東西。臥室很大很豪華，少年故意不去看那張床，專心找有可能存放u盤的地方。

    一不小心找出一本相冊，里面有男人的照片。

    他漂亮的手被紅繩綁成麻花，背在身后，手指尖漲得紫紅。

    少年猛地合上相冊。

    可是u盤沒有找到，又不能輕舉妄動，他只好回到自己房間，想把這個家徹底燒了。

    第二天，少年照舊去上學(xué)，騎車一路耳機里放著男人以前唱過的歌。午飯前他打了兩場球，大汗淋漓發(fā)泄似的坐在球場一邊，翻出錢包里珍藏的東西。

    是男人的照片，他領(lǐng)獎那天。因為長得好看，稍稍化點妝就顯濃了，其實不濃，只是他溫婉的眼睛充滿焰光寶色。

    去他媽的不像話，少年把照片收好，披著校服去找男人吃午飯。

    午飯已經(jīng)做好了，門給他留著，可男人卻不在客廳里，少年洗了手到臥室找，他側(cè)躺著睡午覺，兩只手交疊被耳朵壓著。

    少年蹲在床邊看他睡覺，一滴滴汗滑過鬢角。

    男人醒來時又嚇一跳，以前少年回來只在客廳吃飯，從來不進屋找他。

    少年流了一身的汗，深色籃球運動服表面凝結(jié)出一層白色的汗粒。他又在書包里掏東西，動靜大得不得了，像是把全世界都藏書包里了，準備一樣樣翻出來。

    最后拎出來一串還沒熟的葡萄。

    “給?！鄙倌陹熘贸训尿湴?，“學(xué)校葡萄架上偷的，教導(dǎo)主任沒抓著我。”

    男人愣了一下，竟然笑了。

    少年抱著膝蓋，用胳膊藏了一下壓不住的嘴角，然后撓著后脖子問：“下午出成績，一模要是年級第一，想約你看電影。”

    男人用手撥弄著那串偷來的青葡萄，也不知是被什么打動了，想要出去曬曬太陽。

    8.

    男人其實很少出門，以前和少年的父親在一起時，家里的菜都是司機或保姆出去買?，F(xiàn)在他偶爾下樓買點日用品，鮮蔬果rou都由少年從網(wǎng)上訂購，早晨送到家門口。

    送菜的小哥敲敲門，他開門簽收，在已送達那一欄簽上少年的名字。

    以前他很會簽自己的名字，在海報上，明信片上，自己的照片上?，F(xiàn)在，沒地方簽了。

    “答應(yīng)了？”少年昂著頭問。

    男人捏了一顆葡萄在指尖，還沒成熟的，吃起來不會太甜，卻很硬，捏都捏不動。

    “就……”男人從坐躺變成端莊坐在床邊，“就看電影，不干別的?！?/br>
    “我沒說干別的?！鄙倌瓴亮税押梗按饝?yīng)我了？”這次他著重強調(diào)我字，把這個字在齒間咬很緊。

    男人吃力地點點頭，穿好拖鞋往客廳去，以前少年偶爾纏著他一起睡個午覺，現(xiàn)在兩個人在一間屋子里，房間好像變小了。

    待不下去，存在感強烈的高中生仿佛占據(jù)房間的一大半。

    得到滿意答復(fù)少年才不追問，跟著去吃午飯。那串葡萄就放在餐桌上，他也不知道男人究竟喜歡它什么，吃飯的時候還看它幾眼，有兩次還伸手去捏一捏，沒見過似的，多稀罕似的，捏一下這顆，捏一下那顆，在那玩兒。

    33歲了，還玩兒葡萄。少年一邊大口吞飯，一邊后悔這串不好看，不夠大，果實也不夠密。他應(yīng)該跳更高，把教導(dǎo)主任甩開，摘最高地方的。

    吃過飯，少年反復(fù)叮囑男人把門鎖好，學(xué)校正在午休，全班趴在課桌上睡午覺。他進教室時卷子剛發(fā)下來。

    排名也發(fā)下來了。

    少年回到座位等名次，一不小心又把同桌給撞了。同桌是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競爭對手，自己排第一的時候，他永遠第二。

