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萬人，綿延二十多里的戰(zhàn)場，整整一天，處處都在廝殺。

    兩軍軍營相距五六里至十幾里，這樣沖殺，火炮很難跟上。宋軍主要使用步兵，把金軍緊緊逼住。

    牛皋指揮各師，各師則指揮屬下各團，團指揮營，營指揮都，宋軍是一個完整的指揮鏈條。在戰(zhàn)爭中，幾乎人人都在戰(zhàn)斗，很少有軍隊沒有接敵的情況。

    金軍則就不行了。

    耶律余睹連自己手下各大將都指揮不過來，下面的部隊就更加不要說了。如果在以前的戰(zhàn)場上，戰(zhàn)場情況一目了然，哪個地方是敵方弱點，哪個地方需要加強防守，基本看得清楚。耶律余睹一聲令下，立即就能派哪支軍隊到最需要的地方。很多時候，一場戰(zhàn)斗的勝負，就這樣決定了。

    現(xiàn)在則不同。七萬多宋軍幾乎人人參戰(zhàn)，耶律余睹只能保證幾個重點地方，大多地方根本照顧不到。

    到了傍晚的時候，局勢已經(jīng)非常明顯。金軍被分成了幾塊，被宋軍團團圍住。如果不立即想辦法，明天就可能被一塊一塊地吃掉。而耶律余睹手下的軍隊幾乎被全卷進去，沒有了機動兵力。

    天黑下來，雙方都沒有撤兵，而是在緊張地對峙。雙方軍陣距離只有一二百步，犬牙交錯，也沒有撤軍的余地。

    耶律余睹再也忍不住，到了夜里，急馬趕到了太谷縣城。

    匆匆到了縣衙，見谷神坐在上面，下面則站著各大將。

    耶律余睹高聲道：“監(jiān)軍，如何還有功夫在這里坐地？今天一早，宋軍全線進攻，我的軍隊頂不住了！”

    谷神看了耶律余睹一眼，道：“又何止是你？今天一早，對面宋軍就全線出動，直向我軍攻來。太谷北面，有宋軍七八萬人。太谷南邊，又有宋軍止六萬人。如此架勢，我如何抵敵得住？”

    耶律余睹一怔：“宋軍是全線進攻了？我軍抵敵不住，該當如何是好？”

    谷神指著眾將道：“所以我把他們叫來了。”

    耶律余睹道：“也好。有眾將增援，我們可以把軍隊慢慢撤回來。”

    谷神嘆了一口氣：“叫來眾將，卻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讓不讓眾將增援，一時拿捏不定?！?/br>
    耶律余睹道：“還有什么事情能比大軍安全更重要！依宋人布置，他們要全殲我軍！若是救援不及時，數(shù)十萬大軍可就全部喪身前線！若是如此，又該如何？”

    比差不多的兵力，想全殲金軍是很困難的。依宋軍的打算，是混戰(zhàn)之后，殲滅金軍一部分，而后再戰(zhàn)。耶律余睹說得嚴重一些，讓谷神早做打算。

    谷神看著耶律余睹，緩緩地道：“宋軍已經(jīng)占領朔州，向西京而去。我們?nèi)舨换卦?，西京就是一座空城，只能拱手讓給宋人了。元帥、樞密院都在西京，這仗打來還有什么意思？”

    一聽這話，耶律余睹不由怔住。

    宋軍已經(jīng)占領朔州，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劈中了耶律余睹，再也說不出話來。

    谷神道：“怪不得前邊宋軍不進攻，他們就在等這個時候。后方破了朔州，直取西京。前方大軍進攻，讓我們腹背受敵，如何跟他們作戰(zhàn)？此時此刻，正是千鈞一發(fā)！”

    過了好久，耶律余睹才反應過來，道：“宋軍是從哪里進攻朔州的？雁門關還在我們手里！”

