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蟬鳴 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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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照儀笑了笑,放開她的手站起身,宣峋與最后叮囑:“明日若有變,由卜同鈺來接你,別人不要輕信?!?/br> 宣芷與神色復雜的點了點頭,看著游照儀拉起宣峋與的手走出去。 …… 晚間,宋品之依言夜訪廣邑王府。 宣峋與和游照儀在內間等著她,讓她入座后,世子才開口道:“今日街巷已有流言,稱宜光帝姬賊喊捉賊,結果被自己人查了出來?!?/br> 宋品之點點頭,說:“我也聽說了,世子想如何辦?” 宣峋與說:“我與灼灼還有母親都商量過了,再暗中查探已然無濟于事,不如直接把卷宗公諸于世,兩相抗衡?!?/br> 游照儀道:“直接把水攪渾,說不定能找出更多的破綻?!?/br> 宋品之有些遲疑,道:“若是如此,相當于直接和陛下宣戰(zhàn),臣的性命……” 她雖有報國之心,但相較之下,還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更何況她還有夫婿。 宣峋與:“你放心罷,明日你在大理寺外公諸,廣邑王府會派人保護你,一旦事畢,你與你的夫婿就立刻啟程去往容州,那里已經做好了一切接應,定會保你安全無虞?!?/br> 宋品之這才放心的點點頭,神色也堅定了起來,道:“愿做第一劍?!?/br>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似要應和這蒙昧的塵世,細若游絲的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風起時,絲網(wǎng)翩然而動,風落時,便又悄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間,是彼此沉默的戰(zhàn)爭。 第45章 黃昏獨立佛堂前 (1) 中衢起于割據(jù), 常年征伐,歷朝皇帝不論男女幾乎都曾領兵作戰(zhàn),尤其是先圣宣懿皇帝剿滅南羌后, 中衢官場重武輕文的風氣達到鼎盛, 百姓認為只有投軍才能在官場之中沖出一條路來,民間的應試正考一度凋敝。 為了改變這一現(xiàn)象,由當時還在朝中為官的尚書右丞江尋也獻策,以大理寺為首, 太常寺、鴻臚寺為翼, 每月初十、十五、二十,向京中百姓公諸府內事物,大到他國來朝如何設宴招待,小到左鄰右舍吵架拌嘴的事如何審理, 都一五一十的告知百姓,讓他們曉得國家是如何運轉、百姓是如何安居,嚴明武官攘外, 文官安內,缺一不可。 這事兒剛開始干, 并沒有什么成效,百姓們每天白天睜眼到晚上閉眼, 何時不是忙忙碌碌的跑生活, 除非是有關自己家的案件或是馬上要來臨的節(jié)日, 否則并沒有多少人會停下腳步聽這些公諸。 連弄了兩個月, 連先帝都倦了,和江尋也說算了, 可江尋也很是倔脾氣,自己下了值坐到大理寺門前聽了兩天, 那些官員見尚書右丞坐在下首,冷汗淋漓,本就枯燥的卷宗讀的更是磕磕絆絆。 江尋也這回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了,當晚就找了個生意最好的茶樓,高價把里面的說書先生給聘來,前一晚看卷宗,寫文書,第二天就坐在大理寺門前一拍醒木,把李家的狗踹了徐家的小孩這一件事說的百轉千回,當天那門前簡直是烏泱泱的人山人海,連路過的狗都忍不住停下來聽兩句。 最后那先生一笑,言道,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門前百姓紛紛哀嚎,十五便又眼巴巴的來門口等,那說書先生總算把上一回案件如何判的結果說了,然等到說下一個案件,結果卻照舊按下不表,再等著下回說。 