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一匹黑馬如箭矢疾射，劃開野草碧濤，一直向前奔跑。

    池虞迎著拂面而來的春風(fēng)，望著面前一寸寸展現(xiàn)的碧草連天。

    越發(fā)覺得天地遼闊，而自己如此渺小。

    她的能力如此有限，究竟能做什么？

    她既阻止不了國家相爭，也保護(hù)不了朋友受害，就好像一只小船被卷入了狂浪巨濤之中，只能無助地打著轉(zhuǎn)。

    她無法把控自己前進(jìn)的方向。

    她茫然的眸子只能被動地被撞進(jìn)視野的景物填滿。

    青翠的草野之后承接著的是一片紅色花海，幾顆古樹佇立在其中。

    隨著風(fēng)，輕輕朝著他們搖擺著枝葉。

    霍驚弦信馬由韁，慢慢靠近，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安寧。

    池虞目光往那些艷麗如丹砂一樣的野花叢中掠過，看見隱沒在其中有許許多多小拱丘，仿佛一塊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創(chuàng)傷的大地，那愈合后卻無法抹去的疤痕。

    然后她看見了幾個光禿的新土包，上面沒有野草，也沒有野花。

    正在翻星行進(jìn)的方向，在他們前方靜靜地佇立。

    她忽然意識到這里是什么地方了，心中猛然抽痛，眼睛開始模糊。

    氤氳的水汽覆上琉璃，連華光都被遮去。

    霍驚弦就在此時用雙臂慢慢環(huán)起她，用自己灼熱的懷抱溫暖她冰冷的身軀，他的嗓音就在她耳畔，仿佛是最輕柔的風(fēng)拂來。

    就如她所料想的那般，介紹道：

    “這里是乾北軍的埋骨地，我的同袍埋于此，我的父親埋于此?！?/br>
    池虞在他的聲音中眺望著那一片仿佛沒有盡頭的紅海。

    亦不知道是多少將士的埋骨處，那些花仿佛就是他們的鮮血凝結(jié)而成的。

    生前他們死得壯麗，死后也要怒放出最艷麗的色彩。

    撻雷說過，霍驚弦曾經(jīng)也是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

    他犯過的錯，也是血與淚的洗禮。

    這里埋葬著與他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埋葬著他的喜怒哀樂。

    池虞伸出手扶在他的手臂上，霍驚弦將她抱得更緊了。

    風(fēng)吹來，花枝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將來，我也必然埋于此。”

    池虞喉嚨哽咽住了，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乾北軍，沒有溫情與詩意。

    只有錚錚鐵骨和豪情壯志。

    或許他們覺得為軍令而死，死得其所。

    撻雷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怪過她的莽撞，沒有指責(zé)過她的任性妄為。

    “……是我害了他們?！背赜輩s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潸然淚下。

    “所以我沒辦法像你們一樣，平靜地接受，然后平靜地生活?！?/br>
    除了第一日的悲戚，隨著第二日的太陽升起，整個乾北軍就只有她還在哭泣。

    就連馮錚也神色如常的開始協(xié)助霍驚弦處理軍務(wù)，并沒有一點(diǎn)失去十年至交好友的傷感。

    他們對生死的習(xí)以為常已經(jīng)到了冷酷的地步。

    仿佛所有的悲傷就濃縮在她一人身上，逐漸將她壓垮。

    她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又無法原諒自己。

    就像是一個不斷被壓抑巨物，不在寧靜中爆發(fā)，就在寧靜中自毀。

    “你若死在那里，我也會徹底崩潰?！被趔@弦把臉側(cè)貼像她的脖頸，“幸好，還有你回來了，不讓我一無所有，輸?shù)脧氐??！?/br>
    失去撻雷、同袍戰(zhàn)友，霍驚弦不是不痛，只是他已經(jīng)在無數(shù)次地失去之中找到了放置悲傷的地方。

    不讓那些負(fù)面的情緒把他打倒。

    他將無數(shù)次告誡自己的話，緩緩說給池虞聽。

    “放過自己，好好活著?！?/br>
    池虞哭得身子微顫，點(diǎn)了點(diǎn)頭。

    ——“活著?！?/br>
    也是撻雷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對于自知將死的人，活著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它就像是一件昂貴的寶石，被擱在難以觸及的地方，直到有人慷慨大方地讓與她。

    她是要扔掉，還是緊緊握住？

    她自然是要緊緊握住。

    ——活著。

    *

    轉(zhuǎn)眼，春去秋來。

    早春埋下的種，迎來第一波碩果。

    肥沃的土壤加上品種優(yōu)良的黍米種，是讓人驚嘆地豐收。

    流民們欣喜若狂，忘我地奔向碩果累累的糧田，在金黃的谷粒中打滾歡笑。

    處處洋溢著讓城守氣炸了的歡快喜慶。

    這比起剛過去的新年還要熱鬧！

    當(dāng)然。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有了這些糧，他們就能飽腹，多余的甚至還可以賣出換取銀兩。

    甚至因?yàn)橛辛颂?，他們也能在沙城有落腳的地方。

    原本是暴民，如今都成了勤勤懇懇的良民，甚至還有不少應(yīng)招接受了乾北軍的訓(xùn)練，自發(fā)擔(dān)當(dāng)起守護(hù)良田的重任。

    而這一切都在池虞的努力之下，將原本一盤散沙的流民慢慢梳理，摘出那些愛挑事的刺頭，剩下的都是愿意服從管理的。

    她再通過當(dāng)初掌管池府的手段，將這些人分門別類的安排下去。

    人人有事可做，人人有糧能收。

    誰還愿意做那些作jian犯科的壞人，整個沙城自然變得井然有序。

    “世子妃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關(guān)律在門口守著的時候，不由和大月感慨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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