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聞著油腥味，實在有些難以下咽?！奔紊平o自己找場子，推脫道，“我也不算很差了，至少還能吃進(jìn)東西。我今天聽舅母說，她懷表哥的時候，常常還沒吃就想吐。等肚子大了，更是鬧到夜里連覺都睡不好。只能在床榻上扶著肚子坐一宿。”

    說著說著，她低頭，溫柔地?fù)崃讼伦约旱亩瞧ぃ谜韵镜溃骸跋Ｍ@個小家伙，莫要像表哥那般鬧騰?！?/br>
    “怎么會？”一聽嘉善說會像裴元棠，展岳忙虎著臉，他挑起長眉道，“我小時很乖順，他也必然會像我一般貼心?！?/br>
    “不會鬧你的?！闭乖姥a充道。

    嘉善覺得好笑，凝視著他說：“怎么還對表哥有那么大的敵意?！?/br>
    “舅母可是和我說，表哥表嫂處得很好。”嘉善道，“沒準(zhǔn)他們也好事將近呢?！?/br>
    展岳不為所動地“哦”了聲，興致不大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他改口說：“我適才回來時，看外頭擺了張好精致的石榴屏風(fēng)?！?/br>
    “是誰送的？”

    嘉善冷哼了下，眼角泛起譏諷之意：“你猜猜？”

    “你剛傳出有身孕，這人便送來石榴屏風(fēng)，以此賀我們多子多福，”展岳若有所思地與嘉善對視一眼，長長的眼尾輕揚，“如此聞歌知雅意。該不會，是秦王妃吧？”

    嘉善面無表情，全當(dāng)默認(rèn)了。

    展岳輕搖了搖頭，心細(xì)如他，在此刻不由也感慨起秦王妃的縝密來，真是個厲害的女人——知道在人家瞌睡的時候遞枕頭。

    不怪人人的眼里都只見得她的好。

    展岳緊緊地環(huán)住了嘉善，微微笑道：“你安心養(yǎng)胎。我已經(jīng)傳了信給汝陽舅母，想必她不日就能到了?！?/br>
    “舅母不是外人，”展岳柔聲說，“屆時，若有什么疑問，你大可問她?！?/br>
    嘉善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也牢牢握住了展岳有力的手。

    嘉善雖還沒生，宗親貴婦們的賀禮卻已經(jīng)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了公主府來。

    安國公府和展岳畢竟是同宗，張氏哪怕再不待見展岳。這種時候，千百雙眼睛盯著，她也不得不討巧地擬了一份禮單出來。

    展少瑛的新婦齊氏如今和展少瑛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齊氏雖然無法與嘉善比肩，可齊樂候家也算是個好門第了，因此，張氏便有意將府里的中饋交托給齊氏一部分。

    齊氏自然看到了張氏欲送往公主府的禮單。

    她眉頭微攏，看了眼張氏沉沉的臉色后，從善如流地閉上嘴。只是當(dāng)夜，等展少瑛下了衙，齊氏便將心里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與展少瑛說了。

    齊氏道：“我想著，大公主既然嫁給了四叔，那么就與我們是一家人。雖然公主另有公主府居住，可是生下來的孩子，到底也是姓展的?！?/br>
    “婆婆的禮，會不會備得太薄了？”齊氏試探地問道。

    展少瑛的面色現(xiàn)下也不太好看。

    他才成婚，按理來說，正該與妻子濃情蜜意。可是自從聽說嘉善有孕了，他便瞧齊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是心口略微鈍痛，好似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一塊。

    究竟是哪一塊呢？

    他不知道。

    聽到齊氏說話，他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茶杯，干巴巴道：“母親怎么說，你便怎么辦，不要自作主張。”

    “可是……”齊氏還在做努力，她艱難地措著辭道，“不與別人比，就是與府上其他親眷比起來，母親的禮，似乎也單薄了些，我瞧著，好像只和三嬸的差不多?！?/br>
    齊氏說的三嬸，也就是展阿鯉的母親余氏。余氏早早死了丈夫，乃是個寡居之人。同等的禮，余氏送出手便是難得的貴重。張氏送，卻不免有慢待之意。

