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近燒烤攤，一個小廝急忙迎了上來。道：“幾位快點里面坐。今晚吃點什么？”

    呂頤浩問道：“你們這里有什么拿手的？我們第一次來洛陽，慕名而來。”

    小廝忙道：“最有名就是我們這里的烤魚了。俱都是抓了三斤左右的鯰魚，養(yǎng)在清水池里一個月，絕對干凈。其他如烤羊腰、烤羊rou都出名，鮮嫩好吃。如果要吃涮鍋，則有涮牛肚、涮豆腐皮，都是老手藝?！?/br>
    呂頤浩對李光道：“這家燒烤店最多開了不到兩年時間，就敢說老手藝了。”

    到洛河邊，一個修竹圍起來的小閣子里坐下。呂頤浩幾個人要了一條烤鯰魚，三串烤羊腰、三十串烤羊rou串，又要了五十串涮牛肚。李光笑道：“盡夠吃了，只怕還吃不下。”

    小廝拿了菜單快步跑去知會師傅。好在現(xiàn)在人不多，上菜夠快。

    呂頤浩道：“這里正在洛水岸邊，風(fēng)景絕佳。在這里開店，主人家真是會選地方。”

    此時洛水岸邊的畫舫起了錨，開到了水中間。在月光的照耀下，恍如仙境。陣陣絲竹聲傳來，悅耳動聽。

    呂頤浩嘆道：“都說在工廠里做工的人粗魯無文，看看他們吃飯的地方，卻環(huán)境清幽。粗魯無文之說，可以休矣！”

    第1037章 工廠區(qū)

    不一會魚上來，呂頤浩吃以一口。道：“這魚沒有腥味，蔥的味道又極重，加之魚rou甘甜，著實好味道！”

    幾個人紛紛用筷子，夾了魚rou來吃。

    這是他們從沒有吃過的味道，魚rou甘甜味美，羊腰酥脆多汁，羊rou肥美有嚼勁。配著甜美的葡萄佳釀，吹著洛河上春日的晚風(fēng)，不知有多愜意。

    突然，隔壁傳來一男一女談話的聲音。

    男聲道：“娘子這幾日辛苦了，快吃串腰子補一補。”

    女聲帶著笑道：“我是女的，吃腰子補什么？還是你吃吧，吃了晚上也好有力氣。”

    男聲道：“不吃腰子，那吃些魚吧。今晚的魚特別肥美，我讓店主人特別挑出來的，給我們留著的。”

    好似吃魚的聲音。接著女聲道：“嗯，魚確實不錯，比平時吃的肥美?！?/br>
    沉默了一會，男聲道：“你平日里管著千把人，紛紛擾擾不知道多少事，累壞了身子可不好。這烤鴿子，不只是味道鮮美，而且最能益氣補血，還是快些吃吧。”

    呂頤浩和李光、曾楙對視一眼。曾楙起身，看著是到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不多時回來，低聲道：“那女子一身癡肥，男子眉目如畫，看來是白天那些挑夫議論的席三姐和宋四郎了。不過看他們吃飯的樣子，是真心相愛的?！?/br>
    呂頤浩道：“這工廠里的工人，豈能沒有真愛？只是他們的愛情，與我們不同罷了?！?/br>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工人的真愛是什么，他們的愛情遵循什么樣的規(guī)律，呂頤浩又一無所知。

    三人默默吃著燒烤，靜靜聽著隔壁傳來的輕輕談話聲，又都陷入了沉思。

    吃過了燒烤，三人沿著洛水走了一段，感受著周圍的煙火氣。

    這里是真正市井煙火的氣息，不像汴梁的樊樓附近，是由于達(dá)官貴人出游而帶來的煙火氣。這種來自市井的煙火氣，總是肆無忌憚的野蠻生長。配合上洛陽官府的強力監(jiān)管，才成了這個模樣。最后他會成長為什么樣子，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他的潛力巨大，生長迅速。

    第二天，呂頤浩便來到河府衙，見河南府通判高穎。

    敘禮已畢，各自落座，高穎上了茶來。

    喝了茶，呂頤浩道：“昨日我到了城北景行坊一帶，見到工廠眾多，周邊煙火氣十足。通判，那一帶大約有多少家工廠？有多少工人？又有多少人住在那里呢？”

    高穎一驚，沒想到呂頤浩剛來，就到了洛陽的工廠區(qū)，掌握到了洛陽的命脈。

    起身去搬了一疊文書來，高穎道：“稟都督，現(xiàn)如今那里的工廠有六十八家，其中官營工廠二十三家，家庭小作坊不算在內(nèi)。有職工七萬八千余人，若加上家屬，一共有十五萬三千人左右。”

