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鎮(zhèn)撫司的人來了，好多人，還有……尸體。”

    鎮(zhèn)撫司來人，沈青黛并不奇怪，他們約好今日在中亭司碰面。

    只是?，周方展帶具尸體過?來，是?怎么回事?。

    趙令詢淡聲道：“慌什?么，讓他們等?著就是??！?/br>
    守衛(wèi)慌張道：“他們已經(jīng)進來了，尸體也都抬得差不多了?！?/br>
    沈青黛眉頭微蹙，守衛(wèi)說“都”，難道，尸體不止一具。

    趙令詢也覺出不尋常：“走，出去看看?！?/br>
    周方展正站在庭前，身?后二?十幾個錦衣使站在其后，滿臉肅穆。

    沈青黛目光一滯，不受控制地低下頭去。

    冷硬的地面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排尸體。

    第49章 千紅一窟11

    十二具, 整整十二具尸體。

    沈青黛渾身顫抖，猶如雷轟電掣般，呆在那里。

    許久, 趙令詢才從震驚中回過神：“怎么回事？”

    周方展看了眼地上的尸體，一向冷毅的臉上?, 浮現(xiàn)一絲少?見?的人情味：“在堇云被?找到的地方，岔路口東北方的山林里發(fā)現(xiàn)的。”

    這?些尸體有些是剛死不久, 有些正開?始腐爛, 有些已經(jīng)化作枯骨。

    那些尚且可以辨認的三四具尸體, 明顯可以看出是女尸。

    盡管驗尸多年, 從不避諱, 但第一次碰到如此多的尸體，施凈生平第一次有了要嘔吐的感覺。

    施凈從最左邊那幾具剛死的尸體開?始查驗起，方掀開?衣袖, 周方展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他看到女尸身上?的傷痕同堇云的一樣，大片的淤青還有鞭痕。

    施凈臉色越來越慘白，等十二具尸體檢驗完畢，再也忍不住, 跑到邊上?吐了起來。

    嘔吐過后，施凈面色虛浮緩緩走了過來，趙令詢忙伸手去扶。

    沈青黛地上?手帕，關(guān)切道：“沒事吧？”

    施凈搖搖頭：“沒事，不用擔心?。”

    酉時三刻已過，中亭司內(nèi)已掌了燈，昏暗的燈光映照在施凈蒼白的臉上?。

    他聲音略顯嘶?。骸案鶕?jù)頭骨和骨盆可以確認, 這?些枯骨皆是女尸?！?/br>
    整整十二具，全?是女尸。

    對這?個早猜測到的結(jié)果, 沈青黛只覺得無比壓抑。

    周方展修眉緊皺：“死因?呢？”

    施凈籠罩在陰影中的身軀微抖：“死者生前均受到過嚴重的虐待，有的是被?刀劍刺死，有的是被?重物擊打致死，有的是被?縊死，還有些，大約是被?凌虐致死?！?/br>
    在場之人無不脊背發(fā)涼，饒是王千戶這?種兇悍之人都?忍不住咋舌。

    沈青黛面色凝重：“這?些女子，大約都?是什?么時候死的？”

    施凈道：“最早的大約六年前，最近的大約是兩三日前?！?/br>
    沈青黛脊背僵直，一個念頭瞬間涌了上?來。

    六年前，正是鄭家滅門的時候。兩三日前，不就是鐘小姐失蹤逃亡的時候。

    趙令詢也注意到了這?個時間的不尋常，他看了沈青黛一眼，便知她也是如此想法。

    “時間對上?了，你懷疑得沒錯，鐘小姐的失蹤，的確和鄭家滅門案有關(guān)。”

    周方展聽他沒頭沒尾一句，追問道：“什?么鄭家滅門案？”

    趙令詢便把在樂清鎮(zhèn)打聽到的消息，詳細說了一遍。

    周方展眸間森寒：“若是如此，那就詳查，我倒是要看看，到底什?么人在背后裝神弄鬼?！?/br>
    沈青黛問道：“當?年你在京中，可曾聽聞過這?樁案子？”

    周方展眉頭一皺：“當?時我還不是鎮(zhèn)撫司指揮使?，何況這?樣的小案，也輪不到鎮(zhèn)撫司管?！?/br>
    鄭家滅門，七人喪生，周方展卻下意識說只是小案，沈青黛禁不住想給他一記白眼。

    案子她自然要查，只是眼下，這?些女尸……

    密林之中埋了十二具女尸，順天?府這?么多年卻并?未接到任何報案。

    若是一兩個女子丟失，順天?府未接到報案，也說得過去?？裳巯率鞘畮讉€女子，甚至還可能有更多，為何卻無一人報案。

    沈青黛凝聲道：“今早我特意去順天?府查過，可以確認，近年來京中并?無女子失蹤報案。

    周方展思索道：“會不會是失蹤女子身份特殊，所以并?無人報案？”

    趙令詢一聽，瞬間理?解，周方展懷疑這?些女子是青樓中人。若是青樓中女子失蹤，他們多半會自己解決，不會報官這?么麻煩。

    沈青黛不是一無所知，也聽出他話里的意思。

    她看了看勉強能辨認出些許模樣的那幾具尸體，盡管尸體已經(jīng)嚴重變形，可大約還是能看出，死者生前，個個都?是美人。而且，她們身上?所穿皆是輕紗，樣式打扮，的確也不像尋常女子。

