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13節(jié)
此時的金軍,并不想占領宋朝。他們想的,是把趙室皇家一網(wǎng)打盡,然后立個傀儡。由傀儡統(tǒng)治地方,給他們金銀財寶。統(tǒng)治國家這種高級事,女真人不怎么熟悉。 歷史上是趙構太過無用,金人立的傀儡不成器,金人的野心越來越大,才占領北方。 王宵獵有前世記憶,加上現(xiàn)在面對的形勢,很多事情就看清楚了。他知道,要想把金人趕走,要么趙構勵精圖治,狠下心來與金軍對抗。要么就另起爐灶,把壇罐罐都掃清。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趙構靠得住?王宵獵搖頭。 又喝了一會酒,王宵獵問岳飛:“統(tǒng)領,若是開封不守,你欲往何方?” 岳飛道:“我是留守司所屬,自該聽從軍令。小舍人,聽我勸一句。你雖然是義軍,可只要緊跟留守司,聽令而行,才能成大器。如若不然,只怕——” 說到這里,岳飛搖了搖頭。 王宵獵哪里聽不出岳飛話里的意思?在他眼里,不是朝廷的正規(guī)軍,終是沒有出息的。太行山時離開王彥,不只是王彥遇到了困難,也因為王彥不是正規(guī)軍?,F(xiàn)在隸于留守司下,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岳飛說的當然不錯,歷史上他自己的經(jīng)歷也證明了這一點。不早早歸順朝廷,最后只能被剿滅,甚至淪為漢jian??墒峭跸C不同,他要救的是天下,而不只是為了自己。 向岳飛拱手,王宵獵道:“統(tǒng)領肺腑之言,在下自然明白,銘記在心!只是,天下紛擾,許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宗留守若出事,開封府必然大亂。那時,統(tǒng)領記得今日之誼!” 岳飛點了點頭。與王宵獵飲酒。 今天王宵獵才終于明白,岳飛是不可能跟著自己走的。他追隨朝廷,一定要做正規(guī)軍,不是趨炎附勢,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他認為只有那樣才是報國。只有緊緊追隨朝廷,才能把金軍趕走,才能收復故土。而王宵獵恰恰相反,認為跟朝廷在一起,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這兩條路,現(xiàn)在不會有交點。 歷史上的岳飛,定格在風波亭那一刻。后世人所學的,是那個被冤殺的民族英雄。真實的岳飛,則有自己的成長過程,有自己的喜怒哀樂?,F(xiàn)在的岳飛,還不是王宵獵記憶中的岳飛。 第27章 清風滿山崗 出了南薰門一路向南,過了赤倉鎮(zhèn)后,越走越覺得荒涼。自金軍南來,有的人被殺,有的人凍餓而死,還有的人逃走了,曾經(jīng)天下第一繁華的中原之地,幾成鬼域。 王宵獵騎在馬上,看著四周,對身邊的曹智嚴道:“沒有想到,開封以南也是如此。” 曹智嚴道:“去年金人一直攻到襄陽,南邊蔡州也沒有幸免,可不就是如此。好在蔡州雖然也被攻破,知州處置還算得當,受損不多。再加上水運便利,糧價不高?!?/br> 杜中宵點了點頭:“是啊,京西州縣,現(xiàn)在就是蔡州糧價最低?!?/br> 在開封待了近十天,王宵獵慢慢了解了周圍情況。京西各州被金軍擊破,人口被擄掠,現(xiàn)在處境艱難。京東稍好一些,不過趙構一直在那一帶,物資大多被征調了?,F(xiàn)在開封府附近,只有蔡州因為受到的破壞較小,而且河運不斷,糧食價格最低。 權衡之后,王宵獵決定親自到蔡州買糧。此事傳出去,京城里的首領們幾乎都覺得王宵獵是異想天開。不過宗澤沒有阻攔,而且給了王宵獵一封公文,讓蔡州官府幫忙。 王宵獵拜托王彥和岳飛,幫自己照顧京城中的部隊。