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怎么，張文武臨到上任的時候，被兵部的人查到了這件事兒。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雙方在私下里進行交易。一旦被捅到了明面去，誰都落不下好來。現(xiàn)在兵部插手了，冀州衛(wèi)所千戶的千戶之職，不得不面臨著一拍兩散的危險。

    承恩侯府不僅什么沒落著，還為此吃了掛落。

    這事兒不光彩，承恩侯最近一直在為此奔走，攪得承恩侯夫人也沒心情出來應(yīng)酬了。

    永寧侯世子夫人因為是出身武將之家，所以對兵部的消息要更靈通一些，耳朵走到了眾人的前頭。

    如今聽永寧侯世子夫人一一道來，就有瞧不起承恩侯府的人先笑道：“侯爺?shù)乃惚P打得這么精，竟也會有出錯的時候嗎？”

    承恩侯府當年在先帝跟前有顏面，并不只是因為他是外戚出身。承恩侯爺善于投機取巧，很會拍先帝的馬屁。他的兒女，嫁娶的府邸也都不錯。

    早有人看他不順眼了。

    張氏是出身承恩侯府，嘉善上輩子就覺得，這家子人小家子氣得很，不怎么愛與他們打交道。

    只是，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兒？

    承恩侯府剛運作完，就叫兵部給查到了？

    嘉善略揚起眉，恰好看到永寧侯世子夫人正對她友善地微笑。嘉善回以一禮，心思卻不由跳到了展岳的身上。

    她記得，成婚以前，張氏好像因為傅時瑜的事情和展岳發(fā)生過爭執(zhí)……這事兒，不會和他有關(guān)系吧……

    嘉善柳眉微蹙，可想到張氏那一貫囂張的氣焰，她又情不自禁地低頭笑了下。就算是展岳在這事兒上出了手，又怎么樣？

    難道她還會為了張氏，和展岳起爭執(zhí)嗎？

    嘉善一邊湊上前去聞了朵梨花香，一邊放松了心情。

    “那邊的梨花開得不錯。”南平伯夫人見嘉善越逛越有興致，便主動說道，“我們往那處走吧?！?/br>
    嘉善欣然應(yīng)允。

    前些時日攜風(fēng)帶雨，刮了一片梨花落。好在這幾日天氣回暖，日頭轉(zhuǎn)晴，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都開得極為出彩了。

    嘉善抬首望著，入目是粉白相間的世界，她嘴角輕微勾起，沒有留神到腳下的石子。

    “嘶?！?/br>
    嘉善腳一歪，正好踩在了石尖上，腳掌心立刻傳來鉆心之痛。下腹還與其遙相呼應(yīng)，也一抽一抽地開始疼了。

    若不是素玉及時攙扶了一把，嘉善險些歪倒在地上。永寧侯世子夫人正站在嘉善身旁，見她臉色刷地變煞白，忙用右手扶住她，溫和問道：“要不要去內(nèi)室歇一會兒？”

    “是啊，”一旁的南平伯夫人也道，“離開席還早，公主去歇一歇吧。”

    離得遠的裴夫人本來正在與秦王妃幾個說話，見她們忽然停了下來，忙關(guān)切地走上前問：“怎么了？”

    “不當心崴了腳，”嘉善的額上流下汗來，她輕輕道，“沒有大礙?！?/br>
    一旁的秦王妃，此刻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她是主人，哪里會怠慢賓客，忙指揮著丫頭們和素玉一同將嘉善攙扶到了內(nèi)室里頭去。

    卻不想，內(nèi)室里已經(jīng)先有人在休息了。

    素玉推開門的時候，恰恰見到馮夫人和馮婉華母女倆正湊在一塊兒說話。馮夫人歪在榻上，馮婉華為她輕輕按著額旁的xue位，猛然見到有人進來，雙方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看到是嘉善，馮夫人便要下榻，嘉善道：“夫人不必多禮?！?/br>
    “既是頭風(fēng)犯了，好好休息才是，”嘉善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馮婉華，而是淡然地望著馮夫人，她道，“禮節(jié)不過是虛的。”

