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馬上……”何為頭也不抬，和旁邊的馮研農(nóng)一起埋頭苦抄王川澤的筆記。

    胡俊明和另一個同學(xué)張國光只能焦急的干等著。

    雖說是學(xué)校安排的課程不像軍校時那樣又多又密，上午九點多才開始上課，常常下午就沒有課了，但他們這些帶著學(xué)習(xí)任務(wù)的留學(xué)生是不能像當(dāng)?shù)卮髮W(xué)生一樣松懈的，他們自覺將自己的作息調(diào)整成軍校時讀書的狀態(tài)，沒有課的時候就去圖書館看書，即使是周末兩天的假期他們也只會給自己安排半天休息。

    廖杉和王川澤現(xiàn)在就是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去了。

    干等著總有種浪費時間的感覺，胡俊明也很想快些補充好剛剛那節(jié)課的筆記，然后去圖書館再復(fù)習(xí)鞏固一遍。

    教室里的學(xué)生也走了大半，基本只剩下他們這些留學(xué)生還在勤勤勉勉的記筆記。

    一個纖細高挑的金發(fā)女孩輕輕的坐到胡俊明旁邊的座位上，放慢語速說著俄語，“我的筆記可以借你抄，你需要嗎？”

    胡俊明訝異，看向這個蘇聯(lián)女孩，他只是知道她是班上的同學(xué)，但不知道名字。

    那女孩朝著他揚唇一笑，“我叫克拉拉·普羅霍連科，不要客氣，同學(xué)間互幫互助是應(yīng)該的。”

    說著她把自己的筆記本推給胡俊明。

    胡俊明感激的連連道謝，招呼張國光快來和他一起抄筆記。

    克拉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另一頭，圖書館里，程德霖抓亂了一頭的頭發(fā)，隱隱有些崩潰，“為什么導(dǎo)彈專業(yè)還要學(xué)空氣動力學(xué)？”

    王川澤想起這人曾說的“飛行器設(shè)計，狗都不學(xué)”的話，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筆輕輕點了下紙面，“繼續(xù)往下讀?！?/br>
    程德霖看了眼對面埋頭看書的兩個女孩，只好深吸了口氣，重新扎進空氣動力學(xué)的深淵里。

    一直學(xué)到天色黑沉，程德霖捧著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我不行了……”

    他拉著其他三人去食堂吃過飯，又拽著他們?nèi)ネ饷?，美名其曰是放松一下?/br>
    莫斯科的夜晚是華燈溢彩的，彩色的小旗子和小燈泡交纏在一起為黑夜增光添彩，赭紅色方石塊鋪成的廣場上熱鬧非凡，人們聚集在這里，音樂不停歇的響著，無數(shù)對男女在這紅場上翩翩起舞。

    音樂和舞蹈是最能感染人的，程德霖興奮的拉著江文怡加入他們。

    廖杉站在外圍，無奈，好朋友談戀愛結(jié)婚后就是會這樣，以前還有蘇珂陪著她，現(xiàn)在只剩她一個人被剩下了。

    同樣被“拋棄”還有王川澤。

    兩人默默站了好一會兒。

    王川澤喉頭微動，側(cè)頭看向廖杉，猶豫的開口，“你……你想去跳舞嗎？”

    廖杉無所謂的點點頭，干站著也挺傻的。

    王川澤伸手，廖杉搭上去，被他握住，兩人也滑進狂歡的舞池里。

    交際舞曾作為留蘇預(yù)備部的課程，王川澤學(xué)習(xí)過，但那時都是男生和男生跳、女生和女生跳。

    他緊張的把手虛虛放到廖杉的后背上，感覺自己牽著她的另一手已經(jīng)隱隱在冒汗。

    “on ，цвetetkaлnhaвпoлeypyчьr，пaphrmoлoдoгoпoлю6nлar.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Пaphr пoлю6nлahacвoю6eдyhemoгyotkpыtьcr cлoвrhehanдy！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br>
    ……”