    少年很不客氣地拿名次單來看，結(jié)果這次年級第一是同桌。

    兩個人總分數(shù)一樣，自己扣了4分卷面，他捏著名次單問班主任為什么，班主任說他英語答題卡折角，扣分以示提醒，高考時折角會作廢。

    再坐回座位，少年盯著發(fā)下來的試卷出神，剛好同桌坐回來碰了他的桌斗。

    “對不起啊。”同桌說。

    少年轉(zhuǎn)過頭，一拳揮了過去。

    晚上，男人又接到了學(xué)校的電話，作為備用家長聯(lián)系人，被通知少年下午在班級內(nèi)斗毆，口頭警告處分。

    男人一邊嗯嗯啊啊敷衍著老師，眼睛瞄到正在陽臺的少年。說是單方面斗毆，男人是不信的，少年臉上有傷，最起碼算互毆，不能把責(zé)任都推到一邊來。

    少年在陽臺吹冷風(fēng)，嘴角泛青，顴骨還擦了一塊紅。聽著男人在屋里一口一句對不起，少年有點恨，恨他不替自己說話，也恨他從來不知道替他自己說話。這樣一恨，手里沒管住，砸了一下陽臺的玻璃，踹了一下腳下的花盆。

    一盆精心養(yǎng)育的多rou被踢碎了。

    還想再補一腳，把它踩死，可少年又剎住了。他捏著拳頭，怕自己生氣的樣子嚇著他，更怕自己無能狂怒的嘴臉像父親。

    不一會兒，少年平靜地回客廳，男人已經(jīng)掛了電話，右手握著一桿鋼筆，幫他寫檢查。

    “為什么打架？”男人拉了一把椅子，讓他坐，對于這個年齡的暴脾氣，他不懂。自己18歲的時候不這樣。

    少年坐下了，摸了會兒手上的傷，很想贏，不知如何排解想向男人證明能力卻失敗了的燥亂?！暗谝幻麤]了啊?！?/br>
    男人寫字的手一停。

    “原本這個第一……”少年偷看他寫字，“想送你?！?/br>
    男人快速低下頭，繼續(xù)寫，藏起一個年長男人被高中生告白的局促，可筆尖的亂抖出賣了他。“我又不要。”

    “你不要，我也送?！鄙倌昱吭谧郎希澳悴灰?，我都想送。”

    男人紅了耳廓，手底下飛快地寫。

    少年看了他一會兒，去廚房拿掃把把陽臺收拾了，坐回來，把男人的椅子往自己這邊明目張膽地拉近。

    “你干什么??？”男人覺得他幼稚，吸引人注意的動靜太大又太直，讓他連想藏的距離感都找不著。

    “我考第二，能不能請你看半場電影？”少年突然問。

    男人一出神，在檢查上寫了一個少年的名字。

    9.

    男人迅速將作文紙攥了，扔進旁邊垃圾桶。

    “答應(yīng)了？”少年把手搭在男人的椅背上，不逼他，靜靜的，等一個肯定的答案。

    男人握緊鋼筆重新落筆，等400字格子寫滿一半才說：“看、看什么??？”

    少年這才收回胳膊，沒約過人看電影，自己也不知道：“你想看什么？”

    “我都行?！蹦腥苏苏纾路鸩粸樗鶆?，仿佛天天有人約他看電影，“別太那個的就行?！?/br>
    “那個是哪個？”少年問。

    男人不說話，皺皺眉頭，聲音輕得發(fā)顫?！坝H密戲太多了的，那種?！?/br>
    少年很古怪地看過去，看男人正經(jīng)的坐姿、標準的拿筆手勢和兩只規(guī)規(guī)矩矩并在一起的拖鞋，選了一部最近很火的愛情片。

    回到家，少年把檢查疊好放進錢包，當情書收好。夜里睡了個好覺，夢里有人唱歌。

    第二天，臉上的傷更明顯了，青的青，紅的紅。他和同桌誰也沒手軟，兩個人一起臉上掛彩，只不過同桌是品德優(yōu)等生，又有保送名額，學(xué)校偏心才把口頭警告處分給了自己。

