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

    明明是靈體，可葉無憂的雙目卻是忽然通紅，已經(jīng)無法動彈，即將消散的靈體一瞬間仿若凝固。

    連帶著他不斷墜落的身形，也隨之靜止。

    “去你媽的來世?！?/br>
    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的葉無憂，怎會不知曉當(dāng)初那和尚的心中遺憾？

    這也是他對佛門無感的原因。

    痛。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痛到靈體已經(jīng)崩潰，只有最后那么一縷青煙尚存。

    可看似隨風(fēng)輕易消散的煙霧，卻是久久凝停在黑暗之中，波動顫抖不止，但卻始終不曾消散。

    那是葉無憂的最后一分意識。

    軒轅已經(jīng)不在，最后的痛苦壓力，此刻都來到了他一人身上。

    可以說，此時此刻的葉無憂，全憑心中那一份執(zhí)念，勉強(qiáng)吊住了那么一絲氣息。

    執(zhí)念來自于陸采薇。

    可縱然天大的執(zhí)念，在這莫大壓力之下，也只能強(qiáng)撐一時。

    葉無憂此刻能清晰的感覺到，那痛苦的沉重壓力下，自己腦海中那女子的音容畫面逐漸模糊。

    就快要消而不見。

    那一縷青煙突然間劇烈波動起來，卻是葉無憂在心間發(fā)出了一聲不甘的怒吼。

    如若是這樣的結(jié)局，為何當(dāng)初不讓我死去，又給了我重活一世的機(jī)會？

    既然又給我重活一世的機(jī)會，讓我經(jīng)歷，感受，遇見到了這些人或事，那為何現(xiàn)在又要將它們?nèi)渴栈兀?/br>
    天地，天道，仙宮，蓬萊……

    恨意在心間蔓延。

    可不知為何，葉無憂似乎感覺自己意識清醒了不少，青煙緩緩凝聚，竟然是又凝化而成了靈體。

    這樣的變故，讓葉無憂一時之間有些愣神。

    痛苦依舊，但是少了很多很多。

    盡管還是疼痛到扭曲變形，但經(jīng)歷過靈體意識崩潰渙散的痛苦后，這般程度的疼痛，葉無憂已經(jīng)能承受。

    這是如何？莫非自己要成功了？

    正當(dāng)葉無憂思索之時，耳畔卻是傳來一道沒好氣的熟悉話音。

    “小子，還愣住作甚？就喜歡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一輩子？”

    劍靈老祖的身形自虛空之中緩緩漂浮而來，話語聲略帶不耐，眉頭微微皺起。

    卻是他的出現(xiàn)，為葉無憂分擔(dān)了絕大部分的痛苦壓力。

    “你怎么來了？”葉無憂話語沙啞道。

    劍靈老祖輕嘖一聲，看了一眼葉無憂如今的狀況，有些微微搖頭，沒好氣道。

    “我怎么來了？老夫在外面看到這具身體都要成精了，好家伙，劍鱗都跟自己長了腳似的，各自向著四處想要跑，老夫就知道，你們這出事了。”

    葉無憂沒有看見自己身軀如今的狀態(tài)，但聽劍靈老祖一番話，卻也心中有所明悟。

    “至于我為什么來此，小子，在你嘗試之前，老夫與你講過，如果你失敗了，那么這份機(jī)會就會落入其余人手中，可還記得？”

    葉無憂默然點(diǎn)頭，隨即反問道。

    “那老祖是為機(jī)緣而來的？”

    劍靈老祖白了他一眼，隨即眉頭皺了皺，向著前方虛空處隨意一揮手，斬出一道無痕劍意，眉頭這才舒緩了些，道。

    “那是自然，如若我進(jìn)來見到的不是你，那老夫會毫不留情的搶占這幅身體，只是沒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撐到了最后，那其余的仙劍劍靈都是吃干飯的么？”

    劍靈老祖的話語之中略微帶些輕松嘲諷的笑意，可從其聲音顫抖中，葉無憂卻是明白，對方并不輕松。

    劍靈老祖的話語再度傳來，這一次略帶幾分催促與焦急。

    “小子，還不快滾去掌握最后的劍成之時？若是再磨磨唧唧的，可別怪老夫不客氣了?！?/br>
    葉無憂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忘卻了疼痛，臉上神色不再扭曲，而是一片坦然，朝著老祖微微頷首。

