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1

    機(jī)場的人流量極大。

    在見到不下十幕的團(tuán)聚或離別后，靳夜忍不住又去電視機(jī)屏幕上確認(rèn)了航班到達(dá)時間。

    準(zhǔn)時到達(dá)，沒有延誤。

    此刻，晏雪明陪著靳夜在機(jī)場已等了兩個多小時，相比靳夜的煩惱，他沒有絲毫的不耐，甚至還兩次離開去買飲用水和小食，悠閑得仿佛是來度假，而不是接人。

    他說：“別急，國際航班的出關(guān)時間比較長?！?/br>
    晏雪明就是有這種把任何時候都過得不緊不慢、精致舒適的本事。靳夜甚至懷疑，再給他一些時間，他還能拿出一個折疊小桌子開始野餐。

    靳夜說：“我知道?！?/br>
    程少音今天回國，她帶著晏雪明來接機(jī)。

    原本這于她而言，該是一件愉快的事?？山?jīng)由晏雪明的懷疑之后，面對程少音的回國，靳夜心情就多了一分復(fù)雜。她既企盼這位唯一的閨中好友回來，坦坦蕩蕩地證明自己的清白，又恐懼她是否真的如晏雪明所說與爆炸案有關(guān)，不經(jīng)意間露出一絲馬腳。

    當(dāng)時，在晏雪明的建議下，靳夜抱著試探的心情給程少音撥了可視電話。

    視頻里，程少音聽說她閃婚后，立即將大小姐的矜持拋之腦后，尖叫一聲撲到鏡頭前，難以置信地說了一句“excuseme？”隨即又抱頭大喊：“亭亭寶貝兒，你結(jié)婚了？天哪，我不敢相信。我要回來，你等著我，我要回來！”

    程少音還是那個熟悉的程少音，可現(xiàn)在的靳夜卻不再是那個心無芥蒂的靳夜了。

    出于一種尷尬且復(fù)雜的心理，她堅定地拒絕了程少音讓晏雪明在視頻里露臉的要求。

    于是，程少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訂了機(jī)票回國，反正她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錢和時間。

    這趟航班已在下午三點(diǎn)十五分到達(dá)，可直到現(xiàn)在五點(diǎn)四十五分了，程少音還沒出關(guān)。

    靳夜喝光了兩瓶礦泉水，縱使表面上平靜如常，忐忑和緊張的情緒依然如雨后春筍般不受控制地冒出尖兒來。

    晏雪明試圖分散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于是想到了先前的視頻，喊了聲：“亭亭?！?/br>
    靳夜聽到這個稱呼就有一種難以啟齒的rou麻感。

    晏雪明的關(guān)注點(diǎn)非常與眾不同，當(dāng)她一秒不錯地盯著程少音的微表情的時候，晏雪明只注意到了程少音對她的稱呼。

    亭亭是養(yǎng)父母替靳夜取的小名，來自于《項脊軒志》的“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苯沟酿B(yǎng)父是文化人，前妻早年亡故，領(lǐng)養(yǎng)靳夜時便給她取了這個小名。不過靳夜懷疑……比她更晚來到靳家的養(yǎng)母很可能不知道這個典故，不然非離婚不可。

    程少音喊她“亭亭”是從小喊到大的，靳夜早已習(xí)慣，可晏雪明這樣喊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不過幸好他沒跟著程少音喊“亭亭寶貝兒”。

    靳夜目不斜視，說：“干什么？”

    晏雪明問：“白月的晚飯你準(zhǔn)備了嗎？”

    白月是那只他們撿回家的貓。

    原本在樹林里，它已經(jīng)被靳夜拍板了名字，該叫旺財?shù)摹?/br>
    回家后的第二天，晏雪明早起洗漱完，做好早飯，去敲靳夜的房門叫她起床。門拉開后，一只銀灰色的小貓就這樣悠哉悠哉地走了出來。

    晏雪明蹲下來，神色不善地瞇著眼睛看它。

    他是個很記仇的人，比他這個法律上的丈夫更早登堂入室爬到靳夜床上的，是這只貓。

    晏雪明拎著它的后頸站起來。

    “白月?！?/br>
    靳夜及時喊了一聲。

    晏雪明差一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她在叫誰，頓了頓才問：“……不是叫旺財嗎？”

    靳夜白他一眼：“我是有品位的人?！?/br>
    晏雪明：“……”

    靳夜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你對這個名字不太滿意？”

    “不?！标萄┟髡f，“你每天給它換一個名字都好，隨你高興?！?/br>
    靳夜沒搭理他。

    從此，這只難得地激發(fā)了工科生文藝細(xì)胞的貓就改名叫白月了。

    ……晏雪明不太想回憶它被叫白月的過程。

    靳夜說：“當(dāng)然準(zhǔn)備了?！?/br>
    全家包括貓的伙食一向是晏雪明準(zhǔn)備的，但昨夜他臨時回父母家住了一晚，這個任務(wù)就交給了靳夜。

    晏雪明小心翼翼地問她：“有拌魚rou嗎？”

    “拌了，我拿量杯按照比例拌的。貓糧一共是10克，魚rou拌了20克，全部放在盆里了?！苯拐f完，還好心地加了句解釋，“因為魚rou本來就比貓糧要重，所以會多10克?！?/br>
    “……”

    晏雪明聽到這樣的表述方式，壓力有點(diǎn)兒大，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靳夜說的這個比例換算成克是個什么概念……但這個話題是他先起的頭，只能繼續(xù)下去。

