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緊抿著唇不說話,  就這么用沉沉的目光盯著顧立春看。

    顧立春想起那張紙條,  雖說,  他早就知道那個消息了,  但陳禹這份情他還是領(lǐng)的,  而且他還有個疑問在心頭盤旋,  “你能告訴我,  你是怎么知道顧大海家有地窖的嗎？”

    陳禹一直沉默著,  顧立春以為他不愿說,  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  便說道：“算了,  你不愿說拉倒?！?/br>
    過了一會兒，陳禹才用低低的聲音說了：“那里頭的東西，有我姑姑家的。江穆有個親戚是□□,  在市里，他帶著人砸了我姑姑家,  打死我姑姑的公公婆婆……后來，他來了顧家村,  我一直在暗地里盯著他，我看到顧驚蟄從他那兒弄了一箱東西，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兒,  進(jìn)去探過幾回?！?/br>
    顧立春訝然，原來，還有這層淵源。

    突然他想到什么，反問道：“這么說，你跟江穆也有仇？”所以他在原著中才那么瘋狂地找江穆和顧驚蟄的麻煩？

    提到這個問題，陳禹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久到顧立春都放棄的時候，他才開口說話，“有很深也很復(fù)雜的仇，不過，我答應(yīng)過爺爺奶奶，暫時不會報復(fù)他。”以后就不一定了。

    顧立春一聽也就不再問了，畢竟兩人還不是太熟。

    他把話題轉(zhuǎn)回到最開始那個問題上：“那你說吧，要我怎么幫你？先說好，太危險的太難的，我可不幫。我必須在保證自己安危的前提前幫你?！?/br>
    陳禹點頭，表示明白。

    他醞釀半晌，才低聲說出自己的請求：“我姑姑和表姐在農(nóng)場勞改，姑姑叫陳平，表姐叫朱靜靜，表姐以前受過驚嚇，腦子不太好使，可是她又很漂亮。我擔(dān)心她，你幫我盯著，別讓人欺負(fù)她。我會、我會報答你的。”

    顧立春嘆息一聲，這個年代，腦子不好使，還長得漂亮，這真是件不幸的事。到時，他看看吧，只要不太為難，順手幫上一把也行。

    顧立春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件事我先答應(yīng)，到時視情況而定，能幫則幫。不過，我先提前說好了，你姑姑在勞改，想必不是什么人都能見的，紅河農(nóng)場特別大，我們很有可能離得很遠(yuǎn)，而我又是個臨時工，能做的很有限。”

    陳禹看著顧立春，難得笑了一下，“只要你答應(yīng)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到?！?/br>
    陳禹似乎還不習(xí)慣自己笑似的，趕緊低下頭，拖過腳邊的竹筐：“這是兩只野雞，還兩條咸魚，一條獐子腿，都給你?！边@是他的全部了。他進(jìn)不了農(nóng)場，也不認(rèn)識里面的人，現(xiàn)在能靠的只有顧立春了。

    顧立春看著那些東西，想起他去過的四處漏風(fēng)的牛棚，現(xiàn)在還好，冬天還不讓把人凍死？

    他搖搖頭：“算了，反正是舉手之勞，東西你拿回去吧?！?/br>
    陳禹執(zhí)意要給，顧立春聲音變冷，“我勸你還是想想怎么過冬吧？你能硬挺，老人家能挺過去？”

    陳禹聞言一愣，這是在關(guān)心他？除了爺爺、奶奶、姑姑以外，這世上沒有人再關(guān)心他了。

    顧立春還要趕路，沒空跟這家伙長時間談心，他指指另一個竹筐：“這是要帶給你姑姑的東西？”陳禹點頭。

    陳禹見顧立春的東西這么多，還要帶上自己這份，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送你過去。”

    顧立春搖頭，“不用了。”

    兩人正在說話時，就見立冬一路飛奔過來：“大哥大哥，葉超說要用自行車送你，他在村口等你。”

    顧立春一聽說有人送，自然樂意。

    立冬看到顧立春身后的陳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陳禹假裝望天，不理會他。

    立冬來幫忙抬東西，顧立春提著竹筐跟他一起折回去，往村口那邊走去。

    立冬一臉疑惑地看著大哥手里的竹筐，顧立春只好解釋道：“那家伙讓我捎?xùn)|西給他親戚，你別往外說哈?！?/br>
    立冬也沒多想，以為陳禹也有在農(nóng)場做工的親戚。

    到了村口，葉超果然推著自行車在等他?？吹筋櫫⒋海χf道：“你這家伙，要去當(dāng)工人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顧立春道:“我不是想著你在上學(xué)嗎？就不好意思麻煩你?！比~超在鎮(zhèn)上讀高中，這個年代，又不能高考，學(xué)校里又整天鬧運(yùn)動，葉超讀個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葉超笑道：“我那學(xué)是瞎上，說實話，我真的不愿意讀書，沒意思，我爹非讓我念。”

    顧立春暗自苦笑，葉超有機(jī)會不愿意讀書，原主渴望讀書但讀不了。

    顧立春突然想到自己要自學(xué)高中課程的，便隨口道：“對了葉超，咱村里誰有高中課本，我想借來看看。”