    悠揚的音樂聲響在耳邊，男男女女們相擁著輕輕舞動著。

    王川澤一邊小心的留意著自己腳下的慢三舞步，一邊心跳如鼓，克制著放在廖杉背上的那只手不要發(fā)抖。

    廖杉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她和王川澤中間的距離甚至還可以再插進來一個人，渾然不知這已經(jīng)足夠讓面前的男人產(chǎn)生一種暈眩的感覺了。

    王川澤只敢盯著她頭上的發(fā)旋看，慢慢呼出長長一口氣，心中悸動，有種自己只要手上一個用力就能將人擁入懷中的感覺。

    一曲終了，音樂聲一邊，突然變得歡快起來。

    “Выxoдnлaha6epeгkatюшa vykhodila na bereg katyusha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haвы6epeгhakpyton na vysokiy bereg na krutoy

    （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

    紅場上一下子變成歡騰的海洋，年輕的男男女女們變換舞步，也跟著音樂熱烈又歡快的跳起來。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王川澤和廖杉被舞動的人們一個推搡，兩人中間克制又禮貌的距離一下子縮短，廖杉幾乎已經(jīng)撲進王川澤的懷里，兩人俱是看著對方愣住。

    “Выxoдnлa， пechю3aвoдnлa vykhodila， pasnyu zabodila

    （姑娘唱著美妙的歌曲）

    Пpocteпhoгo3oгoopлa pro stepnogo sizogo orla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

    Пpotoгo， kotopoгoлю6nлa pro togo， ko lyubila

    （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

    Пpotoгo， чьnпncьma6epeглa pro togo， ch'i pis'ma beregla

    （她還藏著愛人的書信）

    ……”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廖杉甚至能感受到王川澤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的鼻息、他微微張開的唇……

    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她那只被握住的手感受到收緊的力。

    他們仿佛被大浪裹挾著向前的兩片樹葉，只能順著人潮的涌動機械的舞蹈著。

    亂了。

    “抱歉。”廖杉垂眸快速的說了一句，她剛剛亂掉的舞步踩到了王川澤的腳。

    王川澤順著她后退一步的動作松開了手，“沒事。”

    兩人走出那些還在跳舞的人潮，站在外圍，相顧無言的等待著各自的朋友。

    過了好一會兒，程德霖和江文怡兩人笑著從里面快步走出來，看樣子玩得很盡興。

    程德霖問，“你們兩個一直在外面等，沒進去——”

    廖杉快速打斷他的話，“走吧，已經(jīng)很晚了，明天還要上課?！?/br>
    王川澤沉默著，并沒有說什么。

    對廖杉來說這只不過是個生活中的小插曲，也許只是當(dāng)時氣氛、環(huán)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剛剛好，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把感情和事業(yè)攪合到一起，王川澤從來都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nèi)。

    廖杉回到寢室，翻出包里自己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從上次沒看完的地方繼續(xù)看。

    墻上的時鐘不知不覺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廖杉突然聽到了鑰匙插進門鎖里的聲音，隨即一旋，很快一個金棕色頭發(fā)的蘇聯(lián)女孩推門進來，這是廖杉的新室友卓婭，同樣是飛機設(shè)計系的一名學(xué)生，和廖杉同班，是個非常熱情的姑娘。

    “嗨，三，周末出去玩了嗎？”卓婭一進門就像百靈鳥一般嘰嘰喳喳說起來，“我強烈推薦你試試看坐船游覽莫斯科河，緩慢的速度、清涼的微風(fēng)、沿途的美景……”

    “《飛機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性研究》你看完了嗎？”廖杉問，用俄語和她溝通。

    卓婭啞口，一下子頓住，“額……”

    廖杉看著手里的書，臉上露出些許費解，“為什么和教授上課講的觀點不太一樣？他下課時說的書單里是這本書吧？不會是我借錯書了吧？”

    卓婭走回自己的床頭，從她中午時隨意扔到上面的包里翻出自己的筆記本，翻到今天記的那一頁，“沒錯，是這本書……也許是教授想讓我們更加辯證的看問題？”