自己則帶了曹智嚴和一百士卒去蔡州。 這是非常稀奇的事,京城的首領們,都覺得王宵獵是個怪人。此時開封府周圍,沒有官員的州縣比比皆是。軍中缺糧了,去搶一些就是。跑數(shù)百里外,還要花錢,不是瘋了?軍中的金銀可是首領們拿命換來的,豈能夠這樣花掉了? 想起這些,王宵獵只能搖頭。 開封府的所謂義軍,一部分是跟王宵獵一樣,從勤王之師演變而來。大部分則是群盜。稱這些人為群盜不是污蔑他們,他們本來就是。因為宗澤,這些人暫時團結起來,聚在開封府而已。只是他們雖然遵宗澤號令,卻各自為政,后勤也自己負責。 王宵獵跟他們自然不同。他是要拯救天下,開創(chuàng)一個新時代的。 行到第四天,已經(jīng)過了上蔡縣城。王宵獵問了向導路程,吩咐全軍就地扎營,明日到蔡州。 這一帶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沃野千里。只是離亂之后,人丁稀少,許多村莊都已無人。王宵獵軍隊所扎營的地方,就有這樣一個小村子。五六十戶人家,一個人不見。 村子里有原來農(nóng)戶養(yǎng)的雞犬之類,無人看顧,到處亂跑。王宵獵派了幾個人去抓,抓到了晚上改善伙食。白天馬上身體顛得麻了,帶了曹智嚴,信步閑逛。 不知不覺就到了村子的后邊,一個小小土坡,長滿了雜樹。土坡旁一條小溪,清流見底。 王宵獵道:“這溪不知有沒有魚,若是有大的,也抓兩條來吃。” 曹智嚴道:“這種水里,哪里有什么大魚?小魚沒有rou,又多刺,白白浪費薪柴?!?/br> 王宵獵笑了笑,不再提此事。這個年代,各地的河湖里面魚多的是,不是大魚,也沒人去吃。哪像后世一般,只要野外河里的,多小的魚都有人抓了吃,還認為美味呢。 轉過小土坡,曹智嚴忽然道:“小舍人,快看那里,有兩個人在干什么?” 王宵獵順著曹智嚴指的地方看去。只見兩個小小身形伏在地上,好奇地看著自己。 心中一緊,王宵獵提了提自己的腰刀,與曹智嚴走上前去。到了跟前,才看清是兩個孩童,一個八九歲的樣子,另一個只有五六歲。 放下心來,王宵獵問道:“你們是這個村子里的人嗎?怎么在這里?其他人哪里去了?” 年紀小的孩童道:“我們就是前邊村里的,自小長在這里?!?/br> 王宵獵笑道:“你現(xiàn)在也沒多大。村中其他人呢?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那孩童道:“去年冬天,有金人路過這里,村里人大多被殺了。沒殺的,都被他們押了,聽說要押到北地去。也不知道北地是哪里,好似很遠?!?/br> 王宵獵聽了,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來。一路走來,這是個自己不想面對的問題。 去年金軍縱橫數(shù)千里,破京西數(shù)十州,造成的破壞,大得驚人。越是繁華,交通方便的地方,破壞越嚴重。大多村子,都被燒殺搶光。偶有人幸運逃過,也為數(shù)很少。 這處村子正在大道邊。想來金軍攻蔡州的時候從這里路過,順便就搶了。老幼屠戳一光,青壯年和婦人一起搶了,回到北邊做奴隸。這兩個孩子應該是幸運逃過去了,成了村中僅存的人口。 平靜了一下心神,王宵獵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在這里做什么?我們是朝廷官軍,你們不必害怕。金人走得遠了,一時不會回來。” 年紀小的孩童道:“我叫孫五郎,這個哥哥叫青頭——” 王宵獵看那年紀大的孩童,臉上好大一塊胎記,想來就是名字來歷了。 孫五郎接著道:“金兵走了之后,村里就只剩我們兩人啦。日常隨便找些東西吃,住在我家里。若是有天村里人回來,不要找不到人。” 王宵獵暗嘆了口氣。這村里的人,只怕是回不來了。金軍南侵,給宋朝造成的人口損失,許多地方遠遠超過一半。這場浩劫中,除非天意眷顧,能被押到北方做奴隸的都是運氣好的了。 