    他在衣柜里挑挑揀揀，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穿校服這幾年沒買過重要場合的穿著，基本全是運動裝。

    看電影穿這個，會不會很隨意？

    可穿太正式了，會不會很刻意？

    最后，少年穿了一身隨意的運動裝，很刻意地噴上香水。到男人樓下，專門等到什么前調(diào)、中調(diào)都過去，等那個導(dǎo)購說的，成熟男人的后調(diào)散出來，才上樓。

    怕男人看出臉上的傷口，少年在下巴上貼了一個創(chuàng)口貼。

    門一敲，就開了。

    男人站在門里，一件普通白t，一條水洗白的舊牛仔褲，一雙中幫球鞋，細腳踝，白鎖骨。他就說了一句你來了啊，然后便不說了，但也不往外走，邁不出這步。他是少年帶進來的，租了房子養(yǎng)在這里，照顧少年直到高考。

    可是沒想過照顧還包括這種行動。

    一旦邁出去，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可能就會變，不再是爸爸的前男友和兒子。

    “走吧?！边€是男人先說的，這個男孩總是這樣，往面前氣勢洶洶一站，閉著嘴，逼他來說。

    “等等。”少年攔了他一下，今天沒背書包，所有東西都鼓鼓囊囊裝在褲兜里，掏出一個新的黑口罩，親手給男人戴上了。

    男人將門關(guān)上，隨著一聲咔嚓落鎖，也像鎖了自己逃回去的路。可是他的心有點冷了，被戴上口罩的瞬間整個身體顫，柔韌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

    為什么要戴口罩？男人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比少年大了許多。別人說，三年是一個代溝，他和少年之間，整整五個。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臉顯年齡大了？男人狼狽地跟著他上出租，看向窗外，又覺得今天陽光真好。

    電影院在商場頂層，男人跟著下了車，直接被帶到一層的運動品牌店。他驚慌：“我不買衣服?！彼钦娴呐律倌杲o他花大錢，像以前追過他的那些投資人、明星、大老板，他見過世面，大場面，鮮花游輪包場餐廳奢侈品，他不要，他怕了。

    “不買衣服啊。”少年看都沒看他，也沒逛，拿了兩頂棒球帽去結(jié)賬。他自己戴一頂，給男人也戴上一頂，小心藏好男人的劉海，別把耳朵壓住。

    “好了?！闭硗戤?，少年把手收回去。男人不明所以，突然鼻梁骨酸得生疼。

    10年了，滿城的人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少年帶他出來，還把他當作一個大明星，怕自己被粉絲認出來。

    沒有了，別傻了。1年不唱歌，新人就會頂上來，更別說10年。

    “半場電影，我們看到一半就撤?！鄙倌昕戳艘谎蹠r間，拉起男人的手腕朝電梯瘋跑，“你想吃爆米花嗎？”

    男人好久沒運動，被他拽得跑了一個趔趄，生疏地邁開步子跟上他，一瞬間，好像聞到了爆米花的甜。

    “吃吧?！蹦腥苏弊有α?，他想吃。

    10.

    他們是坐直梯上去的，原本男人想去滾梯，不想和那么多人擠在一起，可少年看不出來他的不愿意，拉著他就進去了。

    人果然很多，男人稍稍抬起一點帽檐，偷看周圍的人群。都是很年輕的情侶，還有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來的。突然他意識到，其實少年也是穿校服中的一員，他還沒高考呢。

    想到這里，男人將臉低下去，一不小心，看到了少年嶄新的球鞋，和打籃球跑很快的小腿。

    男人愣愣地看著，才恍然一驚，自己竟然答應(yīng)和一個高中生約會了。

    人很多，少年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后退，退到角落，不經(jīng)意地抖了抖衣領(lǐng)。

    男人低著頭，隨著胸口一起一伏的呼吸，好像聞到了香味。

    “有點熱?！鄙倌昀^續(xù)抖衣領(lǐng)，“你熱嗎？”

    男人搖了搖頭，挺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去，大場面見得太多，什么樣的追求手段也不稀奇，第一次聞這么刻意的香水味。

