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蓮房里挨挨擠擠的有十幾顆蓮子，顆顆如明珠。

    這樣的蓮蓬在天都可以賣到三五兩銀子一只，還往往買不到。

    可在仙源山上有好幾十畝，也就算不得什么罕物兒了。

    葉寒星看著她，忍不住把記憶中的那個人和他重疊在一起。

    “你家中都有什么人？”葉寒星在問的時候語氣輕松，實(shí)則兩手在袖中緊緊握著，全身都繃緊了。

    蘇好意沒察覺到異樣，她只是以為葉寒星孤獨(dú)太久，只想找個人說說話。

    因?yàn)橐话闳顺跸嘧R都難免會問問對方的家事。

    “我的身世有些坎坷，怕您聽了不舒服還是不說了?！碧K好意語氣歉然，她一直覺得把自己的心酸悲苦一股腦地說出來，不是很合禮數(shù)。

    何況葉寒星本就是個苦命人，若是說也該說些開心的事。

    “你怕我是壞人，所以才不講嗎？”葉寒星問她：“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br>
    “不，不，不，葉前輩千萬不要誤會，”蘇好意忙搖頭：“其實(shí)我?guī)煾敢舶涯氖虑橥抑v過，我自然知道您不是壞人?！?/br>
    “不如這樣，”葉寒星提議道：“你同我講講你的事情，我也跟你說一說我的事?！?/br>
    蘇好意瞪圓了眼睛，她萬沒想到葉寒星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當(dāng)年的那些事已經(jīng)成了仙源山的秘辛，是可以說給她一個小小弟子聽的嗎？

    罷了，也許葉前輩是真的太孤獨(dú)了。

    “不必交換，前輩既然對我的事情感興趣，那我跟您說就好了。”蘇好意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葉寒星沒再說話，他把一只蓮蓬拿在手里，慢條斯理地剝開，將里頭的蓮子一顆顆剝凈，放在旁邊一只潔凈的磁盤里。

    他的手修長有力，蘇好意發(fā)現(xiàn)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往往都會有這樣一雙手。

    蘇好意把剩下的一支蓮蓬拿在手轉(zhuǎn)啊轉(zhuǎn)的，語氣輕松隨意：“我是姥姥養(yǎng)大的，她是個吉祥姥姥，專給人接生?！?/br>
    葉寒星剝蓮子的手頓了頓，極力掩飾著臉上的凄愴：“你娘她怎么沒有在你身邊？”

    “我娘命太苦，”蘇好意道：“她嫁到了付家，兩年后生下我。付家人待她不好，加上產(chǎn)后失于調(diào)養(yǎng)便去世了。”

    每次提到生母蘇懷慈，蘇好意都不禁黯然。

    “聽姥姥說我娘是極溫柔的性子，從不會與人爭執(zhí)。她心靈手巧，我雖然不記得她的樣子，卻見過她給我繡的一件小衣裳，流云蝙蝠的花樣，好看極了?！蹦羌律烟K好意沒能留住，本來蘇姥姥一直保管著，后來蘇好意被付家人搶走，就再也沒回過姜崖縣了。

    “你母親怎會如此輕易就去世？”葉寒星既痛心又十分不解：“難道你姥姥竟不能將她治愈嗎？還是當(dāng)時出了什么差錯？”

    “葉前輩怕是誤會了，我姥姥專管接生，并不會太多醫(yī)術(shù)?！碧K好意解釋道：“如果她真的會醫(yī)術(shù)就好了，又怎么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娘撒手人寰呢！”

    “你姥姥竟然不懂醫(yī)術(shù)？”葉寒星不禁皺眉：“那她如今在哪里呢？”