    她搖頭道：“你看她們身上?這?些服飾，不論面料還是樣式，都?像是統(tǒng)一訂做的，不像是自己原有的衣物。所以，不能僅憑這?些衣服就胡亂猜測。我還是覺得，她們應當?是被?誘拐或是搶奪到某處的良家子，不然這?些傷痕怎么解釋？”

    她分析得有些道理?，趙令詢看了尸體一眼：“方才?沈司直說，她們的衣服像是統(tǒng)一訂做的，那可以從她們衣服上?查查線索，或許有別的收獲。

    周方展沉默片刻：“明日我便著手，去確認一下這?些女子的身份?！?/br>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至于這?些尸身，我看你們中亭司也沒地方放，不如先抬回鎮(zhèn)撫司?！?/br>
    張爺一聽，立即點頭：“對啊，周大人說得極是。我們中亭司就這?么大點地方，確實不夠放?！?/br>
    周方展揮手，錦衣使?們便會意，紛紛蹲下身去抬那些尸體。

    “明日你們有何安排？”

    趙令詢道：“孤風崗，鄭家被?滅口的地方?！?/br>
    周方展頷首，轉(zhuǎn)身對著錦衣使?道：“走！”

    二十幾個錦衣使?齊齊起身，抬著尸身便往外?走。一具尸體手臂不小心?碰到欄桿，直直垂了下來。

    “等一下！”沈青黛突然叫住了他們。

    周方展示意眾人停下。

    沈青黛走到那具尸體面前，輕輕抬起她的手臂。尸身手臂之上?，掛著一個由五彩絲線挽成的繩結(jié)。

    趙令詢低聲詢問：“你認識她？”

    沈青黛輕輕搖頭：“不認識，不過這?個繩結(jié)，我卻知道。這?是我們登州鄉(xiāng)下特有的結(jié)法，莫說京城，就是登州城內(nèi)也不多見??！?/br>
    周方展皺眉：“你是說，這?些女子，有可能是外?地的？”

    沈青黛頷首：“沒錯?！?/br>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

    周方展凝目望著遠方的黑暗，生平第一次，無比期待黎明的到來。

    回到沈府，沈青黛已經(jīng)累得有些虛脫。

    大約是今日去過鄭家荒宅，吸入太多塵灰的緣故，她便一直咳個不停。

    她一向聞不得太多塵灰，但凡一聞，總要咳個一兩日。

    幼時，她跟隨娘親住在鄉(xiāng)下，雖然住得簡陋，娘親卻總是把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以免她咳。

    后來，娘親亡故，她被?接回忠勤伯府，盡管住在偏院，可到底是伯府，住得地方還算干凈。

    再后來，她跌入懸崖，莫名其妙成了歸遠山莊少?莊主，被?她的莊主父親寵上?了天?，吃住皆是最好的，根本沒有接觸到灰塵的機會。

    若不是今日，沈青黛都?快忘了，她曾經(jīng)不能聞灰塵之事。

    想起父親，她不由一聲輕笑。

    忽然笑容一下僵在臉上?，一陣冷汗從額頭流下。

    她已經(jīng)換了一具身子，為何還會對灰塵有如此反應？

    翠蕪端著茶水過來，見?她臉色不對，慌忙放下茶杯：“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

    沈青黛木木道：“無事，就是有些想咳?！?/br>
    翠蕪這?才?松了一口氣：“還不是你整日裝成男子，喉嚨壓的。”

    她把茶水遞到沈青黛手里，不停抱怨：“也不知道，幫你扮成男裝，是對還是不對。你看你現(xiàn)在，為了容貌上?像個男子，一張臉整日換來換去。還有你這?喉嚨，整日壓嗓，長此以往，能不嘶啞嗎？”

    沈青黛恍然回神：“你說，整日壓嗓，會咳，那往日怎么不見?咳嗽？”

    翠蕪嘆道：“小姐如此聰慧，怎么不知千里之堤，潰于蟻xue的道理?。這?也算是給你提個醒，你這?樣女扮男裝下去，不是個辦法?！?/br>
    說罷，她湊過去：“小姐，你執(zhí)意要進?中亭司，到底是為了什?么，到如今還不能說嗎？”

    沈青黛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隨即拍了拍翠蕪的小腦袋：“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讓你知道?！?/br>
    翠蕪歪頭躲開?：“小姐，別總是拍我腦袋，會變笨的?！?/br>
    沈青黛方才?的不安一掃而空，笑道：“咱們翠蕪最聰明了?！?/br>
    明月高?懸，映照著窗上?那對嬉鬧的影子，見?證著人間最簡單的溫情。

    因?昨日說過要早點趕到孤風崗，沈青黛起得有些早。

    翠蕪昨日聽沈青黛講到這?個案子，覺得十分詭異，一直不放心?，便想跟著去。

    沈青黛不斷安慰，光天?化日之下，匪徒不會貿(mào)然出手。而且，這?次有趙令詢和幾個捕頭在，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好容易哄好，見?她有些松動，沈青黛一溜煙跑了出去。

    馬車內(nèi)只有沈青黛與施凈，趙令詢同幾個捕頭一起騎馬在前。

    沒有趙令詢在，施凈更加自在，半躺著開?始吃吃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