    “咱村就我跟驚蟄在讀高中，我只有高一上學(xué)期的，還在用，等放了寒假可以給你。”

    顧立春忙說：“那算了，我再問問別人?！?/br>
    葉超幫著顧立春把行李綁在自行車上，推著車子往前走，兩人的出現(xiàn)自然引起村民們的注意。

    顧立春免不了打一圈招呼。

    大伙看著顧立春要去農(nóng)場了，有的牙酸，有的妒忌，還有的暗戳戳地等著他倒霉。

    也有不少人來打探情況：“立春，你每月工資多少呀？”

    顧立春：“還沒說呢，應(yīng)該不多?！?/br>
    他懶得應(yīng)付這些人，葉超會意，跨上自行車，顧立春麻利地坐上后座，兩人很快就離開了村口。

    騎自行車比步行快多了，他上次來走了3小時，這次也就一個半小時。

    等掙了錢先買輛自行車，顧立春如是打算。

    葉超不能進(jìn)農(nóng)場，就在門口停下，把東西放下來，兩人說了幾句話，葉超轉(zhuǎn)身騎著自行車回去。

    陸大爺跟顧立春打招呼：“來得挺早?！?/br>
    顧立春笑道：“來早點好，把行李安頓好，我好去農(nóng)場轉(zhuǎn)轉(zhuǎn)?！?/br>
    陸大爺?shù)溃骸安患?，以后有的是機(jī)會轉(zhuǎn)?！?/br>
    顧立春從行李袋里拿出一瓶豆豉遞給陸大爺：“我娘親手做的，味道不錯，你嘗嘗?！?/br>
    陸大爺一點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隨即又問：“我聽說你要住第五分場的303宿舍?！?/br>
    顧立春點頭，“吳胖說303宿舍寬敞，人少。”

    陸大爺冷笑：“那個傻子的話，你也敢信？你不是挺機(jī)靈的嗎？怎么還是被坑了，你可知道為什么303室寬敞人少？”

    顧立春不以為意：“聽說里面的刺頭多。”

    陸大爺看了一眼顧立春，無奈道：“算了，你去住個試試，反正你也是個刺頭兒。指不定誰欺負(fù)誰呢。”

    顧立春大喊冤枉，“我是我們村最乖的孩子?！?/br>
    陸大爺哼了一聲，不理會他。

    顧立春又湊上去，“大爺，伯樂大爺，你給我講講這些個刺頭吧，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戰(zhàn)百勝?！?/br>
    陸大爺點了一根煙，緩緩?fù)铝藗€眼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303宿舍一共五個人，分別叫吳胖，趙高，李寬，王小，白長?！?/br>
    顧立春：“這名字取的怎么那么奇怪呢？長寬高都有了，都是綽號吧？”

    陸大爺點點頭，接著說：“這五個人，吳胖又直又傻還愛吃，你要動他的吃的，他能跟你拼命。不過，他認(rèn)識你，你不用管他；白長心眼多，你不惹他，他也不會惹你，可保不齊在后面煽風(fēng)點火；你要注意的是，趙高，李寬，王小這三人，這仨狼狽為jian，心眼小壞水多，注意防范些?！?/br>
    顧立春受教地點頭，還順便拍了陸大爺一句：“怪不得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給我一提醒，我心里就有底了。”

    顧立春突然想起陳禹拜托他的事，就隨口問道：“陸大爺，我再向您打聽一個人，她叫陳平，是從京城下放到咱們農(nóng)場的，她女兒——”

    顧立春話沒說完，就被陸大爺厲聲制止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銳利，盯著顧立春，壓低聲音道：“我剛夸你聰明，怎么又傻了？那是勞改犯，別人都避之不及，你倒好，主動往上湊，嫌死得不夠快？”

    顧立春只好說道：“這不有人托我給她捎?xùn)|西嘛?！?/br>
    陸大向他伸手：“東西呢？拿來，我?guī)湍戕D(zhuǎn)交?！?/br>
    顧立春還想再問，陸大爺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耐煩地?fù)]揮手：“行李先放這，你去找白大姐，要簽合同，過手續(xù)，你先把自己的事弄明白吧。”

    顧立春心里琢磨著，陳平有可能在類似于農(nóng)場監(jiān)獄之類的地方改造，外人不方便見她。

    算了，不是他不為，是他不能。陸大爺說得對，他還是先辦好自己的事情吧。

    顧立春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朝朝農(nóng)場里頭走去，這里面的路修得不錯，道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dá)，路兩旁種著各種樹木，有高大的白楊，有山楂樹，紅紅的山楂還掛在枝頭上，一幢幢屋舍隱藏在樹林中間，遠(yuǎn)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此時莊稼已經(jīng)收完，地上光禿禿的，若是早來半個月，那豐收景象想必極為喜人。

