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蘇湞還慶幸這府里人員簡單，除了幾個剛采買的下人之外就沒別的女眷。但誰知道，這才新婚第二日, 就有人要往段容時屋里送女人。

    蘇湞心底微沉，但瞧這內(nèi)官未攜帶圣旨，料想這并非皇帝的意思，因此只問道：“勞煩中貴人辛苦，各位姑娘辛苦。不知是哪位貴人體恤, 竟送了這么大一份禮來？”

    新婚賀禮往主家身邊送女人，小黃門接到這差事時便知不好辦，見她態(tài)度溫和，倒是松了一口氣，“瞧我這腦子，這事都忘說了。送禮之人便是段侯爺?shù)母傻９??！?/br>
    常歡喜？

    蘇湞不由皺了眉，本以為是皇后記著仇，特地送這些人來折辱她，但卻沒想到會是常歡喜的手筆。

    常歡喜身居高位，又同段容時有父子名分，昨日宣旨時她也見著了，段容時對這位干爹可算是頗為尊敬。

    這些人名份上是賀禮，長輩之賜不可辭，她若是因一時意氣隨便得罪了常歡喜，只怕會給段容時帶來麻煩。

    那小黃門又恭維了幾句，突然發(fā)現(xiàn)蘇湞臉色不對，眼神一轉(zhuǎn)，“禮已送到，奴婢也不好多留，便先回去復(fù)命了。”

    蘇湞如夢初醒，連忙讓流云給賞錢，“我才剛來，尚不熟悉庶務(wù)，便不留中貴人了，中貴人慢行?！?/br>
    流云心里不高興，臉上就帶了些情緒，但還是拿出錢袋子遞給小黃門。

    “娘子留步便是，這幾步路奴婢還是認(rèn)得的?！?/br>
    本以為這趟差事不死也得脫層皮，沒想到定南侯娘子是個軟性的，這等事情都忍了下來。小黃門捏住錢袋一轉(zhuǎn)，心中有數(shù)，笑中也帶了些諂媚，腳底抹油就溜了。

    小黃門走了，那些女子都留了下來，十個人站成兩排立在眼前，竟把外頭的日光都遮擋大半。

    蘇湞有些摸不定主意，流云心里著急，礙著有外人在不好開口，只得頻頻以眼神示意，瞪的連眼角都酸了。

    良久，蘇湞終于道：“青葉姑娘，我才來，不大懂府里的規(guī)矩，也不太知道章程。后院可有空余的屋子供諸位嬌客歇息？”

    青葉道：“回稟娘子，后院的確有幾間空屋，只是還需人打掃?！?/br>
    “那便麻煩你讓人打掃一番，好好安置幾位姑娘。”

    話音剛落，青葉正要領(lǐng)著這十個女子去后院，卻聽見其中一人高聲道：“娘子稍等，不必這樣麻煩，主君住所在哪，奴在耳房住就可，既節(jié)約地方，又方便伺候。”

    蘇湞一愣，其余人也嚷起來，都沒了小黃門跟前的本分模樣。

    這是瞧著蘇湞性子綿軟，又仗著自己是宮里出來的，就迫不及待地要上位。

    蘇湞笑了笑，“諸位姑娘是宮里來的貴客，段府就是再寒酸，也不至于讓各位去住耳房，待客不周，還望見諒。青葉姑娘，去吧?！?/br>
    青葉應(yīng)下，那起頭之人還要再鬧，她同伴覷著蘇湞的臉色把她按下來，幾人嘟嘟囔囔地走了，蘇湞終于能坐下來。

    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流云擔(dān)憂地望向她，“姑娘……”

    與這情形相比，蘇湞的平靜顯得有些不尋常，“無妨，她們名分未定，等主君回來再說?！?/br>
    -

    段容時上了馬車，車夫問接下來要去何處，他捏了捏眉心，正要說回統(tǒng)御司，突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成婚了。

    蘇湞已經(jīng)是他的妻子，正在家里等他。

    似有一股暖流從心中劃過，又隱隱有些興奮，段容時神情溫和下來，“回府……不，先去一趟樊樓。”

    車夫依言繞路，去過樊樓才回到段府，已經(jīng)過了吃飯的時辰，下人說蘇湞一直在正廳待著，段容時想了想，沒回屋，拿上食盒直接去了正廳。

    蘇湞在原地呆坐了許久，見他進(jìn)來連忙起身迎道：“主君回來了，怎么沒換衣服？”

