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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亭司探案錄 第117節(jié)

    “氣人的是,那魏若空,他?沒直接動?手殺人,又是當(dāng)朝吏部尚書的公子,就算蓮衣公子去告,也不能將他?繩之?以法?!?/br>
    “哎,蓮衣公子好歹還?算有點名氣,他?都拿魏若空沒辦法。咱們這些人,若是不幸碰到他?,碰到這種事,那才叫一個申訴無門。”

    “那個魏若空,就是個禍害。你看他?往日里那德行,整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如意坊的那個誰,錦娘,不就是因?為得罪了他?,被逼得劃花了自己的臉。他?雖沒有親手殺人,可禍害的又豈止一兩個。真是世道?不公,明明是這些達(dá)官顯貴視人命如草芥在先?,這才叫好人逼上絕路。”

    ……

    盡管民?間議論之?聲一浪高?過一浪,謝無容三?人還?是依法被押往刑部大牢。結(jié)案文書沈青黛已經(jīng)上報,同時提出了減死?請示,刑部同大理?寺復(fù)核結(jié)果暫未可知。

    沈青黛素來篤信律法公正,可登州舊事,卻讓她有了別樣的想法。

    她是反對一切以惡制惡之?暴行,也深知,若犯罪之?人不受約束,人人效仿無度,只會比犯罪更可怕。

    律法本應(yīng)保護(hù)這些弱者,這才是她堅守律法的初衷。

    可若律法無法懲戒有罪之?人,又當(dāng)如何?

    比如魏若空,因?他?之?惡,三?人無辜慘死?。

    若謝無容走?尋常之?道?,將他?告上衙門,又能耐他?何?

    劉盛顯是自殺,玉娥也是,南月姑娘之?死?,他?完全可辯解稱是無心之?失。

    比如她,比如陳侍衛(wèi)。

    陳侍衛(wèi)尸骨無存,魏若青墜崖而亡。

    沈青黛身為中亭司司正,尚且找不到時機(jī)替自己翻身,更遑論一個小小的歌姬。

    她替謝無容可惜,甚至覺得,為了魏若空這么一個惡人,賠上自己,實在不值得。

    謝無容他?才華卓絕,受人尊崇,本有大好的前途。他?的一生還?很長。

    可對于謝無容來說?,他?會覺得不值嗎?

    南月之?死?,他?只有遺憾。這種遺憾,任何成就都無法取代。

    魏若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難安。

    這世間,執(zhí)念,無解。

    罪由法定,沈青黛尊崇律法。

    可律法也有一條,減死?令。

    她曾問過沈宗度,大宣關(guān)于減死?令的條款。

    大宣成立之?初,太祖皇帝為為鞏固皇權(quán),以威刑肅天下,刑罰嚴(yán)苛,雖加強(qiáng)了統(tǒng)治,百姓卻怨聲載道?。后成祖繼位,以寬仁治天下,廣施仁政,博愛樂民?,也就是這個時候,提出了減死?令。

    不過減死?令,只明確注明,弱老愚者,酌情處理?。憤而殺人者,視情況而定。何況死?者是當(dāng)朝吏部尚書的夫人與兒子,只怕此事難以挽回。

    愁思兩日,沈青黛方出府,便見趙令詢正斜靠在門前,修長的身姿在日光里投下長長的影子。

    天空一碧如洗,火紅的凌霄花墻下,趙令詢微垂著頭??吹缴蚯圜斐鰜?,他?漆黑的眼眸一下亮了起來。

    沈青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帶著笑?意,對著他?歪頭一笑?。

    趙令詢起身走?近,開口道?:“謝無容的案子,有了結(jié)果?!?/br>
    沈青黛有些發(fā)怔,大理?寺同刑部怎么這么快便有了結(jié)論,難道?是魏尚書從?中作梗。

    看出她眼中的擔(dān)憂,趙令詢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已經(jīng)被免了死?刑?!?/br>
    沈青黛更懵了。

    減死?論對此案是否適用,界定本就復(fù)雜,何況還?要刑部同大理?寺共同認(rèn)定。他?們不可能這么短的時日,便達(dá)成一致。

    趙令詢解釋道?:“先?是宮中有喜,麗嬪娘娘懷了龍嗣,太醫(yī)診斷說?是極有可能是位小皇子;登州那邊,劉知府上報,有白鶴銜白玉出現(xiàn),以為祥瑞,已命人將白鶴送至京城;并欽天監(jiān)夜觀天象,上書紫氣東來,實上天以象示人,錫羨垂光,景星慶云。圣上大喜,已經(jīng)下令,大赦天下。”

    她多日苦思,如何既不違背律法,又能使謝無容三?人不至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而今,圣上一句大赦天下,輕飄飄地解決了她所有的困擾。

