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宋軍陣前，突然響起了哨子聲。一聲接著一聲，猶如厲鬼在尖叫。

    隨著哨子聲響起，前排的宋軍手持長槍，向前猛地一刺。金軍猝不及防，前排大量士卒倒地。

    與金軍相比，宋軍的動作相當簡單。戰(zhàn)陣之中，他們的長槍就只有兩個動作，一個挑，一個刺。對面有武器，則長槍輕挑，而后向下壓，把對面的武器進攻方向壓向地面。而后一個突刺，長槍直刺對方胸膛，而后拔出。

    在王宵獵軍中，這是標準動作，士卒平日訓練的主要內(nèi)容，幾乎成為了士卒的本能。

    這是綜合了禁軍訓練內(nèi)容，加上實戰(zhàn)經(jīng)驗，刪繁就簡后的長槍技術。雖然針對單兵作戰(zhàn)，長槍還有幾招。但在戰(zhàn)陣當中，就是這兩招。不過區(qū)分為一種是原地不動，一種是部隊向前進攻的情況。

    原地不動，突刺時跨出去的腳，隨后收回來。向前進攻，則一步跨出，一步跟上，連綿不止。

    這種標準化的訓練，在戰(zhàn)陣作戰(zhàn)的時候，威力無比，遠不是只憑經(jīng)驗的金軍能比的。

    宋軍一個突刺，就壓制住了金軍進攻。后面的鼓聲沉穩(wěn)，鼓點很慢，聲音悠長。在鼓點的指揮下，宋軍在原地不斷地一挑一刺，幾個呼吸間，就把金軍的進攻勢頭打回去。

    當金軍的進攻勢頭被遏制住，鼓點突然變了。變得聲音很短而洪亮，鼓點雖然并不密，卻明顯急促。隨著鼓點急促起來，宋軍隨著鼓點，向前一步跨出，收回長槍的同時后一步跟上。向前跨一步，長槍一突刺，簡單而有效。

    金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軍隊，被壓得步步后退，再沒有了前進的氣勢。

    戰(zhàn)陣當中，一排長槍向前刺過來，縱然有人能夠壓制住長槍，也沒有什么用處。如果不跟著大部隊后退，下一步就要面對四面八方的長槍。

    城頭的趙鼎、吳玠和劉锜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戰(zhàn)法，都睜大了眼睛。

    不是其他將領不知道這樣作戰(zhàn)更好，而是他們做不到。能讓手下的士卒在前線不逃跑、不動搖軍心已經(jīng)很難，怎么才能讓他們用同一個動作進攻？能夠做到這一點，就不是普通的軍隊。

    沒命地敲著鼓，卻自見自己的軍隊步步后退，完顏奔睹不由睜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

    這幾千人的軍隊不要命地沖到前面，不就是要與宋軍短兵相接嗎？真正對陣了，卻被宋軍逼得步步后退，這樣的仗還怎么打？鼓點是進攻，如今卻變成了后退，還敲什么？

    在后邊，完顏奔睹并不能看清前面發(fā)生了什么。當下停了鼓，登高一看，只見宋軍動作整齊，潮水一般地壓了過來，金軍根本不能阻擋。步步后退，軍陣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混亂。

    完顏奔睹長嘆道：“今日面對如此強軍，神仙也沒有辦法，我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又何必留戀！”

    當下招集起自己的二三十親兵，對他們道：“今日我們是撞到鐵板上，又有何話好說？今日已無取勝的可能，大家隨我逃命去吧。等到兵強馬壯，再找機會與宋軍算帳！”

    曹智嚴站在高處，隨時用望遠鏡看著前方情形?？吹浇疖婈嚭?，突然有二三十人的部隊，向后方的營寨逃去。當下收了望遠鏡，道：“金軍的大股部隊，已經(jīng)乘著這支軍隊向我們進攻的機會逃走，這支部隊不能放過了。命令彭岡帶五百騎兵，把他們追下來！”