    “我繞路去買了些東西，聽下人說你還未用飯，便先過來。”段容時笑了一下，又像是不好意思，將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頭的櫻桃煎擺好，“應(yīng)當(dāng)還是溫?zé)岬?，你先墊一墊?！闭f罷又囑咐下人快去后廚做飯。

    瞧著段容時也未曾用飯，蘇湞便沒推托，依言撿了一塊櫻桃煎來吃。

    說來她小時候十分愛吃櫻桃煎，只是那時她尚未掌管云氏留下的東西，手頭緊，沒什么機(jī)會，待到大了，手頭寬裕了，倒不怎么吃了。

    這東西甜膩，蘇湞勉強(qiáng)吃了兩口，段容時瞧了一會兒，卻將東西拿開，擺到一邊去。

    “主君？”

    “不喜歡便不用，不必勉強(qiáng)自己?！倍稳輹r神色淡了許多，語氣仍舊溫和，但方才的熱情卻是被澆滅了似的。

    他認(rèn)真地看著蘇湞，“在這府里，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想做什么，想吃什么，只管隨著自己的心意。不想做什么，也都隨你?！?/br>
    蘇湞也看著他，怔怔許久，還是將早上收到“賀禮”的事告訴他，并說將人安排在了后院。

    “父親一片好心，身為兒媳本該感激，但……我并非心存妒忌，只是新婚第二日便納人，終究在面子上看不過去?！碧K湞有些惴惴，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父親？”段容時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常歡喜。

    送人進(jìn)府這事，那日在西川寺常歡喜提過一嘴，說是段容時屋里一直沒人，往后宅里塞些人進(jìn)去，既能讓蘇湞沒那么明顯，也能替蘇湞擋一擋雜事。

    還有一層他沒說，但段容時多少也能猜到，他還是覺得段容時不該過多用情，要他別總把心思放在蘇湞身上。

    只是沒想到，常歡喜所說的送人，竟是這么個送法。也沒想到蘇湞得知此事，竟是這樣的反應(yīng)。

    “主君若是想……”

    段容時心漸漸沉下去，他直覺并不想聽見剩下那些話，起身打斷了她，“馬上就要用飯了，我……我先去更衣，娘子稍坐?！?/br>
    換完衣服，下人們將酒菜擺上來，道道珍饈佳肴。段容時和蘇湞心思各異，都有些食不知味。

    吃過飯，段容時推說還有些公務(wù)，自己去了書房，只留蘇湞一個人在院子里。

    流云瞧見氣氛不對，勸道：“娘子，您這才新婚第二日，怎么就說到納妾上去了？主君不像是沉湎聲色的人，您不該這樣說他的。”

    “我……我說什么了？”蘇湞不解。

    “娘子方才那話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恕我直言，將您同主君分得太開了?！绷髟茋@氣，搖搖頭，“若主君對您無意，自然覺得您賢惠大度，但若主君對您有感情，方才的話就有些刺心了?！?/br>
    還有些話流云憋著沒說，蘇湞同段容時尚未圓房，便急吼吼地告訴他，你若是要納妾，我絕不妒忌。

    這簡直就是在撇清干系，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夫妻？

    到了傍晚，段容時果然一直待在書房沒回屋，但也沒遣人說不回去。

    蘇湞洗漱完換了衣服，可也沒敢睡，只坐在床上干等著，定定地望著燭臺上的火燭。

    飛絮瞧得著急，低聲問流云道：“這是怎么回事兒，我不過出了一趟門，怎么主君像變了個性子似的？”

    她一路冷眼瞧著，段容時雖對著旁人都不茍言笑，但對蘇湞說話時總是輕聲細(xì)語。今早吩咐他們不要打擾蘇湞時，也是極溫柔的樣子。

    怎么這一個晝夜沒過，就將人晾在這兒了？

    流云也連連嘆氣，對蘇湞道：“娘子聽我句勸，這事總要有個人先低頭，且本就是您沒做對。這本是件小事，但若就這樣拖著，只怕會令夫妻離心啊。”

    蘇湞想了一個下午，流云說的那些話也都聽進(jìn)去了，可她就是部明白段容時究竟為何生氣。

    人是他干爹送的，自己一個新嫁進(jìn)來的媳婦，中饋鑰匙尚且沒接手，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又說到納妾。