    沈青黛聽罷,凝眉不語。

    說?到底,罪由法定,也只是在皇權(quán)之?下。古往今來,哪有什么絕對的法定平權(quán)?上位者向來以權(quán)為尊,而非法。若要人人敬畏律法,至尊者也不應(yīng)有例外?。然天子居至尊,cao可致之?權(quán),賞罰予奪,得以自專。

    沈青黛略有些失望,她甩甩頭,努力把這些想法通通拋諸腦后。

    她仔細(xì)思索著趙令詢方才的話,她總覺得這一切巧合得有些不同尋常。

    麗嬪懷有龍嗣,太醫(yī)猜說?是皇子,也算說?得過去??傻侵菽沁呄槿鹜滑F(xiàn),怎么看都像是刻意為之?。若說?登州是刻意,為何連欽天監(jiān)也有此斷言?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上天看不慣壞人作惡,有意饒恕他?們一命?

    沈青黛盯著趙令詢,緩緩道?:“登州有祥瑞,不是你做的吧?”

    趙令詢一笑?:“我倒是想,不過,真的不是我。這些日子我都同你在一起,哪有那個時間?!?/br>
    沈青黛沉吟道?:“你信因?果報應(yīng)嗎?”

    趙令詢望向沈青黛:“別多想了。謝無容他?們已經(jīng)免除死?刑,應(yīng)該會被流放,接下來咱們要做的是好好打點,讓他?們免受點苦。還?有,留行門之?事,已經(jīng)耽擱得太久,咱們也要有所行動?了。”

    沈青黛點點頭。

    趙令詢這才道?:“還?有一件事,你與嘉寧的那件事,也有了結(jié)果。”

    沈青黛一怔,因?太過震驚以至聲音有些顫抖:“什么結(jié)果?留行門那個羽林衛(wèi)校尉陳瑞被抓了?”

    趙令詢搖搖頭:“那倒沒有?;屎竽锬镎{(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引開圣上之?人,正是寧妃宮里的小宮女。不過那宮女雖承認(rèn)了是她所為,卻堅決不承認(rèn)是寧妃授意,并且當(dāng)場咬舌自盡了?!?/br>
    沈青黛凝眉道?:“你說?,是寧妃嗎?”

    趙令詢眸色幽深:“很難說?,那宮女一死?,死?無對證。她看似保住了寧妃,可寧妃她徹底失去了圣上的信任。拿皇族的聲譽來達(dá)到目的,是圣上最?忌諱之?事,或許她這輩子都不太可能重獲圣寵了。”

    沈青黛記得趙令詢曾同她分析過宮中形勢,當(dāng)前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只有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還?有寧妃所出六皇子。若寧妃失勢,那得利者自然是皇后。

    她道?:“那看來,你要恭喜皇后娘娘得償所愿了?!?/br>
    趙令詢銳利的目光劃過一絲晦暗:“不,皇后娘娘好像并不是受益者。你還?不知道?,程貴妃,馬上就要被封為皇貴妃了?!?/br>
    沈青黛有些詫異:“皇上為何突然晉封程貴妃為皇貴妃?”

    趙令詢道?:“皇家最?重顏面,嘉寧之?事,圣上本想私下解決,可皇后娘娘卻自認(rèn)抓到了寧妃的把柄,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她雖扳倒了寧妃,卻也失了圣心?;屎箫L(fēng)頭太盛,想扶植二皇子上位之?心太急,圣上大約是想借機(jī)敲打她一下?!?/br>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而且,麗嬪是程貴妃宮中之?人,她懷有龍嗣,程貴妃自然也有照看之?功。還?有,當(dāng)初第一個向皇帝獻(xiàn)言,麗嬪懷有龍嗣,又遇祥瑞,且上蒼有所警示,應(yīng)大赦天下之?人,正是程貴妃?!?/br>
    沈青黛有些不懂了。

    魏尚書死?了夫人與兒子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朝中無人不知。兇手的判決還?未下來,她卻在這個時候進(jìn)言大赦天下,豈不是擺明了要和魏尚書作對。

    程貴妃商賈出身,在朝中毫無根基勢力。她唯一能拉攏的,便只有同為登州出身的魏尚書。魏尚書大壽之?日,她特意前去賀壽,更是誠意十足。為何短短幾日,她就變了主意?

    沈青黛道?:“你覺不覺得,程貴妃此舉,有些反常?”