    馮夫人溫婉一笑，還是下榻來行了禮，嘴上問候著：“公主也有哪里不舒服嗎？”

    嘉善微微舉眸，見馮婉華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了自己。她便淡笑道：“適才賞花時崴了腳，來歇一會兒?！?/br>
    她頓了頓，又輕描淡寫地說：“你們不用拘謹。”

    即便嘉善這樣好相處，也還是讓馮夫人感到了些許不自在。

    她并沒有繼續(xù)躺著任馮婉華幫自己按摩，而是倚在了榻上，和馮婉華小聲地說著話。

    她們母女倆自得其樂，嘉善也就沒有再搭理她們的意思。

    她低頭，慢慢地品著一盞茶。素玉為嘉善脫下鞋襪，拿了一只紅花油來，為她輕輕揉著。

    紅花油清涼的感覺很快從腳心處傳來。嘉善微闔上眼，心里想著，等不痛了以后，還是趕快出去的好。

    于嘉善而言，她始終忘不了，那晚在樓外樓前，馮婉華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雖然沒有明說過，可嘉善總以為，自己有對不起馮婉華的地方。雖然上一輩子，馮婉華和展岳也不一定是恩恩愛愛，但是，從順理成章上來講，她們才合該是夫妻。

    自己半路出家，算是橫刀奪愛了吧。

    嘉善呼出一口長氣，她慢慢睜開眼，從桌案上拿起了一顆李子把玩。

    “公主的傷嚴重嗎？”冷不丁地，馮婉華竟主動與嘉善搭起茬。

    她的語氣慢條斯理，嘉善便也盡量做到口吻平和，她慢吞吞剝開李子的外皮，溫文地說道：“不嚴重?！?/br>
    “那便好?！瘪T婉華笑一笑，從榻上走下來，她施施然地說，“我娘的頭風(fēng)，卻比看著還嚴重。”

    “有時候，眼見未必為實。”馮婉華的語調(diào)很輕，她薄薄的嘴唇輕微張開，一字一頓地說道，“大家都以為的夫妻和睦，興許不是真的和睦?！?/br>
    “大家都以為的賢良淑德，也興許不是真的淑德。”馮婉華身后長辯披肩，她小心地說。

    嘉善抬眼，見馮婉華嘴角有清淡微笑，不由略正色了起來。

    她這是什么意思？

    嘉善半瞇起眸子。

    第077章

    馮婉華的話說得不痛不癢, 卻在嘉善心里平白興起一陣波瀾。她與馮婉華非親非故，僅有過的瓜葛，無非也就是展岳。

    馮婉華這幾句話，到底想說什么？

    夫妻和睦指的是誰, 還有賢良淑德——滿京城里, 賢良最出名的婦人就是秦王妃。

    她難道在暗指秦王妃表里不一？

    嘉善的目光, 情不自禁落在了馮婉華身上。馮婉華開了一次口后，便又意態(tài)閑閑，不再言語了, 好似成心地吊著嘉善的胃口。

    見此, 嘉善的神情不由也冷凝下來，她淡道：“馮姑娘的話, 我聽得不是太懂?！?/br>
    嘉善的眼尾向上揚起，顯出一種倨傲, 她神色淡淡地說：“做人做事, 我不喜歡兜圈子?！?/br>
    嘉善的話里已有輕微的怒意，馮婉華卻不以為然地笑了下。她的嘴角劃出微涼弧度：“公主冰雪聰明，若是不能領(lǐng)會, 便全當我多嘴吧。”

    馮婉華道：“公主別往心里去。”

    她說了這樣的話，卻又讓嘉善別往心里去, 嘉善哪能聽她的？

    嘉善微微皺起眉。

    這時候, 馮夫人終于看不過地開口說：“殿下見諒。華丫頭這些日子是有些神神叨叨，別說殿下，就是我這個為人母的，也常有想罵她幾句的時候?！?/br>
    馮夫人福身做禮道：“她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還請殿下恕罪?！?/br>
    馮夫人語態(tài)和氣，已有為馮婉華致歉之意。嘉善畢竟是公主之身, 地位超然，馮婉華一個還未出嫁的丫頭，她總不好去為難她。