    蘇好意嘆了口氣，努力將眼淚忍了回去：“我母親去世后，付家就攀了高枝。嫌我累贅，把我過繼給他家二房。我姥姥不放心便將我接了出來，把我養(yǎng)到七歲。后來付玉做了官，遇到了不順?biāo)斓氖?。便想要把我送入寺廟做舍身兒，替他們贖罪積福。我姥姥當(dāng)然不讓，被他們手下的惡奴給活活打死了。他們把我?guī)狭笋R車，揚(yáng)長而去。后來我舅爺爺追了上來，把他們都?xì)⑺涝诳蜅＠铩Ｈ缓髮⑽規(guī)チ司┏?，交給我如今的母親撫養(yǎng)?！?/br>
    “你舅爺爺？”葉寒星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是個什么人？”

    “他是我姥姥的親哥哥，落發(fā)為僧卻不守戒律?！碧K好意提起妙哉不禁莞爾：“只是他前年也圓寂了。”

    “你母親和你姥姥長得像嗎？”葉寒星問蘇好意。

    “我沒見過我娘可聽鄰居們說她生得格外好看，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大美人，只可惜遇人不淑?！碧K好意一邊回憶往事一邊說：“他們還說，我娘和我姥姥長得一點(diǎn)兒也不像。我娘是鵝蛋臉，雙眼皮大眼睛。我姥姥是圓臉單眼皮，至于脾氣就更不像了。我姥姥喜歡喝酒，還愛罵人。人們都說她就是沒投生成男人，否則早去做土匪了。也難怪，她和我舅爺爺是親兄妹，脾氣性情也很相近。所以我常常想，我娘一定是像我外公了。只是我從來也沒聽姥姥提起過外公，憑我怎么問她也不說?！?/br>
    蘇好意說著一抬頭，見葉寒星的神色十分恍惚，以為他聽不下去，于是連忙打?。骸拔业搅司┏潜愀淖瞿泻捍虬缌?，這么多年都習(xí)慣了?！?/br>
    “你娘她……叫什么名字？”葉寒星的聲音輕飄飄的落不到實(shí)處：“我是說你親生母親。”

    “蘇懷慈，”蘇好意道：“這還是窮通寺的惠遠(yuǎn)大師給取的。”

    “心懷慈悲……”葉寒星喃喃：“是個好名字?！?/br>
    第430章 青冥垂翅無縱鱗

    京城。

    魚鼓街芳菲巷。

    晨光微露。

    崔禮由打西頭騎了馬進(jìn)來，到了一處宅院門前下了馬。

    門里早有人迎著，兩個人見了，聲音都壓得有些低：“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因回來的晚，到三更才歇下，早起我們也不敢驚動，依著我說就該買個丫鬟婆子進(jìn)來。都是些大男人，哪里能夠伺候得周到?！?/br>
    “也不是沒提過，可大人不要。這么多年，你可曾見過大人身邊有女人？”

    “誰說不是呢，也就打去年起才置了這么一處外宅。”

    “要不怎么說咱們大人一心為主呢！這么大的官職，幾乎不享樂，全天下能找出來幾個？”

    “呦，您這馬上還放著香燭呢。這是要做什么？”

    “石賢歿了一年了，同僚一場，我得去祭奠祭奠。”

    “你可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石大人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感慰?！?/br>
    “我可不知這人死后還有沒有靈，不過是盡自己的一份心罷了?！?/br>
    “這話說的在理，有道是燒香佛知，上供人吃。不過求活的人心中安穩(wěn)，其余又能管的了什么呢？”

    “那我先出城一趟，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大人若是醒來問起，你替我回復(fù)一聲?！?/br>
    “放心吧，有我在呢?！?/br>
    “今日里放榜，街上的人必定多。叮囑那幾個下人，若是看熱鬧，也要等大人走了以后?！?/br>
    “他們都是知道輕重的，不敢造次，我到時再叮囑一遍就是了?！?/br>
    催禮走后，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權(quán)傾世才陰郁著一張臉醒來。