不想這些,王宵獵問道:“你們兩人在這里做什么?我們是官軍,你們不必害怕。回村中就是。” 孫五郎道:“我們倒是不怕。這里幾只貓兒,是村里的老貓養(yǎng)的孩子,日常我們喂著。只是這兩天那只小眼屎不見啦,我們兩人日日在這里找它?!?/br> 王宵獵四處看看,并沒有看見貓的影子。想來是怕生人,躲起來了。 孫五郎看了王宵獵的樣子,拍著手跳到旁邊溝里,懷中抱了兩只貓上來。放在地上。指著一只貍花貓道:“這是貍將軍,這一只是黑炭。不見的那一只,小時候眼里老是有眼屎擦不干凈,我們便起名叫它小眼屎。小眼屎最是乖巧,膽子也小,我們最喜歡它了。” 王宵獵看著地上的兩只貓,趴在那里,看著自己的眼睛充滿警惕。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處村子,經(jīng)了兵災,就剩下兩個孩子和這兩只貓了。 孩子天真無邪,許多事情,他們還不了解。他們見過了燒殺,經(jīng)過了恐懼,只是孩子的時間過得很快,幾個月后那就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一樣。戰(zhàn)亂中長大的孩子會有很多心理不健康,但更多的人會選擇忘記。忘記這一切,重新開始他們的人生。 看著兩個孩子,王宵獵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們。這樣的故事,在中原多地很多很多。這個時代是英雄縱馬疆場的時候,但首先要活下來。 沉默許多,王宵獵道:“處此亂世,人生無常,如之奈何?你們兩個孩子,活下去不容易。還是離開這里,隨著我在軍中吧。雖然沒有榮華富貴,好壞能夠安安全全活下去?!?/br> 一直不說話的青頭道:“若是我們隨著官人走了,村中的人回來不就找不到人了?” 王宵獵苦笑。村里的人回來,要老天幫好大的忙啊。道:“你們有心,過些日子就回來一趟,看看有沒有人回來,不就好了?” 青頭歪著頭想了想,重重點頭:“官人說的是。” 王宵獵對曹智嚴道:“這兩個孩子,回去讓王忠養(yǎng)著。這一路上,你先看著吧?!?/br> 說完,指著曹智嚴對兩人道:“這位是西邊清涼寺里的大師,國家遭難,入世拿刀,保家衛(wèi)國。這幾日你們先隨著他,等回了開封再想辦法?!?/br> 兩個孩子不知道王宵獵說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好奇地看著曹智嚴。清涼寺離此不遠,是遠近聞名的大寺廟,那寺里的大師必然是很厲害的。 曹智嚴牽了兩個孩子,正要離開的時候,孫五郎突然回頭,對著一邊的土埂道:“三花,小眼屎走不見啦,你便住了它的房子吧。等小眼屎回來,你可要讓還給它啊。” 隨著話聲,土埂后邊伸出一個貓腦袋。看樣子,是一只三花貓。 王宵獵不想問這兩個孩子和這幾只貓的故事,只覺得心里堵得慌,想流淚的感覺。 太陽落下山去了,世間變得矇矇眬眬。路邊各種各樣的花開得正艷,五彩繽紛。周圍平坦的農(nóng)田里長滿荒草,看不見人的影子。 涼風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吹過來,拂過人的臉龐。吹到旁邊的土崗上,嘩拉拉地響。 第28章 逃荒人家 第二日就到了蔡州城下。巡檢李興早早就等在了城外。 與王宵獵見禮畢,李興道:“知州鈞旨,統(tǒng)領帶兵駐于城外金鄉(xiāng)鎮(zhèn)里。明日入城,知州自會吩咐糧商與統(tǒng)領商洽。買到了糧食,你們自雇人運回開封就是。” 王宵獵拱手:“勞煩知州,也勞煩巡檢了??刺焐辉?,我軍中備些酒rou,請巡檢飲酒?!?/br> 不許入城很正常。這是什么時候?王宵獵帶一百人來,入城之后作亂,蔡州還真麻煩。這是曾經(jīng)戰(zhàn)勝過金兵隊伍,不可作等閑看。 