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蟬鳴 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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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品之道:“說起來這書院能繼續(xù)辦下去,多虧了阿滿,初時那些人心中驚懼,我們都近不得身,還是阿滿盡力游說,尤其是把你救他的事翻來覆去地說,把你說得好似天神一般?!?/br> 阿滿聞言,滿臉通紅地看著游照儀,對方好笑的問:“真的?” 他忙道:“自然是真的,于我而言,游大人便是救我于水火的天神,阿滿此生無以為報的!” 見他神色認真,游照儀也收了揶揄,只微笑著說:“我已卸職,不是什么游大人了,你叫我名字便好?!?/br> 阿滿忙搖頭,說:“那不行!”想了想又說:“……您比我大,那叫您jiejie可好?” 見她點頭,阿滿便輕聲喚道:“游jiejie。” 宋品之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 晚間二人把酒敘舊,宋品之思及白日之事,問:“你孑然一身出京,世子能讓?” 她一向不是好奇的人,游照儀聞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態(tài)自若,便答道:“我與世子和離了。” 宋品之有些惋惜,但很快又問:“你覺得阿滿怎么樣?” 游照儀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品之便道:“阿滿是個好孩子,容州之事,沒有他絕不成行,他將你看做天上神佛,一心仰慕,你可愿收了他?” 游照儀反應過來,心里一震,忙說:“我對他沒有這份心思?!?/br> 宋品之說:“若你是嫌棄他之前在流云聲之事,做個侍從也可,想來他也甘之如飴?!?/br> 游照儀神色變淡,說:“他前生何辜,我絕沒有嫌棄的意思,況你也說了他有才能,必然未來另有作為,何必附在我身上?” 宋品之見她神色認真,只好歇了心思,說:“好罷?!睆陀峙e起酒杯和她對碰。 …… 聽說游照儀一路無事,宋品之便請她暫留容州,在書院中教大家一些防身之術(shù)再走,她也好說話地答應。 阿滿簡直高興至極,一連幾天臉上的笑影都沒下去過,日日噓寒問暖,生怕她在容州冷了熱了。 游照儀見他殷勤,便知宋品之說的都是真的,心下不忍,尋了一日把他叫住說話。 阿滿與她單獨相處,有些羞赧地問:“游jiejie,找我有什么事?” 游照儀快刀斬亂麻,直接問:“你喜歡我?” 乍聞此話,他羞得渾身通紅,雖張口結(jié)舌卻還是應了:“啊、啊,是……是!” 游照儀嘆道:“我不會在容州久留,何不將予我之心,寄付他人?” 阿滿通紅的臉一下子變白,訥訥地說:“您……您是不是嫌棄我之前……”說到這個,他神色更加落寞自卑,絞著手指說不出話來。 游照儀忙道:“自然不是!我曉得你是無辜的,錯不在你。” 阿滿神色稍緩,道:“那……那……我曉得我比不上世子殿下,我不求能有什么名分,只求能陪在您身旁,這都不行嗎?” 游照儀說:“你很好,真的,然而男女之情是很不易的,我對你并無此之心?!?/br> 她語氣溫和,說出的話卻不留情面,阿滿咬唇看了她兩息,最終忍受不住似的哭著跑開了。 游照儀站在原地看著他跑遠,嘆了口氣,被他一提,自己也想起了宣峋與。 他…… 她不常想起他,然而一旦思及,那張靡顏膩理的容顏就能輕而易舉地在自己腦中浮現(xiàn),細到每一根頭發(fā)的位置,肌膚細膩的紋理,濃密纖長的睫羽,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距她離京已近五個月了,他……還會哭嗎…… 宣峋與并沒有哭。 他正勉力地一口一口喝著湯藥,強忍快要沖破喉嚨的嘔意。 蘭屏正擔憂地看著他慘白的臉,勸道:“實在喝不下就算了罷,殿下,這只是補藥,并不是必須要喝?!?/br> 宣峋與卻好似沒聽見,一言不發(fā)地喝完,把碗放在桌子上。 滿桌的菜,漂亮精致,也都是他平日里愛吃的,可他只看了一眼,就難忍似的捂住口鼻,歪身伏在一旁作嘔。 什么都沒吐出來,只有幾縷涎水掛在蒼白的唇邊。 他渾身發(fā)抖,伸手接過蘭屏遞來的布巾擦凈嘴角,又勉強自己坐在桌邊繼續(xù)挾菜。 可是無法,依舊吃一口吐一口,蘭屏見他痛苦的模樣實在難受,勸道:“殿下,要不算了罷……沒有孩子……” 她話沒說完,就被宣峋與嘶啞的聲音打斷:“滾?!?/br> 蘭屏咬牙再勸:“您要小游回來也得先有命啊!若您出了什么事,又如何找尋她?!” 宣峋與充耳不聞,繼續(xù)強迫自己吃飯,聲音淡淡,滿含壓迫:“我讓你滾?!?/br> 蘭屏激憤地跺了跺腳,無奈的退了出去。 宣峋與繼續(xù)勉強自己吃了一點,強忍作嘔的欲望,扶著腰站起來走了幾步。 他懷孕已經(jīng)近五個月了,肚子很明顯的隆起,在纖細的身子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真是吃什么吐什么。 