    他總是這個樣子，很少有人看到他笑，否則又怎么會叫他活閻王呢？

    這間院落小小的，房屋也都很精巧，不像衙門里那樣高大的斗拱，尖翹的飛檐，跋扈凌厲不可一世。

    沒有人敢打擾他，除非他開口叫人。

    他從小就是這樣，每次剛剛睡醒都會悵然若失。

    全然察覺不到一丁點(diǎn)兒生的趣味，只有滿心濃重的厭棄。

    他當(dāng)然沒忘記今天放榜，秋闈落幕，自然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云青一夜沒合眼，他也不想這樣，但一顆心在腔子里跳得太厲害，心跳得如擂鼓一般，摁都摁不住。

    快天亮的時候，邱氏在對面的屋子里哼哼唧唧。

    云青知道她是餓了，因?yàn)槿绻悄虼驳脑?，她會把聲音拉得很長。

    其實(shí)每當(dāng)想的邱氏，云青都在心中作嘔。

    只是他掩飾得極好，除了他和邱氏心知肚明，外人是看不出來的。

    隔壁家的雞叫了又叫，云青起身，像往常一樣去燒火做飯。

    他的心還是咚咚咚的跳個沒完，今天就要放榜了，他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那榜上有自己的名字。

    當(dāng)然，和他厭惡邱氏一樣，如此熱烈的期盼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外人是看不出來的。

    石臼里的黃糙米剩的不多了，他幾乎每天吃的就是這個。

    仿照當(dāng)年范文正公苦學(xué)的典范，將這黃糙米煮了粥，放涼后分做三份，做一日的口糧。

    邱氏吃得比他好，所以別看她癱瘓了，卻比沒癱瘓的時候還胖了許多。

    當(dāng)然了，云青今天沒心思吃飯。

    “倘若今天中了，就買一份羊湯大餅犒勞自己?！痹魄嘣谛睦锇蛋档卣f。

    喂邱氏吃完飯，云青拿了件八成新的竹布袍子出來，想了想又放回去，把自己平日穿的那件有補(bǔ)丁的衣裳拿了出來。

    還是莫要張揚(yáng)，免得為人詬病。

    鄰居們也都知道今天放榜。所以都熱心的走過來，叮囑云青道：“你早些去吧，免得擠不進(jìn)去。我們幫你照看著，不用惦記家里?！?/br>
    “那就多謝眾位嬸子大娘了。”云青深深作揖：“我盡量快去快回?！?/br>
    “快去吧，狀元郎！”眾人都笑著催促他：“做了大官兒，別忘提攜提攜我們就行了?！?/br>
    “不敢不敢，多謝大伙吉言?！痹魄嘤肋h(yuǎn)一副謙和的樣子，眾人都夸贊他沉穩(wěn)老成。

    走在路上，云青拼命壓抑著自己才沒有小跑起來。

    來到放榜的地方，果然里三層外三層被圍得水泄不通。

    云青最先看到的是高家的馬車，吉星和幾個堂兄弟都坐在車上，有說有笑的。

    云青知道吉星今年壓根兒就沒考，因?yàn)樗蟛敢俣嗄ゾ殠啄辍?/br>
    因著蘇好意的緣故，吉星有好幾次都幫了云青的忙。

    云青也知道，高家的這位小少爺根本無意于仕途。

    可那又如何？就算他不入仕途，也會活得風(fēng)光無限。

    誰叫他會投胎，成了高家人呢！

    高照沒留意到云青，畢竟周圍都是人。

    云青也就沒上前打招呼，免得讓人以為他趨炎附勢。

    越是貧苦子弟出身就越是清高，因?yàn)樗麄兛偭?xí)慣用清高來遮掩寒酸。

    云青費(fèi)了好些時候才擠到榜前，在這期間，他耳邊充斥著的歡笑和悲聲。

    從來都是如此，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云青緊繃著一根弦，從上往下看。

    每一個名字都看得異常仔細(xì)，生怕錯過了。

    他本就來得不算早，擠到榜前又費(fèi)了好一番功夫。

    等到他看到最后一張榜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jīng)變得稀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