    隨即，大步流星，沒有回頭。

    身后依舊傳來劍靈老祖的話語，聲音滄桑豪邁。

    “小子，你只管大膽向前走，不必顧慮其他，只要你意識還未消散，那老夫就會為你抗住這一切?！?/br>
    無痕劍意在這黑暗空間內(nèi)回蕩，清冽如水，明亮如畫，在劍靈老祖周身環(huán)繞，形成了一個以劍意包裹的方寸凈土。

    葉無憂眼角余光掃過，望見這一幕，心中若有所悟。

    早在先前看見軒轅那環(huán)繞周身的六道劍意時，葉無憂心中就有想法了。

    且不說一個劍靈為何能擁有六道不同劍意，但對方劍意環(huán)繞之下，疼痛似乎被減弱了絕大部分，這一點(diǎn)，葉無憂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但現(xiàn)在望見這一幕，卻似乎有了答案。

    無痕劍意，說到極致處，絕非那簡單的只能破招而已。

    劍意無痕，雪漫千山。

    見招拆招，破盡世間一切招式，這是葉無憂對于無痕劍意的初始認(rèn)知。

    但僅僅如此的話，當(dāng)初為何無論是軒轅，還是天上那位大劍仙青冥，都開口說過幾乎同樣的一句話。

    “很有意思的劍意?！?/br>
    很有意思？

    無痕劍意雖然還算優(yōu)秀，但要讓那兩位說出一句不錯評價，僅僅憑借葉無憂手中的劍意怎么可能？

    眼下，葉無憂卻是終于明悟了。

    無痕劍意，破的不是招，修到劍意極致后，劍意所斬破的，是規(guī)則。

    天地之間，無處不是規(guī)則所在。

    而無痕劍意真正的鋒芒，在破招之上，是打破這世間的規(guī)則。

    雖不知劍靈老祖是如何做到的，但對方以劍意環(huán)繞周身，卻是明顯能抵擋大部分痛苦。

    原來如此。

    于是葉無憂閉上了雙眼。

    憑借著那一絲絲緊密聯(lián)系，他此刻終于看見了，看見了自己身軀如今的樣貌。

    葉無憂的神色沉默，眼中露出思索。

    自己外界的身軀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簡單，劍意雜亂，身體無法承受。

    要想真正的劍成，只能想辦法將自身這雜亂劍意給歸為平靜。

    這是上千道精妙絕倫的劍意。

    “既然如此，那我便以無痕劍意，將這些劍意給生生磨滅?！?/br>
    他只要剩下一道劍意便可、

    可就在葉無憂即將出手時，他卻是沉默了。

    腦海中有一個大膽且極為瘋狂的念頭，一閃而逝，但卻被緊緊抓住，清晰成型。

    于是乎，他卸去了手中的無痕劍意。

    想要真正的劍成，讓這身軀平靜下來，除了將這些雜亂劍意磨滅，只保留自身一道劍意以外，其實還有一個方法。

    這個方法，源自于軒轅。

    他一人便擁有六道不同的劍意，這在常人看來，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可軒轅做到了。

    如今葉無憂所做之事，與軒轅無出一二，均是絕無可能之事。

    那便是將這數(shù)千道劍意給深深領(lǐng)悟，只要能全部融會貫通，掌握這千道劍意。

    那劍意便自然可歸于平靜。

    苦苦支撐著的劍靈老祖，本來見著葉無憂要出手以無痕劍意磨滅其余劍意，心中暗自點(diǎn)頭，似乎覺得孺子可教。

    但隨即，瞧見對方收起了劍意，而是轉(zhuǎn)而閉上了雙眼，一副神情自若的樣子。

    劍靈老祖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一絲不妙的猜想躍然浮現(xiàn)于腦海之中。

    “這小子，不會想著要將這數(shù)千道劍意給領(lǐng)悟了吧？”

    他又多望了幾眼，瞧見葉無憂如今的狀態(tài)，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焦急與無奈。

    “靠，還真是如此，老夫可沒那天大的本事，幫你一直爭取時間。”

    領(lǐng)悟劍意，是需要時間的。

    劍靈老祖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痛苦壓力之下?lián)味嗑?，但他知道，絕對等不到葉無憂領(lǐng)悟完那一刻。

    開玩笑，數(shù)千道劍意，怎么可能能全部領(lǐng)悟？

    能領(lǐng)悟三五條，都算你厲害了！

    愚蠢，愚蠢至極！

    葉無憂此刻已經(jīng)閉上了雙眼，緊閉的眼瞼之下，是無盡的劍意光彩。

    劍意領(lǐng)悟，確實如劍靈老祖說的一般，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怎可能領(lǐng)悟上千道劍意。