他有些無奈委屈的摸了摸肚子,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透氣。 窗邊擺了一張寬大的躺椅,饒是夏日,山上夜中也有些微涼,是以放了一張薄被。 宣峋與坐下來,拿起被子輕柔的蓋著肚子,躺下正好能看見天邊掛著的一輪彎月。 薄被下的手下意識的摩挲著肚子,腦子里想得也都是這些日子反復咀嚼的曾經(jīng),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排苦思,才能感覺到一絲活著的真實。 突然,宣峋與感到手中輕輕的異動。 腦子瞬間卡殼,他心跳如雷,微微起身,復又把手放在肚子上細細感受。 很快,肚子又微微動了一下! 巨大的驚喜涌上來,如潮水般被他淹沒,宣峋與良久才反應過來,喜極而泣,哭得不能自己,哽咽著摸著肚子喃喃自語:“是不是想你娘了?別擔心,爹會把她找回來的……乖、乖……” 這一下讓他頓時發(fā)了狂似的想游照儀,腳步踉蹌的走到床邊,那里正掛著一副游照儀的等身人像。 這畫是宣峋與孕中所畫的,一筆一墨飽含苦思。 他抖著手把畫拿下來,小心的鋪在床上,和衣躺在它身邊,眼淚再次止不住地流下來,痛苦又癡絕地看著畫中人的臉。 灼灼……灼灼啊…… 腦中紛亂,竟想起多年前那個明媚的午后,江尋也拿著書所敘的那首相思曲: 高樓重重閉明月,腸斷仙郎隔年別。 紫蕭橫笛寂無聲,獨向瑤窗坐愁絕。 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恨滿牙床翡翠衾,怨折金釵鳳凰股。 井深轆轤嗟綆短,衣帶相思日應緩。 將刀斫水水復連,揮刃割情情不斷。 落紅亂逐東流水,一點芳心為君死。 妾身愿作巫山云,飛入仙郎夢魂里。 那時自己并不能如此深刻的知曉其意,也能覺得字句戳心,而如今再想起,自己竟也成了曲中之人了。 如今他真是……一點芳心為君死啊…… 如此自虐般的想著,可嘴角卻露出一個病態(tài)又滿足的笑容,又伸手珍惜的摸著肚子。 徒留滿室寂寥,一地清輝。 第62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 (3) 秋分一過, 游照儀和宋品之告別,再次踏上了前路未知的旅途。 她怕阿滿多思,走的時間都沒告訴他, 只前一日跟宋品之話別, 第二日天光熹微便出了城。 繼續(xù)往南,便到了與東集接壤的城池。 容州是左定山軍在駐守,她也曾來過,但此間并未刻意去尋以往的故舊同袍, 只當自己是個普通百姓行走。 然而正準備出城之時, 她還是被幾個守門的兵卒認出,那個女子眼睛微亮,遲疑地問:“您是游校尉嗎?” 游照儀本想否認,可見她神色期待, 還是點了點頭。 她立刻激動起來,說:“我、我是駐京營去歲學子,聽聞您的事跡才下定決心要從軍!沒想到今日得見!我、我叫季嵐……” 季嵐拉著游照儀的手, 語氣激動,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堆, 甚至還說了自己的理想和心愿,莽愣之下是一顆少年清澈的赤誠之心。 游照儀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 收回通關(guān)文書, 耐心地站在原地聽她說。 直到她話畢, 游照儀才笑著說:“那祝你心愿得遂?!?/br> 季嵐立刻眼眶通紅, 巨大的驚喜把她砸暈,半晌才憋出幾個字:“多、多謝!游校尉!” 她聽聞游照儀要去往東集, 立刻說:“從這里去往東集是一個叫內(nèi)若旗的小城,里面有不少客棧的老板都會說中衢話, 您可以問他們要人帶您游玩,一天二十文錢就夠了,您可別出多了?!?/br> 游照儀笑出了聲,忙點了點頭,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有緣再見。” 季嵐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她交付通關(guān)文書,騎著馬走出了中衢和東集的關(guān)隘。 游照儀騎著馬慢慢走,思緒還沉浸在剛剛乍聽聞季嵐說是聽聞她的事跡才下定決心從軍的詫異里,又想到那年焦十安同樣激動赤忱的話語和裴毓芙落寞的臉,心里慢慢充滿了高興的情緒。 少年意氣,難能可貴。 …… 東集地處富庶,幾乎三面環(huán)海,水產(chǎn)海食也格外豐足,游照儀聽從季嵐的,在客棧老板的介紹下請了一位女子,帶她游玩此地。 二人互換了姓名,游照儀叫她尋尋,在東集她又復用徐昭的身份。 尋尋年紀不大,十七八的樣子,很是活潑,聽聞她想看海,馬不停蹄的安排,于一日清晨帶她去往一處斷崖之上。 站在崖邊甫一看去,游照儀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絲震撼,從山崖上往下看,腳下是一片廣袤宏大,寬廣無涯碧藍的海,海浪高高揚起,又重重地拍打在岸邊,發(fā)出異常磅礴的水聲,她頓在原地,一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