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它扇動翅膀的頻率溫柔而緩慢,人造太陽的陽光照射在脆弱的蝶翼上,美得像是一場夢。 楚霽仰著頭,怔怔看著它。 他的喉嚨里全是奔跑帶來的鐵腥味,一個又一個顧箋曾給他講過的童話故事,此刻毫無預(yù)兆地浮現(xiàn)在腦海,仿佛照進(jìn)了現(xiàn)實。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讓人淚流滿面。 下一秒,一聲槍聲驟然響起。 子彈擊穿蝶翼,可是那只蝴蝶卻并沒有停下。 它撲動著破碎燃燒的翅膀,依舊在拼盡全力地往上飛。 隨即又是一聲槍響。 這顆子彈貫穿了蝴蝶的半邊身體,這一次,蝴蝶終于失去了所有掙扎的力氣,墜落在地。 像是蝴蝶掙動翅膀那樣,在子彈擊中蝴蝶的那刻,楚霽四肢也瘋狂地掙動起來。 他拼了命地想往行刑臺上跑,卻被無數(shù)雙手牢牢架住。 他張開嘴,想要叫喊出聲,喉嚨和胃部卻瘋狂痙攣著,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jì)那么長,又仿佛只是一瞬間。 鼻腔和口腔彌漫的鐵腥味里,最后他“哇”的一聲,不可抑制地吐了出來。 第四十四章 在此之前,氣泡壘里有很多人,從未見過真正的蝴蝶。 這種美麗而脆弱的生物對溫度的要求極高,是只活在災(zāi)難時代之前的阿爾忒彌斯。 因此楚霽也從未想過,母親感染的變異種基因,是蝴蝶基因。 ……蝴蝶那么小,那么輕,沒有鋒利的爪牙,甚至沒有尖銳的口器,對氣泡壘的安全造不成任何威脅。 可僅僅因為和“變異種”三個字扯上了關(guān)系,死亡便成了唯一的歸宿。 “基因變異”,就是顧箋的原罪。 因為劇烈的奔跑和過大的情緒起伏,那天楚霽在行刑臺下吐了個昏天黑地,幾近虛脫。 最后是聞訊趕來的林晞和蘇恩斯一起帶走了他。 林晞背著他一路回了榮森家,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楚霽都沒有再回到那個顧箋已經(jīng)不在了的家里。 他可以理解楚擇之,可以告訴自己,楚擇之是他的父親,楚擇之肩上背著一整座氣泡壘的安危。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顧箋還在。 而現(xiàn)在,顧箋走了。 她被她的丈夫親手送上了行刑臺,只因為一種沒有任何威脅性的變異種基因。 他不知道像楚擇之那樣冷酷無情的人,當(dāng)初究竟為什么會選擇娶妻生子;他也不知道顧箋和楚擇之之間,究竟有沒有存在過那種名為“感情”的東西。 他只知道,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人在他回家的時候等在門口,用一個溫暖的擁抱迎接他;也再也不會有人在食物匱乏的災(zāi)難年代,把那些最常見不過的食材,做出他最喜歡的味道。 同時,那也是楚霽第一次如此直觀又深刻地意識到,氣泡壘內(nèi)的人,對待所有變異種的那種有如洪水猛獸般的態(tài)度。 變異種是異類,是被污染了基因的存在;變異種是可怕的,是務(wù)必要被消滅的,是絕對不能被在氣泡壘內(nèi)發(fā)現(xiàn)的。 即使他們原本也曾是人類。 即使她的變異基因,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 - 楚霽住在榮森家的這期間,楚擇之派人上門來找過他一次,被榮森不軟不硬地?fù)趿嘶厝?。不知道榮森跟楚擇之的人說了什么,那次之后,楚擇之的人就沒再來過。 這對本就并不親近的父子自此越發(fā)形同陌路,而楚霽本就不算活潑的性格,也在一夕之間變得越發(fā)沉默。 對于楚霽而言,在遇到榮森之前,顧箋曾是他年少時期唯一的避風(fēng)港,也是他感受到的所有親情的唯一來源。 顧箋的離開,仿佛也帶走了他的一部分情緒表達(dá)與感知的能力。 ——直到某次從學(xué)?;貥s森家的時候,楚霽推開門,卻得到了一個久違的擁抱。 楚霽已經(jīng)記不得那天具體發(fā)生了些什么,他只記得那個擁抱與顧箋的不太一樣,帶著一股淺淡的薄荷香氣,溫暖而又寬厚。 那天下午,已經(jīng)從軍校畢業(yè)的林晞溫柔地環(huán)抱住楚霽,眼角帶笑,以一種十分自然地語氣對他說:“小霽,歡迎回家。” 楚霽下巴搭在林晞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一刻,顧箋被處決以來所有被平靜表面壓抑住的激烈情緒,全都如同放閘的洪水一般,洶涌而至。 或許是這個擁抱太過溫暖,也太過久違,楚霽在原地僵立兩秒后,終于再也忍不住,一把回抱住林晞,第一次當(dāng)著外人的面,痛哭出聲:“哥……” 他哭得那樣傷心,抓住林晞的手就像是想要抓住那天晚上那個聽話回了學(xué)校的自己。 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學(xué)校就好了。 如果他早一點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好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類和變異種之間的區(qū)分就好了。 如果…… 數(shù)不清的念頭在腦海里一一跳出,林晞就那樣任由他抱著,手心在他背上一下下順著,直到大半邊肩膀都被哭濕,聽到楚霽的哭聲漸止,才揉了揉他的腦袋,溫聲開口:“好啦,好啦,哭完了就快來吃飯吧,我特意學(xué)了幾個菜,你嘗嘗,做得怎么樣。” 楚霽放開了抱緊林晞的手,怔怔向餐桌上看去。 那一桌菜,全都是以前顧箋常做給楚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