    呂頤浩點了點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在那么小的區(qū)域，匯集十幾萬人，煙火氣焉能不足？”

    高穎笑道：“宣撫還覺得人煙太少了呢。依宣撫計劃，僅紡織廠就要用十五萬人左右。若加上他們的家屬，怎么也會有三十萬人往上。紡織廠大多為女工，總要婚配，還要有足夠的工廠容納他的丈夫?！?/br>
    呂頤浩道：“王宣撫好大的氣魄！一城之內(nèi)，就要安排幾十萬人居?。∧菢右粊?，洛陽城最后要多少人？”

    高穎道：“初步估計，如果加上周圍的衛(wèi)城在內(nèi)，要有二百幾十萬人的樣子，確實是天下第一城了。泱泱天下，確實是要這樣一座城，才能配得上?！?/br>
    呂頤浩點了點頭，張嘴想說些什么，最后沒有說出口。

    看來王宵獵確實是胸懷天下，開始考慮天下的事情了。

    開封府鼎盛時期有一百多萬人，但那是有數(shù)十萬禁軍的情況下做到的。僅靠官民人口，也就幾十萬人。王宵獵想讓洛陽城有二百多萬人，確實是一種狂想。

    其實不靠禁軍，僅憑著工商業(yè)就有二百多萬，最后的人口恐怕會超過三百萬。這個人口數(shù)量超過了許多國家，實在太過驚人。洛陽城雖然為天下第一大城，三百萬人口也實在太多了。

    這樣一座大城，雄立在中原，任何人都不敢小視。趙構(gòu)現(xiàn)在的王宵獵的重視，還不包括他要建天下第一城。如果知道王宵獵的宏偉計劃，只怕更要恨得要死。

    想了一會，呂頤浩道：“三百多萬人，總不能都聚在洛陽城里。我知道伊闕和壽安是洛陽周圍的兩座工業(yè)重鎮(zhèn)，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br>
    高穎道：“城東有一座賭城，恰好宣撫想在三月十六，牡丹開得最盛的時候開業(yè)。現(xiàn)在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全國許多地方的員外都在往洛陽趕，想看一看熱鬧。都督適逢其會，到時去參觀一下?！?/br>
    “賭城？”呂頤浩不由皺起眉頭?？赐跸C的為人，不像好賭的樣子，怎么建一座賭城。

    高穎看著呂頤浩的樣子，道：“關(guān)于建賭城，宣撫舉了一個例子，我覺得極好。人活著要吃喝拉撒，既要吃各種美食，又要屙屎屙尿。全國也是一樣的，要想其他地方治理得好，就要有一個地方用來屙屎屙尿。賭城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其他地方不允許干的事情，賭城允許干。再加上強有力的治理，于社會是有益的?！?/br>
    呂頤浩道：“可這樣一個地方，最容易的就是藏污納垢，成了社會的毒瘤！”

    高穎道：“宣撫也說過，這樣一個地方，必須配以嚴(yán)格的治理。而且治理必須以高端的產(chǎn)業(yè)為主，不要天天去抓街上的小攤小販。才可以。沒有治理，說賭城是社會的下水道，就是個笑話。真正的下水道也是如此，沒有治理，下水道必然成為天下最臟亂的地方。同樣，沒有治理，賭城也必然成為藏污納垢之地?！?/br>
    呂頤浩點點頭：“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治理賭城，何其難也！”

    賭城這種地方，物欲橫流，金錢不知幾千萬計，想治理起來何其難也。王宵獵的策略，就是嚴(yán)格控制朝廷的中高級官員插手，使用專門的官員專治其地。只要保證了中高級官員不插手，治理起來也就容易了很多。

