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擦干凈手, 從底下掏出一個紙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遞了過去。

    但見等在攤前的姑娘側(cè)身望著茶樓，似在發(fā)呆, 便又喚了她一聲：“姑娘？”

    “……抱歉, 剛才有點(diǎn)走神?！苯獛Z回過頭，面露歉意，一手接過紙袋, 另一只手掏出了銅板。

    自從他們來了南詔后, 謝知予就一直粘她得緊，壓根沒有主動和她分開過。

    他支開自己, 無非是想和宋無絮單獨(dú)交談。

    但……他不是一直不太喜歡宋無絮嗎？姜嶼實(shí)在想不出他們兩個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聊的。

    希望他們不要打起來吧……

    捧著熱乎乎的栗子，姜嶼正要返身走回茶樓，頭頂忽然炸響一聲悶雷。抬頭一望，只見天邊飛速聚集了幾朵烏云, 沉甸甸的, 遮住了太陽，光線霎時黯淡許多。

    “姑娘, 你不是本地人吧？”攤主見她穿著打扮像是漢人，整條街上也只有她一個人抬頭望天, 便好心開口解釋，“也不知怎的了, 最近半月時常這樣, 天氣說變就變，光打雷不下雨, 烏云過會兒也就散了，不用擔(dān)心?！?/br>
    烏云從西北方飄過來，慢慢聚攏布滿了整片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散發(fā)著不詳?shù)臍庀ⅰ?/br>
    或許是普通人察覺不出異樣，只當(dāng)是氣象無常，整條長街沒有行人特意為此駐足停留。唯獨(dú)姜嶼，望著頭頂?shù)臑踉疲碱^緊皺。

    盡管那股氣息很微弱，但姜嶼還是捕捉到了。當(dāng)初在彩蝶村時，魔物來襲，那團(tuán)飄在空中的黑氣散發(fā)出的便是同樣的氣息。

    這并非是普通的烏云，而是溢散的魔氣。

    仙盟派出的眾弟子們已經(jīng)到達(dá)魔域，如今卻還能見到“烏云”，只能說明前線情況不太樂觀。

    ……也不知道他們還能撐多久，她又還剩多少時間。

    姜嶼默了片刻，收攏思緒，向攤主道了聲謝，抱著栗子跑回了茶樓。

    *

    烏云一來，風(fēng)也漸漸變得狂暴起來。

    雅間的窗戶大開著，狂風(fēng)吹進(jìn)室內(nèi)，將謝知予身后的發(fā)絲吹得飄起，和白色的發(fā)帶在空中糾纏著。

    他安然坐在桌邊，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輕敲著，聽見去而復(fù)返的腳步聲，嘴角微勾，轉(zhuǎn)頭“看”過去。

    “師姐，你回來了?！?/br>
    姜嶼點(diǎn)了下頭，想起他現(xiàn)在看不見，于是又出聲回應(yīng)了一句。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宋無絮已經(jīng)走了嗎？”

    她邊說邊朝他走去，將買來的栗子推到他面前，從茶托里拿了只杯子倒水喝。

    “剛走不久。”謝知予摸到那袋栗子，抓了一小把出來，剝好殼，將果rou又投喂給她。

    姜嶼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個，邊抬眼仔細(xì)觀察他的神情。見他神色如常，心中反而更好奇了。

    “我能問問你們剛才都聊了什么嗎？”她咽下果rou，又快速補(bǔ)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我就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好奇而已。”

    “沒聊什么不能說的，一些和你有關(guān)的事情罷了?！敝x知予話鋒一轉(zhuǎn)，忽然傾身過來。

    他的指尖微涼，抵在她唇上，親昵地說：“師姐，我好想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姜嶼哪里還不懂他的心思。

    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追問，放下茶杯，長嘆了口氣。

    “你總是這樣撒嬌，就不怕次數(shù)多了，以后不管用了嗎？”

    “……會不管用嗎？”謝知予歪了歪頭，指尖微微一頓，動作間透露出一點(diǎn)迷茫。

    “撒嬌”都是他像小孩子學(xué)來的，見姜嶼喜歡，便一直做給她看，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招會有失效的那日。

    如果真的不管用了，他還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嗎？或者說，他還能用什么其他的辦法，讓她的注意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姜嶼見他真的在思考，忍了好一會，實(shí)在憋不住了，忽地笑出了聲。

    “傻不傻，我騙你的，和你開玩笑呢，怎么還當(dāng)真了?！?/br>
    她捧起他的臉，扯掉發(fā)帶，彎起亮晶晶的杏眼，望著他，笑得像朵迎春花似的。

    “只要我還喜歡你，這招就永遠(yuǎn)對我有用。雖然不太想承認(rèn)，但我真的很吃你這一套?！?/br>
    狂風(fēng)穿堂而過，在耳邊呼呼作響。

    謝知予安靜凝望著她，忽然伸出手，將她抱到自己腿上。

    姜嶼猜到他想做什么，沒有抵抗掙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先等一下，栗子還沒吃——”

    最后一個字音還沒落下，姜嶼便被他吻住了。

    唇瓣貼合，謝知予單手扣住她的后頸，吻得急切又用力。他手臂用力，箍住她的腰身，讓她貼緊自己。

    彼此氣息交渡間，周圍的空氣好似也迅速膨脹升溫。

    謝知予掌心上移，拇指指腹在她耳后溫柔摩挲著。不消片刻，姜嶼果然渾身一軟，靠在他懷里，乖順地張開唇迎合他的動作。

    糾纏間，肺腑間的空氣盡數(shù)被他奪去，姜嶼有些受不住了，被他親得大腦缺氧，脖頸難耐地伸長，試圖推開他，卻又被他手臂一緊給撈了回來，吻得更深了。

    他想要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垂眸親得認(rèn)真。

    少女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淚光，她望著謝知予近在咫尺的臉，在這樣的纏綿里，恍惚間，她竟然生出了想就這樣和他直到天荒地老的念頭。