    世上男子哪有不納妾的呢？就算是她父親一向自詡清正，也是曾納過妾的。她提前將事情說分明，是忍著自己委屈也要為他著想，怎么他反而還生起氣來了。

    但不論怎么說，這事確實不能就這么拖著，須得有個人先低頭。而且昨日便未能圓房，今日若是再分院別住，真讓后院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得了手，那可就麻煩了。

    蘇湞捏了捏衣角，忍著羞道：“你……你們?nèi)枂枺驼f夜已經(jīng)深了，燭火晃眼睛，若是還有什么公務(wù)，不若都留到白日再做?！彼植幻庥行┎黄?，低聲喃喃道：“明明有三日婚假，點燈熬油也不是這么來的。”

    流云笑了，領(lǐng)命就要出門，卻正巧撞上了進(jìn)屋的段容時。

    段容時挑了挑眉，“這是要做什么去？”

    “回主君的話，更深露重，娘子怕您累著，要問您什么時候回來呢。”

    流云說完話，拉著飛絮就跑，段容時讓了一下，疑惑地看向蘇湞。

    蘇湞面紅耳赤。

    第26章 回門   娘子若是冷，咱們就抱在一起睡

    屋外蟬鳴凄凄, 屋內(nèi)燭火搖曳，遠(yuǎn)處傳來更鼓，已是深夜。

    蘇湞起身, “主君, 我……我為你更衣？”

    段容時見她已經(jīng)洗漱好了, 便示意她不必動彈, 自行到屏風(fēng)后換了衣服。

    昨夜蘇湞睡得早，故而什么也沒發(fā)生, 但夫妻名分，究竟要行過最后這一道禮才算全。

    夢中她給二皇子做側(cè)妃, 也算是嫁過一趟人, 但那時她并未被當(dāng)做一個女人看待。所謂的洞房花燭夜，便是二皇子脫了身上的一層人皮, 化身豺狼虎豹, 肆意折磨她。

    她得過宮中女官教導(dǎo)，知曉這并非真正的敦倫之禮，也認(rèn)為段容時不會這樣對待自己。

    可她還是有些害怕。

    段容時走出來, 見她一臉惴惴的樣子，倒也沒說什么, 將屋內(nèi)燈燭一一吹滅。走過去，“安置吧?！?/br>
    蘇湞僵硬地點點頭，順從地上了床, 躺在了里邊。

    她不敢抬眼去看，只知道床邊的燈也熄了，屋子瞬間漆黑一片，然后身旁一暖，段容時也躺了上來。

    然后再沒有動靜。

    這是……睡了？

    蘇湞靜等了一會兒, 身邊的人卻一直沒什么舉動，呼吸漸漸平穩(wěn)綿長，好像的確是打算什么也不做。

    她下意識松了一口氣，卻有漸漸覺出不安來，白日里流云說的那些話一句一句蹦到眼前。

    難道，他還在生氣？

    蘇湞為了這場婚事，已經(jīng)是重重得罪了蘇家，雖沒什么可后悔的，但自此以后，她在段家立足的依靠，便只有段容時。

    當(dāng)年蘇迢還只是個伯爵府里的庶子，能娶得云氏已是高攀，云氏去后，愿意上門說親的也都是普通人家。但后來誠意伯嫡系血脈斷絕，眾人知道他有望襲爵，紛紛拋來橄欖枝，這才能娶到徐氏入門。

    如今段容時封為三品定南侯，只怕他們才剛新婚不久，就有人盯著侯爵娘子的位置等她挪騰了。

    更別說后院還有這么多剛送來的，瞧著也不像是安份的。

    心里這樣想著，她便側(cè)過身，輕聲道：“主君可睡了么？”

    那頭的聲音倒是十分清明，“怎么了？”

    到底當(dāng)了十來年的大家閨秀，有些事情過過腦子就讓蘇湞羞臊不已，更何況現(xiàn)下要親自去做。

    她抿著唇，摸索著將手伸過去，碰到了另外一只略帶冷意的大手。

    段容時頓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又問道：“是冷了嗎？”

    蘇湞一下子惱了，咻地把手縮回來，轉(zhuǎn)身背對著他。

    身后傳來幾聲悶笑，她臉越發(fā)紅了，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tuán)，眼睛也緊緊閉著，像是睡熟了，什么也沒聽見。

    段容時也是臨時起意想逗逗她，倒沒想真把人給惹惱，伸手將人給圈回來，額頭頂著她的肩。

    可說話的時候，語氣促狹還帶著幾分笑意，“娘子若是冷，咱們就抱在一起睡，暖和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