    趙令詢搖頭:“或許,這正是她的高?明之?處。從?表面上看,她得罪了魏尚書,換來皇貴妃之?尊,卻在朝中徹底失去了支持,并非明智之?舉??赡慵?xì)想,魏尚書縱容幼子逞兇,在民?間已經(jīng)激起民?憤。墻倒眾人推,用不了多久,朝中便會有人彈劾。吏部尚書這個位子,不知多少人盯著,只怕他?這個位子是要坐不穩(wěn)了。”

    沈青黛終于懂了:“她這一提議,先?是為皇嗣積福,落個大度賢良的美名。又明確與魏尚書斷絕來往,免得日后魏尚書失勢,她受到牽連。一舉兩得,真是智謀多端。”

    趙令詢望了望沈青黛:“墨蝶殺人一案,雖已落下帷幕??沙芯謩葑兓茫粜虚T行動?成謎,看來咱們是歇不下來了。”

    沈青黛抬頭望向遠(yuǎn)方,涼風(fēng)漸起,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長夏將盡,清秋在望。

    可蟄伏的酷暑,并未消散。

    第101章 人間一世02

    大赦令已經(jīng)下達(dá), 謝無?容他們流放時日也已確定,一個月后。

    沈青黛本已托了沈宗度,想?要前去探望, 可沈宗度傳來?回話,說謝無?容暫時不想?見她?。

    沈青黛知道, 謝無?容清高孤傲一世,任何時候見他都是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樣。如今他身陷囹圄, 必定不想?讓她見到他如今的模樣。

    一個月后, 便是秋日, 待到流放之地, 應(yīng)正是天寒之日。

    沈青黛提前為三人備下御寒物品, 待一切都準(zhǔn)備完畢,才放下心來?。

    處理好這邊事務(wù),沈青黛安心回了中亭司。

    陸掌司自?上月起便一直神出鬼沒, 有時甚至幾日都不見人影。司內(nèi)日常辦公之事,全靠張昂撐著。不過,近日很是平靜,也并無?什么大案, 眾人一下閑了下來?,有點?無?所適從。

    閑不過幾日,趙令詢同沈青黛便帶著中亭司的人,趕去了古槐村附近的孤山。

    一眾人在孤山?jīng)]日沒夜翻了三日,終于在一個山洞,發(fā)現(xiàn)了留行門的蹤跡。

    偌大的山洞雖已被清空,但內(nèi)里?石桌石床, 瓦罐盆碗一應(yīng)物品俱全,有明顯的生活過的痕跡。這些物品積灰尚淺, 看起來?他們應(yīng)是方遷走?不久。

    兩人勘察一番,發(fā)現(xiàn)地上有物品托動的痕跡。根據(jù)地面留下的痕跡,兩人推斷出應(yīng)是重物。除此?之外,別無?所獲。

    回去路上,沈青黛一直低眉沉思,古槐村命案已經(jīng)過去十五年。也就是說,留行門很可能已在此?埋伏十五年,如?今他們?yōu)楹螘蝗幌В?/br>
    施凈打破沉默:“你們說,是不是留行門提前聽到了風(fēng)聲,這才轉(zhuǎn)移的?”

    趙令詢搖頭:“不對,根據(jù)現(xiàn)場看,少說也有百余人。這么多人若要一次性轉(zhuǎn)移,難免會引人注意,他們不可能做到悄無?聲息?!?/br>
    沈青黛道:“的確,而且從地面拖動的痕跡來?看,他們應(yīng)該是運出了不少東西。如?果是近日的動作?,不可能沒有車轍印。可是方才我?看了,四周并無?明顯車轍印,東西應(yīng)是早已運了出去?!?/br>
    施凈嘆氣:“也不知道運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有點?線索,又?jǐn)嗔??!?/br>
    趙令詢安慰道:“也并不全是。宮里?不是還有一位,如?今他在明,咱們在暗,只要牢牢盯著他,遲早會找到留行門的蹤跡?!?/br>
    說到宮中,沈青黛想?起那日圣上說過,根據(jù)周方展的調(diào)查,留行門豢養(yǎng)私兵,拉攏朝中大臣,圖謀不軌。

    思索片刻,沈青黛道:“若他真的是寧妃的人,如?今寧妃失寵,六皇子立儲無?望,留行門豈不是很快就會有所行動?!?/br>
    趙令詢點?頭:“沒錯,留行門勢力已經(jīng)滲透到朝廷,他們無?非是想?左右大局。對于立儲這樣的大事,自?然不會錯過?!?/br>
    他頓了頓,接著道:“昨日,朝中又有了大動靜。程貴妃在朝中本無?可靠之人,然而就在圣上決定冊封皇貴妃后,風(fēng)向似乎有了變化。朝中開始有人強(qiáng)行解釋,紫氣東來?,程貴妃出于登州,便在東。且登州出祥瑞,實為天命。因此?,應(yīng)立四皇子為儲君?!?/br>
    沈青黛眉尖蹙起:“圣上做何反應(yīng)?”

    趙令詢道:“圣上只道,一切待到貴妃冊封典禮過后再議。”

    圣上雖態(tài)度不明,然而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默認(rèn)。若寧妃真與留行門有干系,那留行門謀劃多年,一定不會甘心。

    沈青黛想?起空蕩蕩的山洞,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說,山洞中的重物,會不是就是兵器之類的器械?”

    寧妃方一失勢,留行門便有了動作?,很難不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

    趙令詢眸似寒潭:“陳瑞,正是羽林衛(wèi)??磥?要盡快稟告圣上,早做準(zhǔn)備,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