到了金鄉(xiāng)鎮(zhèn),王宵獵吩咐在鎮(zhèn)外扎下營盤。派了幾個士卒到鎮(zhèn)上,買些酒rou回來。開封城里萬物皆貴,到了這個便宜的地方,多買一些。 太陽落下山去,士卒們買了酒rou回來,軍中收拾熟了。 在自己營房前面,王宵獵擺下一張桌子,自己和曹智嚴陪著李興坐了。 倒了酒。李興好奇看著曹智嚴道:“聽說曹提轄以前在清涼寺里出家,不戒酒rou么?” 曹智嚴道:“我入軍中,手提鋼刀,人都不知殺了多少。還戒什么酒rou!” 李興聽了笑道:“提轄說的是。你們在鞏縣守數(shù)日,打退金人,連我們這里都傳遍了。人說王統(tǒng)領其壯如山,曹提轄力大無窮,俱是人中之龍。今日見了,也不是如此。” 王宵獵道:“鄉(xiāng)間傳說,怎么當?shù)昧苏??金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只要敢與他們打,措置得當,戰(zhàn)勝也不難。不過現(xiàn)在天下亂成了一團,難以組織大軍,一時間讓他們逞兇罷了?!?/br> 李興連連點頭,不過沒有說什么。去年金軍打到蔡州,知州早早組織了逃跑,金人只是打下了一座空城。當時李興帶兵跟著知州,跑得比誰都快。 飲了幾碗酒,王宵獵問道:“巡檢,現(xiàn)在城中糧價如何?” 李興道:“江淮來的稻谷便宜一些,斗米二千。麥就要貴上一些,新麥還沒有收下來,每斗約三千文足。與經(jīng)前相比,這價錢自然是漲了許多。不過與相鄰州縣比,就顯得便宜了?!?/br> 王宵獵道:“便宜得多了。這幾日開封城里的米價又變得高了,斗米要十二千。同樣的錢,這里買的要多吃不少日子呢。此次來蔡州買糧,雖然路遠,總是值的。” 一邊的曹智嚴道:“世間商人最jian。我們要買幾百人的糧食,城中糧食不要乘機漲價才好?!?/br> 李興道:“哪個敢亂來!你們是抗金有功的人,知州又早說了話,不會漲價的!” 王宵獵舉起酒碗:“多謝知州!多謝巡檢!此次回去,必會稟報宗留守,記上一功!” 此時趙構雖然已經(jīng)即位,卻流離不定,朝廷的機構也不完備。各地的官員多是自行其事。宗澤為東京留守,權力很大,開封府周圍,包括京西都在其管下。不過在這個時候,記不記功,很多官員其實不在乎。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只有天知道。 直到夜半,酒足飯飽,送走了李興。 王宵獵對曹智嚴道:“明日我到城里買糧,你在鎮(zhèn)上看著。順便尋些搬運的漢子,買的糧多,我們一百人只怕不夠?;亻_封的路上,并不太平?!?/br> 曹智嚴叉手稱是。 此時天下間盜賊便地,哪怕是開封周圍也為數(shù)不少。在名義上,遠到河北的群盜,也都聽從宗澤號令。不過,平日里打家劫舍的事情,這些人也不少干。開封城里都經(jīng)常有人爭斗,在外搶些糧食,實在也算不了什么。王宵獵帶一百兵,便就是為了安全。 第二日一早,王宵獵帶了十幾個士卒進了蔡州城。曹智嚴安頓罷了,到了鎮(zhèn)上貼張告示,招募運糧的人手。一日一百文足錢,吃住由軍中安排。 此時像蔡州這種相對安定的地方,流民極多?,F(xiàn)在又是夏天,金兵不會南來,招人不難。 張均在人群里聽人讀了告示,心中思量,一日百文雖然不多,卻都是在自己的手里,吃住不必自己cao心,這活計還做得過。閑聽了一會,便急急回家,告訴mama,自己開封府走一遭。 張均本是穎昌府人氏。去年金兵南下,父親被金兵擄走了,自己與mama逃過一劫。為避兵災,逃到了蔡州,住在金鄉(xiāng)鎮(zhèn)外。母子二人,平日里靠張均做些零活,賺錢糊口。 到了草房前,就見兩個漢子在那里。一個抱胸在那里左看右看,另一個耳朵貼在門上,神情極是猥瑣。這兩個人張均認得,是本鎮(zhèn)大戶嚴里正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