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藥喝了，”司馬蘭臺扶起他的上身道：“一會兒我給你行針?！?/br>
    “師兄，”宋沁不肯喝藥：“我現(xiàn)在只求速死，你幫幫我吧！”

    司馬蘭臺不語，他從來只救人不殺人。

    宋沁也沒再哀求，他不想讓司馬蘭臺為難。

    悄悄藏起一根針，長痛不如短痛，他自己了結(jié)吧！

    何明倫問知州：“大人，咱們該怎么辦？”

    “盡人事，聽天命吧！”知州長嘆：“只求老天網(wǎng)開一面，能給你我留條活路。”

    竹林里起了風(fēng)，反倒讓這里變得更加寂靜。

    司馬蘭臺伸手摸了摸咽喉，腫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要不了多久，他也會高燒不退，全身疼痛。

    讓青鸞夫子他們離開的那天，司馬蘭臺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染了瘟疫。

    既然有人要留下，那就自己留下吧！

    知州和知縣并沒走，司馬蘭臺也不去理。

    天災(zāi)人禍聚在一起，總是百姓受苦就是了。

    他只恨自己沒能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

    南風(fēng)吹過來，揚(yáng)起他的衣角。

    他又想起了蘇好意。

    這些天他大半時(shí)間都在想她。

    想兩個(gè)人的初見，想蘇好意偷果子被吊在樹上，想她在海家公子滿月宴上言辭犀利，想她小心翼翼邀請自己游船。

    想她每次向自己道謝，想她偶爾的晃神，想她唱曲兒的時(shí)候妖嬈銷魂，想她偶爾偷耍的小心機(jī)。

    想她吃嗦手螺滿手油漬，想她吃冰雪紅豆丸子微微瞇起雙眼，想她喝醉了兩腮酡紅如施脂，想她剛睡醒時(shí)星眼微蒙似乖貓。

    想她頑皮時(shí)的嬌俏，體貼時(shí)的溫存，想她情動時(shí)的大膽，也想她絕情時(shí)的冷淡。

    天空高遠(yuǎn)，南風(fēng)浩蕩，可都比不上司馬蘭臺此時(shí)的想念。

    那么活潑潑鮮亮亮的小人兒，那是老天施舍的恩物。

    他小心捧著，用心護(hù)著，苦心謀劃著，要和她天長地久。

    卻不料，如今竟是自己先拋棄了她。

    司馬蘭臺想的太入神，連有人走到他身后都沒有察覺。

    后頸被擊，眩暈也不過是一剎那，緊接著就是毫無知覺。

    第400章 人間煉獄火逐煙

    夜色深濃，沒有人家點(diǎn)燈。因?yàn)殡u犬都被殺光，寨子里靜得瘆人。

    風(fēng)里飄著一股怪味，那是焚燒尸體的味道。

    一個(gè)月來，這種味道總是揮之不去。

    如果人間有煉獄，那么這里已然是了。

    靜謐不過表面，實(shí)則是死氣的籠罩。

    所謂病急亂投醫(yī)。

    有的人將自己埋在沼澤里，想讓污泥吸走身上的瘟疫，結(jié)果卻弄得滿身紅疹，皮膚潰破。

    有的人以為放掉身上的毒血就會好，最終卻失血而死。

    還有人認(rèn)為只要至親的人從身上割下一條rou煮來吃就能治愈，可吃了幾頓依然沒有效果。

    于是有人選擇早早自盡，有人變得瘋瘋癲癲。

    然而經(jīng)過前一陣子的喧鬧呼號之后，最近幾天又一下子安靜起來。

    寨子外不時(sh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說明這里有人，而且很多人。

    官兵把寨子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出入，違令者亂箭射死。

    這是知州下的命令，他的手腕可比何明倫硬多了。

    可還是有人逃，他們想逃到深山里去，不想留在這里被傳上瘟疫。

    留在這里，染上瘟疫是遲早的事。

    而逃往深山總還有一線生機(jī)，甚至有人希冀著進(jìn)入深山后會有奇遇，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死亡的逼迫，讓這里的人都變得不再像人。

    有些沒染病的主張將染病的人聚在一起燒死，認(rèn)為這樣就可以杜絕后患。

    必然有人反對，畢竟誰也不愿被活活燒死。

    村外官兵日夜把守著，凡是有瘟疫的村子都如此。

    于是就有人提出要跟官兵火并，反正也活不成了，還怕什么呢？

    他們能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嚴(yán)加防備，絲毫不敢松懈。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魚要死了就會去撞網(wǎng)。

    也許魚死網(wǎng)破，也許魚死了網(wǎng)也沒破。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是網(wǎng)破了魚逃了。