    身邊的親兵稱諾，拿了傳令符牌，飛馬去了。

    中軍統(tǒng)制彭岡的部隊是預備隊，這個時候剛好派上用場。很快帶領五百騎兵，向金軍追去。

    城頭上，趙鼎看著金軍已經(jīng)完全崩潰。不是四散奔逃，就是被宋軍砍殺。嘆了口氣，對吳玠和劉锜道：“我原本想著，必要時派你們出城，協(xié)助曹都統(tǒng)的軍隊。誰知道曹都統(tǒng)還沒有用力，就把金軍殺跑了。唉，曹都統(tǒng)的軍隊，實在比你們強得太多！”

    吳玠和劉锜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

    是啊，不管是從訓練還是作戰(zhàn)，眼前的這支軍隊比自己強大得太多了。軍隊相差到這種程度，將領的作用已經(jīng)可以忽略。不是自己比曹智嚴差。如果帶領這樣的軍隊，自己也能夠打贏，甚至能贏得更漂亮。

    但有什么用呢？現(xiàn)在就是讓兩人看過了，吳玠和劉锜依然練不出這種軍隊。這是軍事思想的根本差別，這種差別已經(jīng)到了無法理解對方的地步。

    戰(zhàn)爭是理性的，首先摒棄的就是那種將領嗷嗷叫著指揮，下面士卒無頭無腦只知向前沖的打法。理性的戰(zhàn)爭，將領需要知道自己要指揮什么，怎么指揮。下面的士卒要明白自己要接收什么命令，怎么執(zhí)行命令。只有這樣，才能夠成為一支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

    問起指揮什么，怎么指揮，其實吳玠和劉锜也會茫然。他們好像是知道，好像又不知道，那種感覺難以言說。

    至于士卒，他們在軍隊中受到的教育就是聽命令，絕對服從指揮，沒有自己的思想。軍旗向哪里指，就向哪里進攻，其他的還需要什么呢？

    服從命令，聽指揮，當然是士卒的首要條件。但在這之上，還有理解命令，尊重指揮。不但是聽從指揮去執(zhí)行任務，還要明白自己服從命令的意義。

    不要讓士卒成為只會聽從命令的機器人，要成為有思想的活人。他們有思想，才能彌補軍官命令的缺陷，才能完美地完成任務。只會執(zhí)行命令，就要求軍官的命令準確無誤，這根本不可能。

    彭岡率領五百騎兵，看準完奔睹逃跑的方向，在后面緊緊追趕。大約追了三里多地，分兵把完顏奔睹堵住。

    完顏奔睹看著前面的兩百騎兵，雙眼通紅，怒道：“直娘賊，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幾百騎兵，敢來拿爺爺！”

    說完，舉起手中槍，直沖了過來。

    彭岡道：“這是賊酋，切不可大意了！崔興、嚴順先，你們兩個上前，把他擋下來！”

    身旁兩人稱諾，迎了上去。

    看見兩個宋軍迎上來，完顏奔睹催馬直上前沖?？纯唇?，突然抽出鐵骨朵來，閃電一般砸在嚴順先身上。

    嚴順先看見完顏奔睹抽鐵骨朵，想要躲開，可反應哪里有完顏奔睹快？一骨朵結結實實砸在身上。嚴順先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彭岡道：“李前、杜寧，你們兩人上前，與崔興一起拿下此賊！陳義開，上前救下嚴順先來！”

    幾個人一起稱喏，催馬上前。

    此時后邊的完顏奔睹親兵也趕了過來，被彭岡派人攔住，與完顏奔隔開。

    崔興、李前、杜寧三人圍成一個半圓形，把完顏奔睹圍在中間。各自舉著長槍，向完顏奔睹攻來。

    完顏奔睹瞅一個破綻，一槍向李前刺了過來。李前眼快，身體一扭，手中長槍把完顏睹的長槍向旁邊一帶，躲了過去。就在這時，崔興和杜寧兩人的長槍，毒蛇一樣刺向完顏奔睹。

    完顏奔睹眼疾手快，手中長槍一掃，把崔興和杜寧的兩枝長槍撥到一邊。但在這時，李前的長槍刺了過來，根本不給完顏奔睹任何喘息的機會。

    你來我往，三個人與完顏奔睹戰(zhàn)到了一起。

    過了不大一會，完顏奔睹便就發(fā)現(xiàn)李前、崔興和杜寧三個人能夠密切配合，自己不是跟三個人打，而是在打一個配合的小團體。只要有一個人引動完顏奔睹防守，另兩個人的長槍必定密切進攻。而且三個人進攻的時候，招式并不用老，守和攻之間能夠隨時變換。