    齊氏道：“婆婆畢竟是世子夫人……”

    “好了?！闭股夔v地閉了閉眼，好像不打算與她深談這個話題，他靜靜道，“你若想多加點，就自己和母親說吧?！?/br>
    “這些內(nèi)宅之事，我不懂?！闭股夔囊簧砉穷^仿佛都被人家給剝掉了，他有氣無力道，“我明日不到卯時就要上衙，今夜我去書房睡?！?/br>
    說完這句話，展少瑛徑自起身離開了。

    齊氏怔楞住，呆呆地看著展少瑛的背影遠(yuǎn)走。

    直到貼身婢女喚了她好幾聲“少夫人”，齊氏才回過神來。

    齊氏死死咬住了嘴唇，她拿巾帕抹了抹臉，咬著腮幫子說：“拂花，明天你回府一趟。囑咐我母親，給公主的禮，送重一些?！?/br>
    拂花道：“是。”

    拂花低下頭，悶悶地說：“夫人原就說安國公府錯綜復(fù)雜，擔(dān)心您嫁過來以后不好自處，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

    “這還是新婚呢，您不過就多了兩句話，又是一片好心，姑爺怎么就……”

    齊氏冷冷道：“夠了?！?/br>
    她吸了口氣，臉上寫滿倔強：“我自己也能把日子過好。明日你只需傳我的話，不要多嘴?！?/br>
    拂花吶吶應(yīng)著：“是?！?/br>
    翌日，安國公府上下的賀禮和齊樂候府的賀禮前后腳地送去了公主府。

    嘉善自然不知道齊氏和展少瑛曾有過的爭執(zhí)，她只粗略掃了一眼禮單，便笑了笑，說：“展少瑛這媳婦娶得倒是不錯?！?/br>
    “可惜，”嘉善低低嘆了句，“好鍋沒能配好蓋。”

    無論嘉善怎么為齊氏可惜，這樁婚事畢竟是御賜的，已成定局。齊氏未來有什么造化，也得看她自己個兒了。

    讓嘉善高興的是，不過幾天，汝陽長公主就從長春觀趕了過來。

    嘉善這幾日貪覺，本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后來展岳聽丹翠回稟，嘉善每天早起時，都險些要吐一盆子膽汁，直到用了膳方才好些。

    展岳便去問了龔必行該如何解決。

    龔必行回說：“是晚膳和早膳隔得時間太長了。”

    自那以后，展岳每天起床去衙門前，都要把嘉善一道喚起來用膳。有時候興頭起來，嘉善還會幫他穿好衣服，再親身送他出了門再睡。

    這一日，恰好就是如此。

    嘉善剛送了展岳上馬，正打算睡個回籠覺時，丹翠卻來報——“信安居士來訪?！?/br>
    嘉善的瞌睡立即一掃而空，忙道：“快請?！?/br>
    近半年未見，汝陽長公主的模樣一點兒沒變，瞧著和善而又慈藹，她仍是一身素衣。

    嘉善親自將汝陽長公主迎進(jìn)府里，口中道：“早盼著姑母了，姑母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小舅母如今也在府上，姑母還沒見過她吧？”

    小舅母乃是傅驍?shù)钠拮铀问?，和汝陽算妯娌。宋氏已于幾日前與傅驍?shù)膬鹤油じ鐑阂黄鸢醽砹斯鞲?/br>
    嘉善一番好意，汝陽便笑吟吟道：“好?！?/br>
    嘉善又望了汝陽幾眼，嫣然說：“姑母每天都用得什么？怎么看著愈來愈年輕了，真叫我羨慕?！?/br>
    汝陽長公主未語先笑：“花言巧語地拿姑母開心。”

    “你正在花期，羨慕姑母什么？”汝陽親切地點了點嘉善的手腕，“倒是我瞧你，臉蛋反而豐盈了。”

    汝陽掩袖笑說：“看來日子過得很是滋潤?！?/br>
    嘉善臉微微發(fā)紅，也沒有掩飾，輕“嗯”了聲。

    她眼眸里波光瀲滟：“硯清待我很好?！?/br>
    “我亦未負(fù)姑母所托，”嘉善的面孔柔和，聲音清脆地道，“待他也好?！?/br>
    汝陽笑著道：“瞧得出來?！?/br>
    “你們這對金童玉女，真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姻緣?！毕氲秸乖蓝嗄陙愍殎愍毻?，如今終于有了個讓人艷羨的妻子，汝陽不由半彎起眼睛。

