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供銷社關(guān)門前把衛(wèi)生紙補買了兩包，廖杉又買了點紅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年她不是呆在北市、就是去了蘇聯(lián)，再到現(xiàn)在的沈市，每個地方都挺冷的，以至于她染上了些寒氣，原本沒啥感覺的經(jīng)期第一天也開始腹部絞痛了。

    廖杉正準備拎上紅糖離開，酒水柜臺的孫秀喊住她，“你上回買的酒又到了兩瓶，你還要不？”

    “要要要！”廖杉連聲說著，把粉紅色的衛(wèi)生紙往胳膊下一夾，就去掏口袋里的錢。

    廖杉胳膊下夾著衛(wèi)生紙，一手拎著一袋紅糖、另一只手拎著兩瓶酒走出供銷社，正巧在門口碰到看起來莫名有些鬼鬼祟祟的羅主任。

    “羅主任？”廖杉疑惑，“你買東西？咋不進去呢？”

    羅立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在觀察供銷社里面那位女售貨員，他連忙舉起自己手上的瓶子，干笑兩聲，“啊對對對，我來打點青醬?！?/br>
    這時候的醬油叫青醬，是散裝的，兩毛錢就能打一瓶子。

    “廖工你也來買東西啊?！绷_主任視線落到廖杉手里的兩瓶子酒，話語停住，不愧是在蘇聯(lián)留過學的，跟之前的蘇聯(lián)女專家一樣能喝酒。

    羅主任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多說了一句，“酒這東西，小酌怡情、大酌傷身啊……”

    廖杉點點頭，“您放心，我不喝，就放著。”

    羅立不解，頭一次聽說買酒不喝只放家里供著的。

    搞不懂，這聰明人都是怎么想的？

    廖杉拎著酒正要走，又被羅主任喊著。

    羅主任拉著她的胳膊往外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問道，“廖工，里面那個賣酒的售貨員你和她熟嗎？你覺得那姑娘怎么樣？”

    他這話一問，廖杉立刻想到下午張國光說過的話，她頓時明白過來，輕笑一聲，“您這是想把人介紹給誰？”

    “還能是誰，也就是你們那幫工程師，給他們找對象可真難。既要讀過書，不然思想水平差太多，沒法交流；又要賢惠能干，家里活兒難道還能指望這幫一門心思只知道工作的青年嗎？”羅主任嘴一禿嚕就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說完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和廖杉說這些干嘛，她也是個未婚的年輕姑娘。

    別人廖杉不知道，但孫秀她還是打過幾次交道，“孫秀人挺好的，自己考上的供銷學校，之前看我買放了很久的酒，還攔我來著?！?/br>
    羅主任一聽更滿意了，“這姑娘心腸挺好?！?/br>
    廖杉看天邊夕陽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了，天色越來越深了，她也不再耽擱，“您趕緊去打醬油、不是，打青醬吧，等下供銷社就關(guān)門了，我也要趕緊回了。”

    兩人就此分別，廖杉匆匆回了一趟宿舍把東西放下，就又去了研究所。

    其實上午在發(fā)動機廠的時候，廖杉就和發(fā)動機廠的工程師們討論過。

    發(fā)動機廠的工程師鐘長遠想的是，“我們增加燃氣，使之噴射的時間延長，驅(qū)動壓氣機高效運轉(zhuǎn)，從而提高使用的時間?！?/br>
    廖杉皺眉，“燃氣增加了，但發(fā)動機的燃燒室不一定能承受住時間延長的高溫高壓燃氣噴射，一旦發(fā)動機熱端超溫，極有可能出現(xiàn)喘振。你們都知道喘振會帶來多大的危害，一旦發(fā)生空中停車，極有可能會造成機毀人亡。”

    旁邊另一個工程師說，“總要試試才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話，怎么才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他看向廖杉的目光帶著不贊同，眼神中似乎在說，這年輕的女工程師做事也太瞻前顧后、小家子氣了。

    廖杉看著面前的圖紙和數(shù)據(jù)資料，眉頭微攏，窗外是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的天空，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可以完美解決發(fā)動機時效的方法，憑什么蘇聯(lián)的發(fā)動機就可以用120個小時，而他們造不出來。

    王川澤剛和趙偉探討過儀表的事情，幫對方解決了一個小問題后，王川澤轉(zhuǎn)身，就見廖杉一副遇到難解決問題的模樣。

    他朝著廖杉走過來，“怎么了——”