    用不了多長時間，完顏奔睹就覺得胸悶氣短，心中知道不好。

    若在平時，崔興、李前和杜寧三人也不是完顏奔睹的對手。但是王宵獵軍中，這些人都能夠密切配合，互相之間彌合同伴的短處，發(fā)揮同伴的長處。

    這是在平時訓練中培養(yǎng)而成的習慣，已經(jīng)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完顏奔睹武藝高強，又多年征戰(zhàn)，三個人如果不能配合，早被他挑落馬下。能夠密切配合，打起來就難了。這樣密切配合的戰(zhàn)將，他以一敵二，堪堪戰(zhàn)成平手。以一敵三，就落下風，沒有翻身的指望。

    宋軍以多打少，很快完顏奔睹的親兵就或是被俘，或是被殺，被完全殲來。場上只剩完顏奔睹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只要拿住了他，今日就是大勝。

    彭岡在一旁觀戰(zhàn)，看完顏奔睹漸漸體力不支，把雕弓掏了出來。瞄準完顏奔睹，開弓放箭。

    第一箭被完顏奔睹躲過，只是躲的時候沒有避開崔興的長槍，背上被刺一槍。好在崔興并沒有用全力，長槍沒有刺破盔甲。但是完顏奔睹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等到再戰(zhàn)，彭岡的第二箭射了過來。這一次再也躲不過，一箭射中臂膀。

    看著帶箭的完顏奔睹，彭岡不慌不忙，把第三枝箭搭在了弓上。

    完顏奔睹跳到一邊，看了看眼前的崔興、李前和杜寧三人，又看了看一邊正在彎弓搭箭的彭岡，頹然道：“天不助我，今日要命喪你們幾人手中。罷了，你們拿了我，回去覆命吧?！?/br>
    第927章 路過

    看著曹智嚴和安勃過來，趙鼎急忙帶著吳玠和劉锜迎上前去。等兩人下了馬，趙鼎拱手道：“將軍神威，一戰(zhàn)擊退了金軍。當今天下，還有誰能有如此神兵！”

    曹智嚴笑道：“宣撫之下，每支軍隊都是如此，都督過眷了?！?/br>
    趙鼎忙道：“是，是，王宣撫治軍，是其他人比不了的。麾下數(shù)十萬，何人可擋？取太原如探囊取物一般！”

    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曹智嚴和安勃讓進城內(nèi)。

    到了縣衙，眾人安座，趙鼎吩咐上了茶來。

    喝了一口茶，曹智嚴道：“到介休前，宣撫特意吩咐我，不要與金軍做過多糾纏。東取平遙，西取西河，拿下這兩個地方，為部隊迅速開進太原地為要。特別是西河的完顏銀術可，不要讓他跑了?，F(xiàn)在還早，我已命手下兩個團前往西河，幫助關師古圍城。其余部隊繼續(xù)北上，占領平遙?！?/br>
    趙鼎道：“都統(tǒng)何必太急？今天全軍慶功，明日再出發(fā)好了?！?/br>
    曹智嚴道：“戰(zhàn)場之上，差一時半刻就是生死攸關的事，還是早一點好?！?/br>
    趙鼎急忙點頭：“說的也對。我這里備些酒rou，讓將士們路上吃，就算是慶功吧。”

    曹智嚴道：“如此多謝都督了?！?/br>
    吳玠和劉锜對視一眼，對曹智嚴道：“我和劉锜一軍，尚有兩三萬人馬，還可一戰(zhàn)。不知有什么可以幫都統(tǒng)的？”

    曹智嚴道：“我的兵力不夠，如果能得二位將軍相助，甚是感激。按照宣撫部署，這一戰(zhàn)可以放過平遙敵軍，一定要留下完顏銀術可。兩位將軍如果能帶軍往西河，幫關師古圍城，就太好了?！?/br>
    吳玠拱手道：“我們今日整軍，明天出發(fā)去西河！”

    趙鼎在一邊冷眼旁觀，見兩人并沒有問自己，便答應曹智嚴，心中有些不悅。不過再一想，憑剛才曹智嚴與金軍作戰(zhàn)時的表現(xiàn)，他這么做也沒有什么。

    太原盆地的路，主要是沿兩側山麓行進。從介休出發(fā)，一條經(jīng)平遙、祁縣、太谷到榆次，另一條在另一側，經(jīng)西河、文水、交城到清源。這樣做的原因，是中間的汾河經(jīng)常泛濫，城市都選在山腳下。