    谷神道：“寧武關！那里本來是不可逾越，我軍也不注意。誰知宋軍用了一年時間，把那里的道路修整過。我們竟然一無所知，可恨！現(xiàn)在宋軍已經(jīng)過了朔州，直向應州去了?！?/br>
    耶律余睹道：“后路被斷，我們又該如何？”

    谷神道：“這仗沒法打下去了。明天讓完顏突合速救你，不要戀戰(zhàn)，撤退到太原。烏林答泰欲救我軍，一起撤往太原府。依托堅城，與宋軍周旋。掩護我們倆人之后，兩人前去救援西京！無論如何，不能讓宋軍占領西京?！?/br>
    耶律余睹低頭想了想，點頭道：“也只好如此?！?/br>
    宋軍突然經(jīng)過寧武關占領了朔州，在太原這里繼續(xù)戰(zhàn)斗就毫無意義。西京一丟，金國的西路軍就全線崩潰，局面無法收拾了。谷神選擇堅守太原，是因為宋軍的壓力實在太大，大軍不敢選擇扭頭就走。若不然，谷神就帶著大軍北上，去救援大同府了。

    耶律余睹明白，宋軍進了大同盆地，前方再無天險，可以直接進攻西京。粘罕已經(jīng)把全部兵力派來太原，大同幾乎是一座空城，怎么能夠擋住宋軍。這個時候，哪怕自己的兵力全部耗光，谷神也不會去救的。能夠派完顏突合速接應自己，已經(jīng)是難得了。

    第962章 援軍

    孫小乙枕著長槍，看著天上的一輪彎月。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旁邊軍使李明安小聲道：“都頭，怎么還不睡?。俊?/br>
    孫小乙道：“一天廝殺，又如何睡得著呢？我們這些人，雖然很多老兵，但真正上陣拼殺，還真不多?！?/br>
    短短的幾天，李明安已經(jīng)是配給孫小乙的第二個軍使，前面的那個已經(jīng)死了。只是接觸了幾天，孫小乙甚至都不能準確地叫他的名字，就倒在了軍陣中。

    當兵的日子，真正震撼了孫小乙。生生死死，幾天的時間見得太多。

    王宵獵的軍隊里，都頭以下的軍官和效用死的特別多，比例遠高于普通的士卒。他們是真正拼殺在第一線的，直接與敵人作戰(zhàn)，難免要流血。

    沉默了一會，李明安道：“殺了一天，我們兩個都平安無事，真好！”

    孫小乙道：“真好。但愿明天，也一樣也平安無事?！?/br>
    李明安道：“旁邊的第二都，應都頭命不好，撒手去了。唉，他也是個好人?！?/br>
    孫小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天上的一輪彎月。

    殺了一天，孫小乙看著身邊的都頭死了最少五分之一。明天再戰(zhàn)斗一天，又會死多少人呢？

    戰(zhàn)場上大家見慣了生死，都有些麻木了。尸體就擺在一邊，與大家睡在一起，并沒有人會感到奇怪。王宵獵軍中有專門的人處理尸體，大多燒化了帶回家鄉(xiāng)骨殖，只有少部分人會帶尸身回去。

    兩個人靜靜地看著月亮，月亮清冷，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地上的人。

    旁邊兩百多步外，就是金軍陣地。大家基本是在自己陣地上，就地倒頭休息。等到太陽升起，重新拿起刀槍。

    王宵獵軍中都有毯子，休息的時候由后方送上來。下面是毯子，上面蓋著大衣，士卒們的裝備勉強過去。金軍的裝備就差得多了，絕大部分人根本沒有鋪蓋，直接著甲躺在地上，如何睡得著？

    過了一會，李明安道：“我聽說，都頭有一個相好的，如今得了消息？”