    顧立春沿著陸大爺指的路朝農(nóng)場后勤辦公室走去，紅河農(nóng)場共分為五個分場，每個分場下面轄著十幾生產(chǎn)隊。

    顧立春所在的第五分場，聽說是新成立沒幾年的分場，五個分場中，機(jī)械化程度最低，正式職工最少，效益最差，刺頭最多。據(jù)職工們私下里傳言，五分場是建在亂墳崗上，風(fēng)水不好，土質(zhì)差，種啥啥不長，倒是雜草得猛，養(yǎng)豬豬病，養(yǎng)牛牛瘦，養(yǎng)出來的人，不是陰就是愣。

    顧立春在一棟紅磚房子前停住，墻上刷了一行標(biāo)語：鼓足干勁，力爭上游。

    他走到門前，正要敲門，卻聽見屋里有人說話，嗓門還挺大，他不想聽都不行。

    “白大姐，養(yǎng)豬這活我真干不了，你再給我調(diào)個工作唄。”

    白大姐那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說小李，你這覺悟不行啊，年輕人，干個活，老是拈輕怕重、挑肥揀瘦哪能行？你自個兒說說，你這工作調(diào)換了幾回了？挖溝渠你覺得累，下大田你覺得苦，放牛你嫌跑得遠(yuǎn)，養(yǎng)豬你又嫌臟，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樣的工作？要不，我這工作讓給你？”

    顧立春本來還打算繼續(xù)聽下去，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同志，你有事？”

    顧立春回頭一看，見說話的人是個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沖對方略一點頭，“同志你好，我來找白大姐辦手續(xù)，聽見她在忙，就等一等。”

    白大姐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拉開門一看，見是顧立春，面色和緩許多：“哎呀，是小顧，進(jìn)來進(jìn)來。”

    那位剛才說話的叫小李的年輕人拿眼斜楞著顧立春，顧立春也隨便瞥了他一眼，這人長得身材矮胖，臉很寬，像是把“國”字橫著放似的。顧立春心中疑惑，姓李，長得又寬，難道是宿舍的那個李寬？顧立春不著痕跡地又打量了小李一眼，小李不悅地瞪了顧立春一眼，還想跟白大姐繼續(xù)磨纏。

    “白大姐，那我換工作的事……”

    白大姐有點不耐煩道：“小李，你要是不想養(yǎng)豬也行，你去倉庫干雜活吧，反正那兒需要人?！?/br>
    小李心中憋屈，干雜活，那不是女人孩子和臨時工干的嗎？憑啥讓他一個正式工干這些？他還想再說什么，見有外人在場，只得咽回去，臨走前，他又多看了顧立春一眼，這家伙來得真不巧，要不然，說不定就說成了。

    白大姐對顧立春很是親切，辦事速度也很快，手續(xù)很快過完，后勤處還給他發(fā)了二十五斤糧票和10斤菜票，二十斤糧票里包括十五斤粗糧，十斤細(xì)糧。這是農(nóng)場的內(nèi)部飯票，在食堂和供銷社都可以使用，當(dāng)然這糧票和菜票要從工資里扣除。

    “你的工資每月18塊，每月扣除5塊錢的伙食費。加油，好好干?！?/br>
    “謝謝白大姐，我會好好干的。”

    顧立春今天只是辦手續(xù)和安頓行李，不用干活。他準(zhǔn)備先把行李提到宿舍，等顧立春到門衛(wèi)室時，就看到吳胖已經(jīng)在那里等他。

    吳胖的嘴角沾著豆豉，見到他咧嘴一笑：“春哥，你娘做的醬豆真好吃?！?/br>
    顧立春：“……春哥？”

    “別叫我春哥。”

    吳胖不知道顧立春為什么不喜歡這么叫，只好臨時換個稱呼：“叫你顧哥總行了吧?！?/br>
    顧立春看著吳胖那大塊頭，他肯定比自己年紀(jì)大，為什么非得執(zhí)著于叫自己哥？難道自己身上有大哥的氣派？暫且這么認(rèn)為吧。

    陸大爺在一旁涼涼地說道：“你家叫你哥，是拿你當(dāng)回事，你要是讓303宿舍的人都叫你哥，那才叫厲害?！?/br>
    顧立春一臉認(rèn)真道：“我在家是老大，當(dāng)哥當(dāng)煩了?！?/br>
    顧立春和吳胖拎著行李去宿舍，吳胖路上還在回味著豆豉的味道：“好吃，單吃有點咸，要是就饅頭吃肯定更好吃?！?/br>
    顧立春只好說道：“我那里還有一瓶，一會兒請你吃。”

    吳胖立即眉開眼笑，連走路都更有勁了。

    走到半路時，兩人迎面遇到兩個年輕小伙子，這兩人長得很有特色，一個身材高大，面相兇狠，像個殺豬的；另一個身材又高又瘦，跟只竹竿似的，眼睛又細(xì)又長，像是隨便用竹片在臉上劃拉一下劃出來的縫隙，不仔細(xì)看都不知道是睜著還是閉著。

    吳胖跟兩人打招呼：“趙高，白長，你們干什么去？”

    兩人雖然在跟吳胖說話，但眼睛卻盯著顧立春，目光中有審視、有不屑，還有一些別的什么，顧立春覺得這兩人的目光像是老貓見到小耗子似的，閃爍著詭異的、興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