    可僅僅是片刻，便有六道光芒在葉無憂周身浮現(xiàn)，隨之環(huán)繞，與先前的軒轅一模一樣。

    軒轅劍意，領(lǐng)悟而成。

    這是一柄圣道之劍。

    沒有結(jié)束，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有一道光芒浮現(xiàn)，在葉無憂周身環(huán)繞，卻是透露出一股仁義氣息。

    湛瀘劍，這是一柄仁道之劍。

    第三劍。

    赤霄劍，是一把帝道之劍。

    第四劍。

    泰阿劍，這是一柄威道之劍，也正是葉無憂先前所見過的那名男子劍靈所施展的劍意。

    第五劍。

    七星龍淵，這是一把誠信高潔之劍。

    第六劍，干將，第七劍，莫邪。

    這是一對摯情之劍。

    第八劍，魚腸，勇決之劍。

    第九劍，純鈞，尊貴無雙之劍。

    第十劍，承影，精致優(yōu)雅之劍。

    數(shù)十道劍意，僅僅片刻之間，便就盡數(shù)明悟。

    這仿若不是領(lǐng)悟，而是葉無憂本就通曉這些劍意一般，眼下只是熟悉一下而已。

    數(shù)十道劍意光芒環(huán)繞其周身，將葉無憂映照其內(nèi)，劍意光華璀璨，燁然若神人。

    只有葉無憂自己知曉這其中緣由。

    先前在識海之中的那一夢境，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并非夢境。

    在那“夢”中，他見到了無數(shù)柄劍的由來，見到了無數(shù)位劍主，也看見了劍主及名劍本身所經(jīng)歷的一切。

    那些都是崩碎進(jìn)入他身體內(nèi)的名劍。

    劍毀之時，那一縷殘念，通過自己與自身身體的聯(lián)系，傳達(dá)至了自己意識之中。

    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副夢境。

    而此時此刻，他所領(lǐng)悟的劍意，其實也不算是領(lǐng)悟，只是有種莫名熟悉之感，往往只要參悟半分，那劍意便自行來到其周身。

    因為劍意本就存在，并未消散，葉無憂只是給那些劍意，提供了一個相對熟悉的住所罷了。

    數(shù)十道，數(shù)百道……

    即便如此，愈到后面，即便僅僅領(lǐng)悟一絲，也變得極為緩慢起來。

    時間不等人。

    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劍靈老祖的呼喊。

    “小子，老夫，老夫再為你爭取一炷香的時間，莫要再嘗試了，如今已經(jīng)夠了?！?/br>
    此刻的劍靈老祖，已經(jīng)失去了先前的那般風(fēng)采，雖然是靈體，但卻仿若蒼老了數(shù)十歲不止。

    葉無憂睜開了眼。

    眼眸之中是浩瀚。

    那是無盡的劍意，如同繁星一般清晰照人。

    此刻的葉無憂，其狀態(tài)，可以說已經(jīng)陷入了某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之中。

    這種境界，一般在江湖上被稱之為，悟道。

    悟道，悟的不是如同道家的長生大道，而是劍道。

    他聽聞劍靈老祖的話語，隨后想了想，眼中露出微微思索。

    劍意便如同繁星一般環(huán)繞旋轉(zhuǎn)。

    他自顧自開口，聲音一片空靈。

    “時間，其實也只不過是規(guī)則的一種?！?/br>
    他揮手成劍，劍意微湛，向著前方虛空一斬。

    劍意無痕。

    不停環(huán)繞回轉(zhuǎn)的劍意光芒，此刻突然間宛若靜止。

    但若是仔細(xì)看的話，便能發(fā)現(xiàn)，其還是在微微轉(zhuǎn)動，只是速度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一般。

    不，不是速度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

    是時間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

    葉無憂一劍，斬斷了時間。

    當(dāng)然，只是這具身軀的時間。

    “應(yīng)該足夠了?！?/br>
    銀色長河緩緩流淌，在身體的每一處沖刷而過。

    那被劍鱗崩碎而開的傷口，此刻又隨之恢復(fù)。

    身軀依舊恐怖心驚，但那些開始雜亂不止的劍鱗，卻是不知為何仿若平靜了不少，不再發(fā)出劍鳴。

    “還差了一劍。”

    黑暗之中，葉無憂再度睜開了雙眼，痛苦之色已然消除，余下的，只有平靜。

    遠(yuǎn)處的劍靈老祖已經(jīng)卸下了劍意，已經(jīng)蒼老的雙眸之中，滿是不可思議與震驚。

    雙眸之中所見，是日月星辰。

    此地，已經(jīng)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萬千劍意繚繞，看似雜亂錯落，可卻各有其軌跡，以葉無憂的靈體為中心，彼此環(huán)繞。