    王宵獵的計劃，是兩路并進，到太原城下會合。曹智嚴拿下平遙，再拿下西河，剛好打開了兩個通道。

    兩天之后，王宵獵出了雀鼠谷，到達了介休縣城。

    趙鼎帶著手下文武官員，把王宵獵迎進縣衙，各自落座。

    上了茶來，趙鼎拱手：“宣撫一路辛苦。”

    王宵獵拱手道：“都督早入介休，連續(xù)征戰(zhàn)，才真是辛苦了?！?/br>
    趙鼎入介休之后，初時作戰(zhàn)順利，趙鼎也頭腦發(fā)熱，同時包圍西河和平遙。結果在平遙被金軍突擊，一路退到了介休城，金軍也兵臨城下。若不是曹智嚴帶兵趕來，把金軍擊退，趙鼎的處境會非常尷尬。

    聽王宵獵這么說，趙鼎臉色一紅，再不開口。

    綦崇禮見狀，忙道：“天色已經(jīng)晚了，都督為宣撫備了些酒菜，為宣撫接風洗塵。再加上戰(zhàn)事匆忙，前兩天沒有過中秋佳節(jié)，今天晚上就補上吧?！?/br>
    王宵獵沒有拒絕，一起到了后衙。

    秋天到了，桌上擺著幾盤火紅的杮子。旁邊還有清源的萄葡，交城的大棗，孝義的核桃，諸般地方特產(chǎn)。

    趙鼎對王宵獵道：“宣撫上座?！?/br>
    王宵獵不肯，讓趙鼎坐了，才與眾人一起坐了下來。

    不一會酒菜上來，趙鼎道：“邊遠小縣，酒菜自然簡陋些，宣撫莫怪?！?/br>
    王宵獵道：“都督哪里話，如此豐盛，我只有感激?！?/br>
    說完，與趙鼎連喝了三杯酒。酒杯放下，酒桌上的氣氛才輕松下來。

    趙鼎道：“曹都統(tǒng)已經(jīng)破了平遙縣，現(xiàn)在是安鈐轄駐扎那里，曹都統(tǒng)則到了西河城下?，F(xiàn)在，關師古、吳玠和劉锜把西河團團圍住，又有曹都統(tǒng)相助，西河可以說是水泄不通。宣撫到了介休，他們正應該全力進攻，把西河攻下！”

    王宵獵道：“西河城外，已經(jīng)有四五萬兵馬，是應該破城了。明天我到平遙去，曹智嚴的兵馬可以調(diào)往西河。有六七萬大軍，西河無論如何守不住的?！?/br>
    趙鼎道：“聽曹都統(tǒng)講，宣撫特別吩咐，一定要留住完顏銀術可。怎么，西河戰(zhàn)事，宣撫不去看著嗎？”

    王宵獵笑道：“攻一座小城，何必要我親自去？我只要斷了完顏銀術可的援軍，他還哪里有路走？”

    趙鼎一怔：“宣撫以為，西河被圍，金軍還敢派援軍嗎？”

    王宵獵道：“完顏銀術可是完顏彀英嫡親的父親，再是艱難，他也可能去救?！?/br>
    趙鼎急忙問道：“那么宣撫覺得，完顏彀英能不能救呢？”

    王宵獵道：“完顏彀英自身難保，怎么救西河？”

    趙鼎點了點頭，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感覺得出來，王宵獵并不想與自己討論戰(zhàn)事，宋軍的部署，更是只字未提。自己是都督，落到這個田地，實在是不應該。

    現(xiàn)在趙鼎能夠指揮的只是陜西軍隊，其他軍隊連如何部署都不知道。看王宵獵的態(tài)度，也不準備告訴他。這怎么能行呢？自己是都督，要節(jié)制諸路兵馬的，讓王宣獵這樣怎么可以？

    趙鼎一忍再忍，想跟王宵獵講清楚，他怎么指揮軍隊要提前讓自己知道?？涩F(xiàn)在的局勢，王宵獵怎么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