    但是，不難聞。

    電梯里的人都去影院，烏泱泱一起下來，男人很久不逛街，看少年拿著手機去取票機cao作，小孩兒似的跟著他。少年動作非?？?，兩張電影票被機器吐出來還是熱的，他攥著熱票去買冰可樂，左顧右盼了幾秒，學(xué)著別人的男朋友，買情侶套餐。

    兩個一模一樣的塑料杯，吸管上的裝飾剛好拼成一個心形，爆米花一大桶，一半原味，一半蜂蜜。

    “我其實不愛吃這個?！彼驯谆ㄈo男人，“我從小就不愛吃零食?！?/br>
    男人抱著一大桶顯然吃不完的爆米花，捏起一顆嚼了嚼，記起若干年前，少年還是個小學(xué)生的時候，戴著紅領(lǐng)巾，怪喜歡去超市買甜食的。可他現(xiàn)在偏偏不碰爆米花，好像那是什么有毒的東西，碰一下，就把他的香水調(diào)掩蓋了，把他拉回戴紅領(lǐng)巾的年齡。

    他們進場時間晚，許多排座位幾乎坐滿，男人正擔心要麻煩別人抬腿才能入座，少年很低地說了聲直走，就推著他的后腰，一直推到了最后排。

    明晃晃一排情侶座，每兩個座位被隔開，少年故意買了最中間的，方便他們看半場就撤。男人剛想拒絕，在他而言，寧愿坐第一排沒人買的位置，也比坐這里要好?？缮倌昃褪强床欢?、聽不懂他的退縮，像頑劣的小男孩，喜歡哪個同桌，就非要引人注意，恨不得告訴所有人，直白得讓人害怕。

    到了黑暗的地方，帽子和口罩終于可以摘掉了，少年拉著男人坐下，就這里，非要坐，遞過去一副3d眼鏡，看男人低著頭往臉上戴。

    骨架真小，少年大刀闊斧地伸長雙腿，一伸，伸得挺遠。

    男人被他碰了下膝蓋，腿上一熱，趕緊往嘴里塞爆米花。

    電影是愛情片，票房非常賣座，隨著男女主角感情升溫，情節(jié)也漸入佳境。少年戴著一副3d眼鏡，和男人保持一定距離，屏幕忽明忽暗，他的注意力被拽向右側(cè)，趁著黑，趁著男人專注，用密織的眼神給男人的側(cè)臉勾了一個邊。

    男人從來沒覺得爆米花這么甜過，甜得指尖出汗，拿一顆粘一顆。當男女主角相擁熱吻時，少年的坐姿立刻換了個方向，胳膊收起來，一只手放在沙發(fā)座上輕點。

    “好吃嗎？”少年等身體那股勁兒過去，臉上出汗，創(chuàng)口帖有點粘不住了。

    男人趕忙把桶遞過去，才發(fā)現(xiàn)蜂蜜味那半邊快見底了。

    “不吃，我不愛吃甜的?！鄙倌昙y絲不動，用身體和行動來證明他有多不愛，他算著時間，算到剛好半場的時候，男女主角因為誤會吵架，在大街上掉頭就走。

    “還看嗎？”他一鼓作氣地問男人，“你要是不想看了，我們?nèi)コ燥?。”雖然語氣表現(xiàn)得無所謂，但呼吸都急了。

    男人不記得自己答應(yīng)過少年在外面吃飯的請求，少年很聰明，無論是繼續(xù)往下看還是吃飯，都延長了約會的時間。他想了想，像當場抓住了一個給自己塞情書的小男生，結(jié)果反過來被當場表白，進與退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

    “看吧。”他臉通紅，趁著黑，趁著少年面相屏幕。

    “我都行?！鄙倌杲┲觳?，架著高中生最不修邊幅的二郎腿，“我無所謂，電影挺爛的?！苯Y(jié)果還沒說完呢，手伸進爆米花桶里，抓了一大把。

    年齡不大，手卻不小，一抓抓了三分之一似的，拿過去慢慢吃獨食。男人看著他鼓鼓囊囊的右臉，想找機會笑話他一下：“你不是不愛吃嗎？”

    “我高興的時候就愛了?！鄙倌旰敛皇救醯乜催^來，往嘴里扔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