    聽了這話，孫小乙嘴角露出了笑意，道：“我給一個女真人為奴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婦人，兩情相悅。但我那時只是奴仆，哪里敢想這些事情？兩個人只好分開了。最近聽說，那個女人也活了下來，目前住在平遙。心里想著，等這一場仗打完了，便就過去找她?！?/br>
    李明安笑道：“那真要恭喜你了。前幾年亂世，能夠活下來可不容易?！?/br>
    兩個人小聲聊著閑話，不知不覺間，就在陣地上緩緩睡去。

    突然，一陣高吭的號角響起，孫小乙猛地從地上蹦起來。

    李明安從后邊跑過來，對孫小乙道：“對面金軍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快點吃點東西，準備戰(zhàn)斗！”

    孫小乙急忙解下背的干糧，取出一塊餅，使勁咬了兩口。

    陣地上比不得行軍，帶的干糧是烙的大餅，配兩塊咸豆腐，一塊咸菜。水是由后面配來，有專人統(tǒng)一給士卒換水壺。這個時代的軍隊是密集陣形，統(tǒng)一配給比較方便。

    李明安告訴孫小乙，自己起的比較早，剛才到指揮使那里去了。領的命令，是繼續(xù)戰(zhàn)斗，不給敵人喘息之機。宋軍雖然疲憊，金軍的情況更不好。

    吃了一個大餅，嚼了兩塊咸豆腐，喝了兩大口水，孫小乙才放下心來。對面金軍雖然也開始做準備，但并沒有攻上前來。雙方一邊做著準備，一邊默默對峙。

    石榮拿著望遠鏡，仔細觀察著戰(zhàn)場形勢。

    自己的部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占了上風，包圍了大概兩萬金軍，還有三萬多人被緊緊咬住。如果沒有意外，今天可以殲滅包圍的兩萬多金軍，完成對剩下金軍的包圍。

    旁邊董先的師包轉了八千多金軍，金軍剩余部隊，都被咬得死死的，根本逃跑不了。

    這是王宵獵軍隊的特點，不貪多嚼不爛，一切都依計劃有步驟地來。仗怎么打，怎么消滅敵人，團以上的軍官都很清楚。依據(jù)計劃，各團再做自己的計劃，營、都、隊各自指揮。

    放下望遠鏡，石榮坐到桌邊。

    參謀許長行從桌下取出一個紙包來，放到曹智嚴面前打開，原來是一包醬牛rou。

    許長行道：“昨天打得好，今日都統(tǒng)應該犒勞一下自己。戰(zhàn)前，我?guī)Я艘话ou來，都統(tǒng)吃幾塊。”

    石榮推到一邊，道：“等到打勝了吃吧。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官兵都是靠大餅充饑，我怎么能一個人吃rou呢？等到這一仗打贏了，這一包rou，我一個人就能吃掉！”

    說完，拿起一個餅掰開，就著一碗水慢慢嚼著。

    正在這時，就聽見遙遙傳來喊殺聲。石榮心里一緊，抓起望遠鏡站了起來。

    就見金軍陣地后邊，然忙卷過來數(shù)萬騎兵。這些人的目標明確，就是要把被咬住的金軍救出去。

    “直娘賊，這個時候金軍哪來的援兵！”石榮罵了一句，眉頭緊皺。

    被包圍的金軍是救不出去的，金軍也很明白這一點。但是被咬住的金軍，金軍想全部救出去也不可能，只能夠救出去大部分。他們必須做出選擇，哪些要救，哪些要放棄。

    石榮同樣要做出選擇，放棄哪些金軍，把剩下的金軍牢牢圍住。

    一邊指揮帥旗，一邊派出傳令兵，司令部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孫小乙手握長槍，看著前方的金軍。金軍沒有進攻，靜靜等候援軍的到來。