    劍意的光芒，照耀了這片黑暗，照亮了整座空間。

    世間再無第二人能有這般劍意，更無第二人能有此機(jī)緣。

    縱然是天地第一劍的軒轅，也只不過是六道劍意而已。

    只有葉無憂了。

    可眼下，卻還是遲遲不能真正的劍成。

    這是為什么？

    差了一劍。

    葉無憂眉眼微皺，但卻始終不知道差在了哪里。

    此地的所有劍意，他都已經(jīng)盡數(shù)領(lǐng)悟了，一道都未剩下。

    那為何還差了一劍？

    他自信沒有遺漏所在。

    那么，這一劍差在哪里呢？

    思索之中的葉無憂神色突然微微錯愕，看了看自己雙手，卻是忽然笑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差的那一劍，是我自己。

    他伸出手，向著虛空輕輕一握。

    一柄暗紅之劍的虛影便隨之浮現(xiàn)于其手中。

    正是那破碎的臨淵劍。

    臨淵劍緩緩融入葉無憂的身軀，最終消而不見。

    這便是差的那一劍。

    劍靈老祖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葉無憂身后，沉默半響道。

    “你可以選擇更好的?！?/br>
    葉無憂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

    “這柄劍就很好?！?/br>
    在此地?zé)o數(shù)天劍仙劍之中，葉無憂最終以臨淵劍作為自己的主劍，劍靈老祖覺得實在是不妥。

    臨淵，不過是一柄名劍罷了。

    可葉無憂卻是說這柄劍很好。

    劍靈老祖沒有再多言什么，只是抬頭看向天空，神色之中，流露的是期待與激動。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心神向往。

    葉無憂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神情自若的兩手?jǐn)傞_，似要環(huán)抱這整座天地。

    以身鑄劍。

    腦海之中，此刻卻是忽然間響起了無數(shù)劍鳴。

    數(shù)千柄劍的齊鳴。

    劍鳴之聲清亮至極，可這一次，只有葉無憂一人可以聽見。

    以至于，他整個靈體此刻都崩碎開來，片刻后才緩緩凝聚成型。

    葉無憂有些面色蒼白，但卻并未開口說些什么，也沒有去采取舉動壓制那些劍鳴。

    因為他清楚的知曉，那是這成千上萬柄劍，最后的劍鳴。

    它們曾經(jīng)是孤傲的劍。

    所以最后也是孤傲的，劍鳴之中沒有絲毫不甘，有的，只是曾經(jīng)那數(shù)不盡的寫意風(fēng)流。

    曾叱咤天地。

    也曾踏足疆場。

    曾一劍斬蛟龍。

    也曾一劍開天門。

    劍鳴之中，展現(xiàn)的是無數(shù)磅礴畫面，畫面之中，是一副又一副驚世駭俗的場景。

    葉無憂身形有些渙散，但卻仍是面帶微笑的一一掃過。

    劍鳴不斷，爭先恐后。

    過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輕輕頷首，點(diǎn)頭低聲道。

    “放心，我知道的?！?/br>
    他沒有跟誰說話。

    可卻是一瞬之間，紛擾的劍鳴消而不見，連帶著那些畫面一起，在葉無憂的眼前緩緩消散。

    待那些劍鳴消失，畫面消散，余下的，是一片清明。

    葉無憂向前，緩緩踏出了一步。

    一步。

    自葉無憂踏足處，忽然間泛起陣陣光芒。

    如若說葉無憂周身的那些劍意光芒，只是繁星點(diǎn)點(diǎn)，在黑暗之中隱隱照亮世間。

    那此時此刻所浮現(xiàn)的光芒，就如同黑暗之中初升的驕陽，開始只是一絲，但緊接著便如同破曉一般，驅(qū)逐了世間的黑暗，照亮了世間。

    光芒萬丈。

    這只是一步而已。

    葉無憂笑了。

    什么是人劍合一？什么是以身鑄劍？

    這個問題，在方才那無數(shù)柄劍的最后一次劍鳴之中，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那是成千上萬柄劍，劍之一生的劍道風(fēng)流，組成的磅礴畫面。

    身為劍所天成。

    血若鋼鐵錚錚，心似琉璃易碎。

    跨越戰(zhàn)場無數(shù)，未曾嘗得一敗。

    未曾嘗得敗績，卻也未逢知己。

    故其常獨(dú)立于劍丘之上，醉心勝利之中。

    因此，此生以無意義。

    其身，定為無限之劍所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