    廖杉點點頭，“應(yīng)該是這樣了，這本我剛看完了，你要看嗎？”

    卓婭深吸了一口氣，“看。”

    兩個女孩并排坐在房間里那張書桌前，各自埋頭苦學(xué)著。

    時間越來越晚，卓婭使勁眨了眨眼睛，人已經(jīng)開始迷糊了，她看了眼旁邊還在看書的廖杉，問道，“你有想過跟哪個導(dǎo)師嗎？”

    她說的導(dǎo)師一共有三個人選，西科爾斯基教授主攻空氣力學(xué)的研究和計算、巴浦林諾夫教授更偏向飛機裝配與設(shè)計、斯蒙諾夫教授則是針對飛行器綜合電子系統(tǒng)方面有研究。

    第46章 莫欺少年窮

    星期一上午是西科爾斯基教授的《工程數(shù)學(xué)》課， 下午是斯蒙諾夫教授的《讀懂儀表》，巴浦林諾夫的《燃氣輪機原理》課則是在第二天，三人的教學(xué)風(fēng)格迥異。

    西科爾斯基是個年逾七十的古板男人， 曾在中央航空動力院工作過、科學(xué)院院士，他的課上不希望學(xué)生們提什么問題打斷他的思緒，如果有問題請下課后單獨找他解決；斯蒙諾夫教授是個很嚴(yán)肅的人， 航空工程勤務(wù)少將、技術(shù)科學(xué)博士，曾在戰(zhàn)時負責(zé)無數(shù)飛機的地勤工作，廖杉從來沒見對方臉上有過什么表情，每每都是一絲不茍的上完課、留下一堆的書單， 然后揚長而去；至于巴浦林諾夫教授……

    廖杉看著講臺上四十多歲的蘇聯(lián)男人，雖然比不上前兩位資歷璀璨，但也是個厲害人物了，參與過多架戰(zhàn)略轟炸機的研制工作， 并且為人和煦親切。還有卓婭說的， 這位教授喜歡把手下的研究生丟到飛機廠去，廖杉不怕當(dāng)工人，她還挺想見識見識蘇聯(lián)這邊的飛機廠的。

    她心中的天平隱隱傾斜。

    下課鈴響起，巴浦林諾夫合上教案， 收拾著東西準(zhǔn)備離開，廖杉趕緊合上筆記本，匆匆離開座位， 沖下去把人攔在講臺上。

    “抱歉， 教授， 我很喜歡聽你講課， ”廖杉給自己刷存在感，“請問您平時在學(xué)校里還會上什么課嗎？能去旁聽嗎？”

    巴浦林諾夫?qū)ρ矍暗呐畬W(xué)生有些印象， 他有些分不清那些華人男學(xué)生，但唯一的女學(xué)生他還是能記住的，“勞杉……”

    “您叫我三（tpn）就行。”廖杉說。

    巴浦林諾夫從善如流，“三，我在高年級還有一堂《飛機工藝學(xué)》的課，如果你有興趣當(dāng)然歡迎旁聽，時間是每個星期三的上午和星期五的下午……”

    留學(xué)生們沒有人動，都還在奮筆疾書補剛剛課上的筆記。

    程德霖從外面進來，坐到王川澤旁邊，看了看周圍還在埋頭奮筆疾書的其他留學(xué)生們，他習(xí)以為常的問王川澤，“圖書館？”

    王川澤補著課上速記只寫了幾個關(guān)鍵詞的筆記，頭也不抬，“嗯。”

    “老王啊，你之前空氣動力學(xué)的筆記有嗎？我迫切的需要看看母語版……”程德霖正說著，突然一個淺棕色頭發(fā)的女孩站到他旁邊。

    她露出一個笑容，用俄語說，“同學(xué)，晚上的學(xué)生舞會你參加嗎？”

    程德霖剛想拒絕，就聽教室門口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德霖?！?/br>
    江文怡站在教室門口，表情淡淡。

    程德霖趕緊站起來，“ n3вnhnte， пpnшлamorжeha. （借過一下，我妻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