經此一遭,百姓們也對這事兒充滿了興趣,聽久了也能聽出點門道,例如這個案件判的有失水準,那個案件真是大快人心,江尋也還招人在三寺放了個大箱子,讓百姓們若是聽出錯漏或有什么意見都可以上書陳情,竟還真的糾了不少冤假錯案。 除了這點以外,漸漸的應試正考的人數(shù)也多了起來,文武考官再次變得嚴格,中衢人才不斷涌現(xiàn),進入最繁盛的時期。 如今近三十年過去,這一舊俗一直延續(xù)了下來,三寺門前的說書先生換了一批又一批,百姓對此也司空見慣,不再像之前那么感興趣,每日門前的人都很穩(wěn)定,不多不少。 然今日有些不一樣。 大理寺外一早就圍滿了人。 其中有不少人是游照儀找來虛張聲勢的,這也吸引了一堆逛早市想看熱鬧的人。 眾人往上一瞧,并不見什么說書先生,只見大理寺卿顧準并少卿江縈序立于一側,少丞宋品之手持卷宗站在正中公諸。 “我為大理寺少丞宋品之,今日由我為前日里帝姬斥于流云聲一案做出公諸,望大家詳聽?!?/br> 流云聲一案在民間鬧出的流言只多不少,前日那些店主剛招,昨日帝姬賊喊捉賊的言論就開始甚囂塵上,但百姓們并不知道其中秘辛,別人怎么傳,自己也就怎么聽。 “帝姬斥于流云聲一案,始于宣懿十四年,約三十名南羌舊人前后被洛邑祥云城挽月臺老鴇許其綏從容州拐賣至洛邑,被現(xiàn)洛邑州丞、原洛邑祥云城守軍校尉陳西岳查獲后,交予了萬兩白銀送至守軍營賄賂陳西岳?!?/br> “陳西岳受賄后,見此中牟利巨大,以權謀私,與許其綏達成交易,以他之官權為其拐帶南羌百姓,其間利潤四六分成,許其綏答允,二人官商勾結,共謀此事?!?/br> “后由原宣威將軍、今鏢騎大將軍宋憑玄啟事,先圣宣懿皇帝親自前往容、蜓二州查案,各州縣的此類生意紛紛垮塌,南羌舊人被送回,陳西岳不舍其中巨大利潤,求至原洛邑州丞、今太子少保越德時府中,越德時保其不受先帝親兵查探,故此,洛邑之穢被全然保下?!?/br> “此后,容、蜓二州監(jiān)管嚴格,拐帶人口之事偃旗息鼓,由許其綏獻策,陳西岳實施,在祥云城城西元七縣設暗樓,共將原被拐至洛邑的一百十九人軟禁,逼生幼子?!?/br> “今時初探,已發(fā)現(xiàn)男二百二十七人,女四百九十五人,其中有孕者又一百五十三人,十四歲以下者三百零六人,對照初時,數(shù)以倍計。” “后經我大理寺提審各方店主,俱對購買南羌妓子供認不諱?!?/br> “本案陳情完畢?!?/br> 宋品之合上卷苡華宗,看向下方議論紛紛的百姓,有人面色凝重,有人臉色蒼白,有人幾欲作嘔,有人漠不關心。 廣邑王府派來保護她的那些人藏匿在人群中,警惕的盯著四周。 “所以罪魁禍首是越德時嗎?” “那個許其綏才是源頭啊!” “若不是陳西岳幫他,這事兒能辦起來嗎?” “三個畜生!” “畜生!” “此事身后無人作保?我不信!” “那可是先帝!區(qū)區(qū)一個洛邑州丞就把他攔住了?” “我聽說這事兒背后推手是宜光帝姬?!?/br> “你是不是傻了!那時候宜光帝姬才幾歲?!” “那你說是誰?” “那當然是……” “真是畜生!” “逼人生孩子干這種事情!” “聽聞還對男子用了禁藥,使得男女一起懷孕?!?/br> “真夠惡心的!” “……” 一句句猜測和謾罵傳入眾人的耳朵,宋品之扭頭和顧準、江縈序對視,見二人點頭后,三人共同離去。 人群中的護衛(wèi)也跟上了宋品之,一行人送其至宋府后門,其夫婿亓淵已經攜好物什在一不起眼的馬車中等她,見她前來,焦灼的表情松懈了些許,立刻伸手將她拉上馬車,眾護衛(wèi)騎馬護持在她身旁,迅速離開了此地。 …… 不到半月,大理寺今日門前公諸所引發(fā)的議論已然鋪陳開來。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被指名道姓點出的洛邑州丞陳西岳連發(fā)數(shù)十道請安折子于京,太子少保越德時也日日跪在大殿之上,說自己是被誣蔑的。 然而此事發(fā)酵至今已然不可轉圜,越、陳二人命懸一線,日日擔心受怕。 