    都統(tǒng)的帥旗具體是什么意思，除了幾個簡單動作，孫小乙是不清楚的。他能夠看明白的，是自己團的旗。

    看團帥旗不斷變換，緊急改變命令。孫小乙從帥旗中知道。自己面前的金軍團指揮部決定放棄，自己的部隊在金軍開始撤退的時候，立即改換進攻的方向，包圍右邊的金軍。

    孫小乙緊緊握著長槍，手上的青筋都露了出來。身邊一切的聲音都突然弱了下去，再也聽不見，只有風的聲音。

    隨著金軍騎兵一步一步逼近，大戰(zhàn)一觸發(fā)。

    第963章 突襲雁門關

    四天之后，清源縣衙外，王宵獵下了馬。抬頭看了眼門上的匾額，對李彥仙道：“這個清源小縣，生產(chǎn)的醋可是大大有名，為三晉第一風味。常說要想富，趕著行在賣酒醋，這里也必然是個富貴地方?！?/br>
    李彥仙道：“或許如此吧?！?/br>
    其實這個年代，酒醋多是官庫制作，官府要貪這財源。清源的醋或許比其他地方的好，但遠沒有行銷天下，為天下名品的地步。王宵獵的印象，主要還是來自于前世。

    進了縣衙，幾個人略作休息，半個時辰之后全部來到了官廳。

    親兵早準備了桌子，布置好了作戰(zhàn)室。幾個人圍坐在桌子的兩邊，聽汪若海匯報前線的情況。

    把一疊公文放在桌子上，汪若海道：“一直到昨天，我們對金軍的反攻結束，大勝全勝。西線牛皋集團對戰(zhàn)耶律余睹，殲敵三萬余人，奪交城、清源兩座縣城。東線馬擴集團，對戰(zhàn)谷神。殲敵近五萬人，奪太谷、榆次兩座縣城。金軍殘軍，已經(jīng)退守太原及附近的永利監(jiān)?！?/br>
    趙鼎道：“三十多萬金軍，怎么能夠一戰(zhàn)全殲！殲敵近十萬，奪數(shù)城，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的勝利！我們應當立即向朝廷報捷，普天同慶！”

    王宵獵道：“這不過是第一戰(zhàn)而已，若是報捷，那不天天大捷？此事算了?，F(xiàn)在金軍如何安排？”

    汪若海道：“現(xiàn)在金軍依太原堅城而守，一時不便進攻。另外，金軍得了姜敏部隊的消息，已經(jīng)派了完顏突合速為先鋒，立即北返。烏林答泰欲繼后，加上一部分完顏彀英的軍隊，準備北上救援?！?/br>
    王宵獵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問道：“守雁關門的張馳有多少人？”

    汪若海道：“三個步兵團加上一個炮兵團，大約一萬五千人?！?/br>
    王宵獵道：“一萬五千人，迎戰(zhàn)近十萬金軍，張馳很不容易??！”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沒有說話。

    王宵獵道：“一天之后，由石榮和董先的師進攻永利監(jiān)，打開太原的南大門。張馳守雁門關很難，最好的應對就是我們快一些結束戰(zhàn)斗，大軍北上。金軍三十三萬，被消滅了近十萬，北上的也有近十萬，剩下的只有十幾萬人了。而且這十幾萬人，也不再是前面的精銳之師，戰(zhàn)斗力大減。不過背靠堅城，做困獸之斗罷了?！?/br>
    馬擴道：“從前兩天的戰(zhàn)斗來看，金軍并不像以前那樣能戰(zhàn)，我們應該能輕松獲勝?！?/br>
    王宵獵搖了搖頭：“金軍還是金軍，是我們的軍隊不同了。如果換一支軍隊，那時你再看?！?/br>
    馬擴想了想，默默點了點頭。

    現(xiàn)在的金軍當然比不了前幾年的金軍，那時候的金軍人少，特別精銳。但也不要以為現(xiàn)在的金軍差多少，碰上不能打的宋軍，依然窮兇極惡。

    谷神的指揮，下意識里還是把王宵獵當作以前的宋軍。雖然重視了很多，指揮習慣并沒有變。真正打起來，每一次都吃大虧。但這么短的時間，要谷神想出其他辦法，也過于難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