    第1038章 呂頤浩的心思

    到了夜晚，呂頤浩招集了都督參謀李光、曾楙，參議潘良貴、陳康伯，主管機宜文字許大外、李蕘，聚在自己的房子內(nèi)，開了一個小會。

    呂頤浩道：“這兩三天，我和參謀李光、曾楙在洛陽到處走了走，看了看，大約對洛陽有個印象。我們被派來都督西路，不容易做啊。西路的王宵獵，起自勤王義軍，在建炎年間占了襄陽，以及周圍州軍，發(fā)展至今日。建炎年間的義軍只要能夠擋住金軍，占領(lǐng)地盤很容易。王宵獵就是在那幾年，占了十幾個州軍，最重要的是，通過援陜州，援荊門，把金軍擋在了地盤之外?！?/br>
    李光道：“他能夠把金軍擋在地盤之外，著實不容易！現(xiàn)在我們看著很容易，無非派出兵馬，打了勝仗，可其實何其難也！建炎三四年間金軍搜山檢海，如入無人之境！后來金軍北返，東路有韓世忠的黃天蕩大捷，西路就是靠的王宣撫的荊門軍大捷，才稍挫金軍的銳氣。黃天蕩最終被金軍奪路，逃了北去。荊門軍大捷，也只是把金軍擊退，主力北返。這個時候王宣撫的兵力，還不太強。北援陜州，也是困難重重，幾番死里逃生。但是援助了陜州，就保住了襄陽的安寧，給了王宣撫發(fā)展的時間。等到宋軍退出陜州，王宣撫的軍隊已經(jīng)發(fā)展壯大了。等到紹興初年的時候，北伐洛陽，就勢如破竹，連取洛陽、陜州等地。到了去年，取關(guān)中，恢復(fù)河?xùn)|，終于成了左右天下的大勢力！”

    呂頤浩點了點頭：“李參謀說的不錯。我們都督西路，就要了解清楚王宣撫的為人。這幾年來，王宣撫是怎么從一個襄陽的小勢力，到席卷半個天下的。搞清楚了這點，再摸清楚王宣撫治理的特點，才能做到監(jiān)察其行為。畢竟西路王宣撫是軍政一起抓在手里，我們沒有下手的地方?！?/br>
    陳康伯道：“不管是西夏還是金國，西路軍的前線都在千里之外，監(jiān)察無從談起。若說是平時治理百姓如何，那又不屬于軍事范圍。都督來洛陽，以都督京西南北路、陜西路、河?xùn)|路諸軍事結(jié)銜，未及其他。若是專注于王宣撫如何治理百姓，于理說不通。”

    呂頤浩道：“話雖是如此，但如何施政，還是看我們怎么想的。西路軍王宣撫軍、政大權(quán)在手，沒有他的配合，我們都督軍馬無從談起。既然如此，看其如何施政，也可以了解其軍馬一二?！?/br>
    潘良貴道：“都督以軍馬事結(jié)銜，就應(yīng)該留心軍事。其余政事，聊作備注可也?！?/br>
    潘良貴是政和五年的榜眼，因說話太直，得罪官員極多。到了現(xiàn)在，也只是在朝為左司員外郎。雖然說話直，能力卻沒有問題，去年趙鼎辟他為參議，今年呂頤浩再次辟任他。

    呂頤浩道：“參議的話也有道理。好吧，我們以后就以軍事為重，其他事情為輔?！?/br>
    呂頤浩來洛陽做都督，有意觀察王宵獵治理百姓如何，做為以后的參考。這幾年朝廷與金人交戰(zhàn)，錢糧全靠呂頤浩籌措，可謂勞苦功高。到今年，剛剛有些起色，趙構(gòu)便就把他外放，呂頤浩不免心灰意冷。人人傳說王宵獵有可能造反，呂頤浩便想看看其成色如何，值不值得投靠。

    所以到了洛陽后，呂頤浩便就查看民情，并不急著管軍事。沒想到潘良貴的嘴直，讓自己不便做下去。

    其實潘良貴難道看不出呂頤浩的心思？其實未必。只是他不同意呂頤浩完全放棄本職職責(zé)，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行為。認(rèn)為真的要反，表面功夫最少做足。

    李光道：“王宵獵與金兵作戰(zhàn)，屢屢獲勝，器甲精利是一大原因。聽說洛陽城西，壽安一帶，有王宵獵專門制造器甲火炮的工廠。這兩天，我們可以到壽安去看看?！?/br>
    呂頤浩立即同意：“此言甚好！擇日不如撞日，明天一早，我們便出發(fā)去壽安！”

    看過了洛陽的紡織廠，再看看洛陽造刀槍劍戟的工廠，最重要的是造火炮的工廠，看看到底實力如何。

    散了會，出了呂頤浩住處，陳康伯對潘良貴道：“義榮兄，今天閑來無事，我們出去飲兩杯如何？”

    潘良貴想了想，點頭道：“也好?！?/br>
    兩人出了都督府，沿著街道向前走去。走不多遠(yuǎn)，見到一家名叫“醉香樓”的酒樓。

    陳康伯道：“聽聞醉香樓也是宣撫司名下產(chǎn)業(yè)，味道極佳。就是這里如何？”

    宣撫司名下酒樓都不結(jié)彩樓，不安排女妓。兩個進(jìn)了酒樓后，立即有小廝跑上來，道：“兩位客官請進(jìn)。今天吃什么呀？本店有新開春新打的伊河舫魚，不妨來一條？”