大理寺卿顧準也在大朝之時要求提審、收押越、陳二人,以免其背后還有主謀禍亂朝綱。 兩方相較,皇帝態(tài)度卻含糊不清,朝堂局勢一日比一日凝重。 夜深人靜,宮闈深深。 今上宣應衷于殿中金椅霍然起身,拍掌擊案,對下首一黑衣侍衛(wèi)大喝道:“你再說一遍!是誰指使的?!” 那黑衣侍衛(wèi)臉色發(fā)白,迅速道:“廣邑王府!雖然此事確實是大理寺查出來的,但是教唆帝姬啟事,送走宋品之的都是廣邑王府的人。” 宣應衷發(fā)出了兩聲詭異的笑容,面色猙獰扭曲,聲音卻帶著笑意:“真是沒想到啊……廣邑王府!朕這個三弟,竟也有這份心……” 黑衣侍衛(wèi)道:“經屬下查探,帝姬殿下跟廣邑王世子及世子側妃都走得很近,尤其是世子側妃,并不像表面上那樣默默無聞?!?/br> 宣應衷依舊在笑,說:“朕豈會不知……敢和朕叫板,也不想想后果?!?/br> 黑衣侍衛(wèi):“那接下來該如何,請陛下吩咐。” 宣應衷坐回自己的王座上,燈火幽暗,照亮了他嗜血的眼睛:“將宜光帝姬軟禁,活捉宣峋與,游照儀……殺無赦?!?/br> 黑衣侍衛(wèi)領命,又問:“此案該如何結案,平息眾怒?” 宣應衷泄力,靠在椅背上,不以為意的說:“拔了陳西岳和越德時的舌頭,抄家記人,誅其九族,二十歲以上的秋后問斬,二十歲以下的流放寒島,路上都殺了,一個都別留。” 黑衣侍衛(wèi)抱拳稱是,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燈火還在跳動,宣應衷勾著一抹笑,看著那描金畫鳳的燈罩半晌,突然起身,朝內殿走去。 內殿左側有一小間,多用以午間小憩,靠墻還有一面書柜,放滿了兵書典籍——都是他jiejie宣應亹的東西。 他熟練的走上前去,拉動書柜頂部一垂落的細繩,一副巨大的畫卷便展開在宣應衷面前,赫然是先圣宣懿皇帝的等身畫像。 那畫畫得確然不錯,不僅將宣應亹流暢利落的面容刻畫了十分,神韻也躍然紙上,每次站在這副畫像面前,他好像又看見了長姐那漠然失望的眼神,像一支淬了毒的箭一樣把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從小到大,他就是四個人里面最差勁的一個。 長姐比他大了兩歲,是正宮嫡出,他父親則是宮中貴君,母皇生了他們兩個后,本不欲再生,怕孩子太多以后皇位紛爭,只盡力培養(yǎng)他們。 然而長姐太優(yōu)秀了,他熬了一夜背下來的詩詞,她掃一眼便會,夜以繼日練的騎射,她信手拈來,年僅六七歲便可與母皇討論國事,獻治蝗論整治了南方蟲害,接見他國使臣落落大方,母皇的的眼中不僅沒有了他,還對他越來越失望。 母皇和長姐兩個人同樣失望的眼神,一度是他登上皇位后幾十年的噩夢。 許是見他不成材,以后無人輔佐宣應亹,在他六歲的時候,又幸了一貴君,這回生了一對雙生子,便是宣應亭和宣應雍。 他曾經對meimei很好——如果她能一直那么笨的話。 可是沒有,好像他們生來就是天才,文能出口誦,武能馬上行,只有他文不成無不就,慢慢就成了個渾噩度日的廢物王公。 母皇跳過了立儲這一階段,直接禪位給了宣應亹,改國號為宣懿,暫時聽政,中衢經歷了一段二皇臨朝的時期,這個時候宣應亹才十歲。 宣懿四年,年僅十四的宣應亹就開始帶兵打仗,嘗試攻下南羌。 宣懿十四年,曾經繁榮富庶的南羌被舉國攻下,成為中衢的一員。 在這十年間,宣應亭封廣邑王,持兵權帶領劍南鐵騎鎮(zhèn)守北疆,宣應雍被立為鎮(zhèn)國公主,持兵權帶領宣武衛(wèi)鎮(zhèn)守西疆,三人在最后攻破南羌都城的時候并肩作戰(zhàn),傳下永世佳話。 只有他,宣應衷,宛如一個被人遺忘的笑話。 他在封地如何逍遙快活,無人關心,如何紈绔浪蕩,無人斥責。 他只是想要所有人眼里都能看到他,有錯嗎? …… 消息是皇后王頌蘭傳出來的。 宣芷與派人去通知廣邑王府的時候,游、宣二人已然遭遇了一波刺殺。 原本夜半深深,二人抵足酣眠,屋內也是一片暗沉,只有月色在外面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