    “那挺標(biāo)準(zhǔn)的。”他微笑著贊揚(yáng)了一句，“月月會喜歡的?！?/br>
    靳夜抿唇：“你是不是對待每個人都喜歡叫小名？包括貓?！?/br>
    晏雪明笑了笑：“只對親近的人這樣。不好聽嗎？月下亭中，雪夜清明，我們?nèi)业拇竺∶B在一起，就是個出塵的意境。”

    很出塵，很文藝。

    靳夜只覺得牙酸……她勉強(qiáng)在一張冷臉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點(diǎn)笑意，鼓勵了一下他。

    “……嗯，那挺好的?！?/br>
    她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了這種異曲同工的贊揚(yáng)手法。

    靳夜意味深長地看了晏雪明一眼：“10克貓糧差不多是你用大湯勺一平勺的量?！?/br>
    晏雪明鎮(zhèn)定自若：“……哦?！?/br>
    “亭亭！”

    來自程少音的遲來的喊聲打斷了詭異的氣氛。

    靳夜回過頭，一向冷清的眼神里微微帶了暖意。

    程少音拖著一個小型鋁制行李箱，踩著火紅的高跟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過來。

    她直接扔下行李箱，大力抱住靳夜。

    “三個月沒見了，亭亭寶貝兒讓我抱一下?！?/br>
    靳夜則輕喊了聲“少音”。

    “寶貝兒想死我了！”

    靳夜并未推開她，只報以無奈的微笑。

    程少音歡快地說：“我媽一直不肯放我回國，可憋死我了，這次我跟她說我要等你婚禮過后再走?！?/br>
    婚禮……

    靳夜不想打擊程少音的積極性……婚禮這東西有沒有，她和晏雪明自己都不知道。

    程少音松開抱著靳夜的手，笑盈盈地說：“嗯，你看起來沒瘦，我暫時對那個男人有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br>
    “謝謝?！?/br>
    晏雪明作為“那個男人”終于插上了話。他從聽到那句“亭亭寶貝兒”開始就覺得：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程少音始才注意到他，目光從靳夜身上移開，落在晏雪明的身上。

    靳夜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有一瞬的緊張——不是因為程少音作為閨蜜會見自己的丈夫，而是為了她將會以什么態(tài)度面對晏雪明而緊張。

    “長得還不賴。嗯，就是有點(diǎn)眼熟?！?/br>
    晏雪明輕快一笑，伸出手：“程小姐百聞不如一見。我是晏雪明?！?/br>
    程少音聽到這個名字起初一怔，隨即扭頭看了看靳夜，見她神色如常，才短暫地和晏雪明握了一下手，遲疑地說：“你的名字和長相，與我認(rèn)識的一個師兄有些相似?！?/br>
    晏雪明原本就不打算避諱，說：“我有個哥哥，叫晏雪平?！?/br>
    “親哥哥？”

    “親哥哥?！?/br>
    程少音知道晏雪平是怎么死的，再不通人情她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登時訕訕地說：“哦，冒昧了?！毖劢堑挠喙庠陉萄┟骱徒怪g掃來掃去，“你們……”

    她迄今為止的表現(xiàn)都很正常，無論是作為靳夜的閨蜜還是晏雪平的師妹，她都表現(xiàn)得坦蕩自然。

    靳夜陡然間有一種索然無味的疲憊，為自己對好友無端的懷疑感到了一絲內(nèi)疚。

    晏雪明飛快地牽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別松懈情緒。

    他笑著說：“程小姐路上辛苦了，我們訂了酒店，上車再說吧?！?/br>
    程少音第一次享受被照顧的待遇，尤其是這個照顧的對象還是她閨蜜的丈夫。過去從來都是她為了靳夜橫沖直撞，這一次她舒舒服服地?fù)Q成了被保護(hù)的對象，當(dāng)下也不客氣，空著手就等晏雪明替她提行李了。

    “我還有托運(yùn)的兩個箱子，助理替我去取了。不過她和我不同路，要麻煩晏先生了。我和亭亭打車去酒店就好?！?/br>
    她指了指后面。

    晏雪明的目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兩個巨大的28寸行李箱陡然出現(xiàn)在眼前。

    程少音挽住靳夜的手，笑嘻嘻地湊近了說：“我考驗一下他哦?！?/br>
    說實(shí)在的，靳夜不太喜歡這種所謂的考驗方式，能考驗出什么？程少音多年的大小姐習(xí)慣讓她說出口的話像是把晏雪明當(dāng)成了服務(wù)生。

    “少音?！彼_口，“我覺得……”

    “我讓家里的司機(jī)來拿，我先送你們?nèi)ゾ频辍！标萄┟骷皶r截斷了靳夜的拒絕，只是十分禮貌地向著程少音微微一笑，“我可不敢把兩位女士交給陌生人，尤其是我的太太?！?/br>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靳夜身上，溫柔且清澈。

    靳夜怔了怔，隨即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頭去，說：“那走吧?！?/br>
    她端著一張面無表情的淡定臉，耳朵根卻悄悄地紅了。

    程少音狹促地低下頭對她擠眉弄眼。

    靳夜怕她又想新的招數(shù)，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說：“好了，證都領(lǐng)了，還考驗什么？”

    程少音拉長了聲音：“哦……”

    她仿佛看到了從容走在前面的晏雪明，身后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