    陳康伯和潘良貴隨著小廝，到閣子里坐下。道：“你說的伊河舫魚清蒸一條吧。再就是四喜丸子、豆腐釀、蕪爆肚絲、溜肝尖各來一份。再安排一個韭菜炒綠豆芽、小蔥拌豆腐下酒。就先這些，快快取酒來?！?/br>
    不一會，酒菜上齊。陳康伯拿起酒瓶，給潘良貴倒了酒。

    連飲三杯，陳康伯放下酒杯，夾了一塊魚rou到嘴里，慢慢咀嚼。

    把魚rou咽下了肚，陳康伯道：“義榮兄，你有沒有發(fā)覺，此來洛陽，都督的表現(xiàn)不尋常？”

    潘良貴頭也抬地道：“表現(xiàn)確實有些不尋常，人之常情嗎?！?/br>
    陳康伯一驚，急忙問道：“原來義榮兄也看出來了？不過人之常情是什么意思？”

    潘良貴放下筷子，道：“都督原來做相公，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間，被趕出了行在，心里會怎么想？都是都督兵馬，去江淮還有韓世忠和岳飛可以調(diào)遣，可來洛陽有誰可以調(diào)遣？若說王宣撫，他會聽都督府號令？”

    不等陳康伯說話，潘良貴接著道：“此次離開了行在，都督是被發(fā)配到洛陽來了。他的心里，能沒有想法？”

    陳康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并不需要潘良貴把呂頤浩的心思說出來，陳康伯也猜到了。讓潘良貴說，反而被人看不起。

    第1039章 壽安

    過了很久，陳康伯才道：“義榮兄覺得，我們該怎么辦？”

    潘良貴抬頭看著陳康伯，過了一會才道：“既來之，則安之。安心做好我們該做的事，安心做好都督交待的事，其余的，就一切看天意吧?！?/br>
    陳康伯默默點了點頭，就不再說。

    對于這兩人來說，潘良貴已經(jīng)把話說透了，再多說無益。呂頤浩明顯帶了反趙構(gòu)的心思，做為下面的人，潘良貴和陳康伯只能看著，走一步算一步。

    趙構(gòu)做皇帝，剛開始非常不自信。除了上位不久殺了陳東和歐陽澈，大部分時間都在逃亡。對于下面人造反，趙構(gòu)看得比較開。看得比較開，不等于就能容忍，只是沒有辦法罷了。

    像剛上位時對宗室的擁兵、下面擁兵作亂的草頭王胡亂稱帝等行為，都沒有反應(yīng)。當(dāng)然，這也跟趙宋皇室對這些事情的態(tài)度有關(guān)，但總體來說趙構(gòu)不是個心胸狹窄的皇帝。

    對于趙構(gòu)，后世往往有不合實際的看法。

    從總體上來說，除了對外妥協(xié)，與金談和之外，趙構(gòu)并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帝。當(dāng)上皇帝之后，經(jīng)過幾年的逃亡生活的歷練，趙構(gòu)對內(nèi)部統(tǒng)治漸回歸理性，很少有出格行為。貪圖享樂而并無過分之舉，好女色而不過度，政治上不趕盡殺絕，算是交待過去了。

    趙構(gòu)的錯處，主要是對金的態(tài)度。一直堅持對金妥協(xié)，對金作戰(zhàn)沒有信心，甚至拖后腿，從總體上影響了將士對金作戰(zhàn)的信心。信心很玄乎，既能影響趙構(gòu)，也能影響作戰(zhàn)將士。

    在兩宋之交，民族矛盾異常堅銳的時刻，對金妥協(xié)是最大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因為趙構(gòu)的對金妥協(xié)，中華民族最終滑入了不斷下降的旋渦。

    飲了一杯酒下肚，陳康伯感慨地道：“在這山河破碎的時刻，有時候感覺，我們這些人就亂世的浮萍，隨風(fēng)飄到哪里就是哪里。一切要看上位者的決定，自己說了不算?！?/br>
    潘良貴道：“本就是如此，有什么感慨的？若想cao控個人的命運，國家的命運，那就如王宣撫一般，占據(jù)一塊地盤另起爐灶。一切都是自己說了算，不必聽別人的?！?/br>
    說完，潘良貴又加了一句：“不過，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建炎末并起的天下群雄，如今剩下幾人？”

    陳康伯聽了，展顏一笑：“義榮兄說的是。我不過一時感慨身世，有感而發(fā)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