    她隨嘉善一同進(jìn)了府，見正堂擺著個石榴屏風(fēng)。刻花雖精巧，然而置于一眾桌椅中，卻不免略顯突兀。

    汝陽了然道：“這是旁人送的吧？”

    “是。”嘉善面色如常，她心平氣和地道，“秦王妃聽說我有孕，特地送來的?！?/br>
    “秦王妃嗎？”汝陽眉目舒然，口吻淡淡地，“是她啊。”

    第090章

    提起秦王妃, 汝陽長公主的神情不冷不熱，并不似其他人一般熱絡(luò)。心知有戲，嘉善的心思立刻活絡(luò)了起來。

    她語氣溫柔道：“年初我成親的時候，父皇是著佑棋皇兄背我上轎的。許是為了這個, 秦王妃才待我特別親厚吧?！?/br>
    聽了這話, 汝陽的眉眼依舊淡淡地, 她轉(zhuǎn)頭，見嘉善一副天真純善的模樣，便輕輕握住了嘉善的手, 低聲囑咐道：“你與她, 能不接觸，還是不接觸得好。”

    嘉善眼眸一深, 不由追問道：“為什么？”

    汝陽長公主不答，只是輕啄了口茶, 視線在周圍里掃了一圈。嘉善了然, 揮手示意素玉丹翠帶著其余人退下。

    待一眾伺候的婢女都走了干凈，汝陽長公主方放下茶盞。她微抬起頭，與嘉善道：“秦王妃是孝明安太后親自挑的兒媳, 這個，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br>
    孝明安太后是章和帝的生母, 換言之, 就是嘉善的祖母。孝明安太后生前為順妃，章和帝被立為太子以后，她母憑子貴，晉位為皇后, 待先帝駕崩，又被封為太后。逝世后的謚號, 就是孝明安。

    世人便稱她為孝明安太后。

    孝明安太后一生共有兩子一女。長子是如今的章和帝，次子得封秦王，而唯一的獨女，則是徳寧長公主。

    嘉善其實對從前這些舊事并不太清楚。章和帝雖然將后宮大權(quán)交給了莊妃與靜妃，可是有一點，他是非常在乎的。

    就是孝明安太后的出身。

    章和帝以孝治國，決不會允許人非議太后。孝明安太后的出身又實在不算高，因此，這成了后宮，人人都不敢提的禁忌。就連嘉善，也甚少聽說。

    聽到汝陽長公主這樣講，嘉善只輕點了下頭，答曰：“有所耳聞?！?/br>
    “可是，這有什么相干呢？”嘉善不太想得通。

    汝陽長公主輕笑了笑，淡然地說：“你不覺得，太后與德寧，待秦王妃，都比待你母后要親厚嗎？”

    嘉善側(cè)頭想一想，低聲說：“好像是?！?/br>
    雖然裴皇后逝世的時候，嘉善年紀(jì)還不大，但也到了曉事的時候。印象里，徳寧長公主雖偶有進(jìn)宮，可似乎很少往坤寧宮去。而孝明安太后，則更是與裴皇后見得少。

    有些需要皇后或太后出面的正式場合，通常是裴皇后去了，孝明安太后則不去。

    汝陽長公主輕聲問：“難道，你從沒想過這是為什么？”

    嘉善認(rèn)真地思考了下，想起以前聽到的，便說：“我母后性子桀驁張揚，不比秦王妃柔順，所以不得德寧姑姑和皇祖母的喜歡?！?/br>
    “傻孩子，”汝陽長公主微不可查地?fù)u了搖頭，她似笑非笑地說，“這或許是其中一個原因，可不會是最主要的?！?/br>
    意識到馬上就能觸碰到冰山那最關(guān)鍵的一角，嘉善抬著頭，緊緊地盯住了汝陽的雙眼，低低道：“那，最主要的是什么？”

    嘉善懇切道：“請姑母直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