    “你先別管我，”廖杉打斷他的話，她知道王川澤跟著林為華兼管飛機組總體工作，大家有問題都可以找他一起探討解決，“讓我先想想，想不出來我再問你?！?/br>
    她還是想自己先試試。

    王川澤看著廖杉，七年前曾在圖書館學哭了的紅眼睛女孩和面前皺眉思索的人在他恍惚間緩緩重疊。

    她還是一樣的不服輸、不放棄。

    胸膛里的心臟又在不爭氣的悸動，她總能讓自己反復(fù)為之心動。

    他不禁低頭自嘲的笑笑，在心里對自己說，你真的完蛋了，王川澤，你這輩子真的栽在這棵杉樹上了。

    廖杉看了一會兒資料，突然想到什么，從設(shè)計樓二樓飛快的跑下一樓，跑去試驗車間去找之前撿到的偵察機的發(fā)動機。

    她直接席地而坐，把那發(fā)動機一點點拆開，一個個零部件在她身邊展開平鋪……

    不知過了多久，廖杉突然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看著其中的一個零部件，她想她也許找到了解決發(fā)動機使用時限問題的方向了。

    她抬頭看墻上的表，居然已經(jīng)快凌晨兩點了。

    廖杉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卻不想因為坐的時間太長了，她腿麻了。

    “你先別動?！?/br>
    另一邊在試驗助力器不同功率下對飛機抖動的影響的王川澤看到廖杉的動作，把一組試驗數(shù)據(jù)記到紙上，大步朝她走來，上前托住廖杉的胳膊把她扶起來，“先慢慢走幾步，別著急。”

    廖杉不自覺地按照他說的慢慢走了幾步。

    她看著王川澤的側(cè)臉，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是什么時候過來的？又過來多久了？

    王川澤看她好一些了，便克制的松開了扶住她胳膊的手。

    突如其來的雨滴打在窗戶玻璃上，噼里啪啦的，發(fā)出一陣清脆又紊亂的聲音。

    廖杉莫名有種感覺，就好像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難，王川澤都像是準備好隨時托住她……

    王川澤問她，“解決了嗎？”

    廖杉點點頭，“差不多想到辦法了?！?/br>
    王川澤沒再多言。

    廖杉沒等到他接下來的話，不由得又看向他，就這么相信她能做到嗎？

    “這是今年第一場春雨吧?！蓖醮勺叩酱斑叄癸L卷著些濕氣從沒關(guān)嚴實的窗戶縫隙鉆進來，眼鏡上也沾上雨滴，他伸手把窗戶關(guān)嚴，回頭看向廖杉，“你帶傘了嗎？”

    廖杉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目光，“帶了?！?/br>
    “那走吧，已經(jīng)很晚了。”王川澤說。

    兩人回到二樓，拿上各自的東西準備離開。

    王川澤也帶了傘，他剛撐開自己的雨傘，和廖杉一人撐著一把傘的走出研究所，突然一人擠到他的傘下，緊挨著他的胳膊。

    鄭子昂幾個大步跑到王川澤傘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松了口氣，“還好你倆都帶傘了，捎我一程唄?！?/br>
    王川澤只用清泠泠的目光看著他，面無表情。

    鄭子昂莫名，看看他又看了看旁邊撐著傘的廖杉，他總不能去擠人廖杉的傘吧？

    那股潮濕又黏黏糊糊的氛圍消散，廖杉看著突然闖入的人，心情也是難言，“你今天怎么要回去了？”

    “下雨了啊，夜里肯定要變涼，我怕再在研究所睡會感冒?！编嵶影豪硭斎坏卣f，“而且我也該回去一趟換換衣服、去澡堂洗個澡了，好好一個大好青年都要臭了。”

    說著他還聞了聞自己身上，鼻子皺起，接著甚至還想去聞聞旁邊的王川澤。

    王川澤立刻向后避開。

    鄭子昂趕緊又靠過去，傘下一共就這么點地方，王川澤這一后退，他都要淋著了。

    他拉著王川澤，催促道，“快走吧，這都多晚了……”

    好在飛機廠周圍的人家都已經(jīng)睡下了，沒人看到大街上這兩個男青年同撐著一把傘、旁邊還跟著一個撐傘的姑娘，三人一塊走的奇怪場景。

    第69章 相親與誤會

    羅主任目前只找到了兩個合適的女同志， 一個是在國營飯店做服務(wù)員的周雪，中學畢業(yè)，是個能說會道的姑娘；還有一個就是在供銷社做酒水柜臺售貨員的孫秀， 同樣也是上過學，為人熱情又善良。