    嘉善對馮夫人一哂：“姑娘家的心思，總要不好猜些。我們不過嘮幾句閑話，夫人快起來。”

    素玉是個有眼色的，聽嘉善這樣說，忙走過去攙起了馮夫人。

    馮婉華此時也道：“我有口無心，殿下莫見怪。”

    嘉善實在很想堵她一句“你真是有口無心嗎？”，不過是思慮再三，又看在馮夫人的面子上，才勉強忍下了這句話。

    她面無表情道：“下不為例方好。”

    趁著三個人說這一陣子話的功夫，外頭已經(jīng)開席。

    裴夫人擔心嘉善，便親自隨秦王府的侍女們過來了，見嘉善臉上微有凝重之色，以為她還在疼，旋即問說：“還不能走嗎？”

    嘉善見到舅母，神情總算回暖了一點兒，她含笑道：“可以走了，不過還有一點痛，舅母別緊張。”

    裴夫人嘆說：“這樣大的人了，也不會照護自己。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辦。”

    裴夫人單手挽著嘉善，嘉善一半的重量便倚在了她的身上。聽到舅母關(guān)心則亂的話，嘉善想了想，笑道：“我要真懷上了，就請舅母過府來為我安胎。有舅母在身邊，我做什么都能安心?！?/br>
    都道女兒是小棉襖，裴夫人今日才覺得這話說得是真有道理。嘉善的笑言，無異是說在了裴夫人的心坎上。

    裴夫人的聲線溫暖，低眉一笑道：“讓駙馬管你吧，我可沒功夫?！?/br>
    嘉善不依地膩在裴夫人肩頭，裴夫人眼角不自覺漾出了更深的笑意。

    幾人回到席間，眾人還未開席，都在等著她們來。

    見到嘉善，秦王妃關(guān)切地問說：“走路還方便嗎？”

    嘉善微笑說：“不要緊，待會兒再歇歇就成?！?/br>
    “一定養(yǎng)好了再動，”秦王妃最是體貼不過，柔聲道，“回府的時候，我讓玉萍再給你拿一些藥?！?/br>
    見嘉善欲言又止，秦王妃便笑了下說：“知道陛下疼你，你府上必是不缺藥材的?？赡銖奈疫@兒帶了傷回去，總得給我聊表心意的機會?！?/br>
    “不然，我心里也過意不去。”秦王妃彎著眉眼，極近溫柔地說。

    她已把話說成這樣，嘉善要是再拒絕，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便笑著應(yīng)道：“既是長者賜，那我只好卻之不恭了?！?/br>
    “坐下用膳吧，”秦王妃見嘉善還站著，溫聲道，“大家伙兒都在等你呢?！?/br>
    果然，嘉善一坐下，秦王妃才吩咐眾人下箸。

    因為自己的遲到，弄得這樣大張旗鼓，嘉善頗覺不好意思。

    再有馮婉華的話時時飄在她心頭，弄得她這餐飯，用得十分魂不守舍。眼角余光，時不時地就往秦王妃身上瞟了瞟。

    秦王妃與裴夫人的年紀差不多大，都是已過三十，快近四十的婦人。許是由于脾氣良善，秦王妃的面相和藹。

    她今日身著一品王妃的冠服，眉目間帶有一絲莊嚴的氣勢。一看就知，年輕時是位達練之人。

    馮婉華說的賢良淑德，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指的真是秦王妃嗎？嘉善目中微瀾，直到下午時宴席結(jié)束了，嘉善還有點兒心神恍惚。

    來接人的展岳，看嘉善赴個宴像丟了魂兒一般，不禁皺起眉，開口問道：“有人欺負你？”

    兩人已上了馬車，展岳說起話來便也無所顧忌了。嘉善聽他一張嘴就是這樣的話，真是又好笑又生氣，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輕笑著說：“要是真有人，你打算怎么做？”

    “唔。”展岳有模有樣地思量須臾，沉穩(wěn)地說，“好像也不能怎么樣。”

    他一雙修長漆黑的眼眸慢慢彎了起來，笑盈盈地說：“要不然，你告訴我是誰，趁著夜黑，我拿個麻袋把人堵在胡同里，偷偷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