    窗外風(fēng)聲呼嘯，雷聲滾滾，烏云幾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屋內(nèi)的光線也變得昏暗許多，姜嶼卻不想在此刻去管這些了。

    ……再多給她一點(diǎn)時間吧，她不想和謝知予在一起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在想任務(wù)。

    這般想著，姜嶼暫時將任務(wù)拋到了腦后，只專注地和他親吻，沉浸在這片刻的安隅中，全然沒有聽見屋里的細(xì)微響動聲。

    在她身后的屏風(fēng)后面，露出了一雙因極度驚恐而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瞪著正在親吻的兩人。

    數(shù)十只蠱蟲在他的皮膚下爬動，鼓起密密麻麻的小包，看起來很是駭人，他感覺不到自己舌頭的存在，張嘴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聲。

    謝知予漠然抬眼，目光瞥向他，微微勾了下嘴角，眼神輕蔑，好似嘲弄。

    他只短暫地分神一秒，又轉(zhuǎn)眸回來，凝望著姜嶼的臉，心里也在有著自己的神思。

    他們在接吻，明明和她靠得這樣近，他的心卻是惶恐不安的。

    野鬼精怪也好，借尸還魂也罷，這些他都不在乎，也不會害怕。

    可她若是人，他還能有辦法留住她，若是妖精……

    按宋無絮所說，她附在姜嶼身上時是悄無聲息的，那會不會有天她要離開，他也絲毫察覺不到？

    聽聞妖精的心思多變，難以揣摩，她會不會變心？會不會突然不愛他？

    恐慌、猜疑和不安一齊涌上心頭，他用力收緊了手臂，斂去眸中情緒，極盡所能地討好取悅她，仿佛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情感全部傳達(dá)給她一樣。

    *

    天空陰暗沉悶，伴隨著一聲雷鳴，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居然真的下雨了……幸好我們已經(jīng)到家了，不然路上肯定要淋雨的。”姜嶼坐在窗邊，看著外面越下越密的雨絲，不禁發(fā)出了一聲感嘆。

    陰郁綿綿，帶著潮濕水汽的涼風(fēng)吹進(jìn)室內(nèi)，吹起她腦后的絲帶，隨風(fēng)飄動，像一只無處落腳的蝶。

    “師姐，有我在，不會讓你淋雨的。”

    謝知予將窗戶合攏了些，讓她發(fā)上的絲帶落下來。

    他握著鎖鏈，在她身前蹲下，仰起臉看她：“已經(jīng)回家了，可以嗎？”

    ……享受自由過了頭，倒是差點(diǎn)把鎖鏈給忘了。

    不過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是在征詢她的意愿，而且總感覺他說得很卑微的樣子，語氣好像是在祈求她一樣……

    “可以的，你綁吧。”姜嶼嘆了口氣，撈起裙擺，露出腳踝。

    盡管有句話她說了很多遍，但她還是要說：“無論有沒有鎖鏈，我都不會離開你的?！?/br>
    “嗯，我相信師姐?！敝x知予輕聲說。

    ……

    雖然他嘴上說著相信，但姜嶼還是覺得他心里其實(shí)并沒有真正相信她。

    看著他握住自己的腳踝，熟練地扣上鎖鏈，姜嶼沉吟了一小會，忽然開口。

    “謝知予，我有話想和你說。”

    第95章 破舊魘（五）

    她的語氣極為認(rèn)真, 謝知予頓了一瞬。盡管她還什么都沒說，但一種巨大的、不安的預(yù)感卻漸漸將他籠罩住了，整個人無法自控地陷入一種極度的焦慮中。

    他垂下的眼睫動了動, 抬指勾住鎖鏈，一點(diǎn)點(diǎn)往上，直到握住她的腳踝。溫?zé)嵊秩彳浀挠|感讓他確認(rèn)了她還是真實(shí)存在著的, 他似乎松了口氣, 聲音低低地問：“師姐想說什么？”

    屋外暴雨如注，天空中陰云重疊，光線暗得好似整個天地間都失去了生機(jī)和色彩。

    灰蒙蒙的天空傳達(dá)出一種壓抑的氛圍, 這樣沉悶的天氣, 連帶著人的心情也變得低沉。

    聽著他的聲音，姜嶼心里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是她太敏感了嗎？

    ……

    姜嶼默了片刻, 捧起他的臉，讓他目光看著自己：“……你是不是有點(diǎn)不太開心？”

    她的手心永遠(yuǎn)是溫暖的，他貪戀這樣的溫度，將臉貼上去輕蹭。

    “沒有。”謝知予輕輕說, 隨后又問一遍：“師姐想和我說什么？”

    先前有系統(tǒng)在, 很多話她不方便說出口，而現(xiàn)在正是和謝知予坦白的最佳時機(jī)。

    既然要讓他有安全感, 那她更不應(yīng)該欺騙他。可是姜嶼也拿不準(zhǔn)他知曉真相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看出她似在為難，謝知予攥住她的手指, 主動開口問了：“是和你接近我的目的有關(guān)嗎？”

    姜嶼一愣，低頭望著他：“你怎么知道的……”

    “師姐, 我說過的, 我不在乎這些?！敝x知予低聲笑了一下，偏過頭, 鼻尖碰到她的手指。

    他的氣息柔得像一片羽毛掃過，姜嶼手心泛起些癢意，手指微蜷，又被他展開。

    他垂眸，沿著指根內(nèi)側(cè)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親，最后一吻落在她的手心。又伸出一點(diǎn)舌尖，在方才吻過的地方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