    “今天周末，也別光顧著工作了， 中午你們就先去國營飯店吃個飯、完了之后再去供銷社買點東西?！绷_主任已經(jīng)給研究所這幫年輕工程師們安排好了，“你們?nèi)タ纯慈?，也讓人姑娘看看你們?！?/br>
    羅立的目光略過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的馮研農(nóng)，又經(jīng)過露出一口大白牙的何為身上。

    何為咧著嘴笑， “我有媳婦了。”

    他前陣子終于和交往多年的女友結(jié)婚了，是個叫鄧連心的南方姑娘，政審?fù)ㄟ^后便來到了沈市，在飛機廠周圍的托兒所找了份保育員的工作。

    羅主任哪兒能聽不出來他的炫耀之情， 把何為也略過， 盯著飛機組的其他人說，“你們可都要去啊?！?/br>
    張國光拒絕，“我有對象了?！?/br>
    說完就匆匆去工作了，他還想趕趕工， 下午騰出些時間來去看何月華的表演呢。

    王川澤也拒絕，“我還有事?！?/br>
    這種相親除了讓他自己難受，絲毫影響不了一點廖杉。

    而且王川澤現(xiàn)在是真的有事， 他追上剛離開的林為華， 一起往車間廠房走， “林老師， 飛機的抖動問題我想我已經(jīng)解決了。米格-19液壓系統(tǒng)所用助力器的功率太小，所以導致飛機出現(xiàn)抖動現(xiàn)象。經(jīng)過多次試驗， 我發(fā)現(xiàn)加大助力器的功率之后，飛機就不會再抖動了……”

    廖杉拿上自己新畫的零部件圖紙急急忙忙離開，她還要去發(fā)動機廠和那邊的工程師溝通她的新想法。

    羅主任看向剩下的胡俊明、蔡華、鄭子昂、趙偉，對著他們四人說，“你們總可以去吧？”

    四人只好點點頭。

    羅主任在他們出發(fā)前再三叮囑，“國營飯店那位女同志是單眼皮、瓜子臉，名字叫周雪；供銷社那位女同志叫孫秀，是酒水柜臺的售貨員，眼睛偏圓、臉上有對酒窩。”

    這時候的飯店都是國營的，去這里吃飯除了花錢，還需要出示糧票。這兩年正是百姓生活最困難的時候，普通人一般一年都進不了一次國營飯店，只有遇到別人請客才能有機會“下館子”，去一次都可以吹噓好一陣子了。

    四個年輕人進了國營飯店，先點了菜，交了錢和糧票，圍著大圓桌坐下。

    飯店里人不多，沒一會兒菜就上來了，是個穿著白褂子、看上去很是青春靚麗的年輕姑娘端著白瓷盤走過來。

    鄭子昂只顧著看女服務(wù)員端上來的菜，興奮的和旁邊的趙偉說著話，“偶爾來這里吃頓飯也挺不錯的，看上去和食堂做的就是不一樣?！?/br>
    一盤粉條炒芹菜放到桌上。

    過了一會兒，還是這姑娘送上來的菜。

    鄭子昂兩眼放光的看著她手里盤子上炸得脆脆的魚，其他三人已經(jīng)回過味兒來了，恐怕這位就是羅主任介紹的那位叫周雪的同志了。

    蔡華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快移開了目光。

    周雪把炸魚放到桌上，當著眾人的面澆上勾芡后的鹵汁，開口聲音清脆，“這道菜叫醋溜鯉魚，用的是從沈河今早打撈上來的新鮮鯉魚，先炸脆、再澆汁，外焦里嫩，香脆酸甜?！?/br>
    趙偉的關(guān)注也落到菜上面，隨著她的話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攥緊手里的筷子。

    周雪幫著把魚一段段切開，再放到一只只干凈的平瓷碟上，遞給這些青年人。

    胡俊明伸手去接，正好和她四目相對，他眼神慌亂，接過平瓷碟的時候險些碰灑了桌上的水杯，惹得周雪不禁輕笑一聲。

    下午一兩點鐘，正是人這一天最容易犯困打盹的時候，尤其是這個時間也沒多少人買東西，供銷社的眾人都昏昏欲睡。

    孫秀卻是看著柜臺前的四個青年人雙眼放光，哇，這么多來買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