    這天半夜，寨子里無論是誰，只要還能走得動，無論染病還是未染病的村民，都要往外沖。

    與其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不如來個(gè)痛快！

    風(fēng)凝住了，不知誰射出了第一箭。

    有人中箭有人摔倒，但沒有人退縮。

    官兵射出去的箭織成了一張網(wǎng)，村民用鍋蓋桌子之類的東西遮擋，拼了命往前沖。

    這些平時(shí)在官老爺面前唯唯諾諾的草民們此刻都猙獰著一張臉，咬緊牙關(guān)怒目圓睜。

    最叫官兵們震撼的是這些人既不呼喊也不呼痛，他們一聲不出地沖上來，卻比嘶吼謾罵更令人膽寒。

    “后退后退！否則格殺無論！”何明倫大喊。

    沒人聽他的。

    其實(shí)何明倫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想要給沒染瘟疫的人一條活路。

    可知州說了，在這緊要關(guān)頭，絕不能有婦人之仁。

    姑且不說初得瘟疫的人癥狀輕微，很難察覺，倘若混入了這樣的人瘟疫還是難以遏制。

    就算這些人都沒有染病，在此形勢下也留不得。

    因?yàn)樗麄儠鲈购?，輕者會謠言詆毀官府，重者揭竿造反，為匪為患，于地方更是大不利。

    不對等的殺戮在天將明時(shí)結(jié)束了，官兵沒有太大傷亡，因?yàn)橛霉嗍沁h(yuǎn)距離交鋒。

    “大人，這些尸首怎么辦？”手下過來請示。

    何明倫背轉(zhuǎn)了身子，沒再朝那邊看一眼：“倒上火油，連同這寨子一起燒了。各人注意不要接觸尸體，凡與這里村民有接觸的，自覺避開眾人在山上待七日，有違令者格殺無論。”

    “那仙源山那個(gè)弟子的尸體怎么辦？也燒了嗎？”

    “燒是自然要燒的，但他是蘭臺公子的師弟，要記得把他的骨灰收起來送回仙源山去。”何明倫道。

    “知道了大人，屬下這就去辦?！?/br>
    在司馬蘭臺被人打暈帶走后，宋沁選擇了自盡。

    他死得很體面，衣衫整潔，面容安詳。

    寨子里還有活著的人，但都已經(jīng)走不動了。

    沒有人去過問，也不需要過問。因?yàn)椴痪弥笏麄兌紩兂伤廊恕?/br>
    朝陽升起來的時(shí)候一只火把被點(diǎn)燃，這使得火把看上去不怎么亮。

    但當(dāng)它被丟在地上，瞬間就鋪開了一片火海。

    火舌肆虐，很快就將整個(gè)寨子卷了進(jìn)去。

    飄散的黑煙匯成一條粗大的煙柱直上蒼穹，像一條黑色的大蟒蛇在天地間扭動。

    何明倫仰著頭，盯著這煙柱出神許久，然后低下頭，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留下五十人在這里處理殘局，其余的人都跟我走。”

    放馬坪已經(jīng)消失了，周邊還有幾個(gè)村寨，用不了多久也會像這里一樣。

    他那個(gè)窩囊廢小舅子還在大牢里關(guān)著，但他也顧不得了。

    現(xiàn)在大牢已經(jīng)是最安全的地方，起碼在那里不會得瘟疫。

    至于追責(zé)問罪的事總要忙過這一陣再說，何明倫對自己的仕途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gè)有野心的人，否則也不能四十幾歲還在知縣這個(gè)位子上混。

    與此相隔五十里的匯昌縣衙，一個(gè)官差急忙忙從外頭跑進(jìn)來，向暫時(shí)住在這里的知州大人稟報(bào)：“燒起來了！燒起來了！放馬坪那邊燒起來了！”

    那么大的火，即使隔著幾十里路還是能看得見，簡直比點(diǎn)起烽火臺還要壯觀。

    當(dāng)然了，如果換成夜里會更顯眼。

    “把縣衙的所有兵都加增到各個(gè)村子去，”知州吩咐：“這把火一起那幾個(gè)村子必然也耐不住了。”

    匯昌縣如今已經(jīng)成了一個(gè)爛瘡，必須剜下去，一點(diǎn)殘余不能留。

    “大人，剛剛秀竹苑那邊傳了信過來，”知州的心腹走過來小聲稟報(bào)：“說蘭臺公子不見了?！?/br>
    “怎么會不見了？他們沒有好好的侍奉嗎？”知州一聽就急了。

    “您知道的，蘭臺公子不許任何人靠近他，怕瘟疫傳染?！毙母沟溃骸半y免疏忽了?！?/br>
    “這……這叫我如何交代??！”知州愁得直甩手：“他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