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秘密，她不能說。

    她能心安理得地花著沈家的錢財，那是因?為，只有這樣，爹爹才?會?心滿意足。

    總之，歸遠(yuǎn)山莊，她不能接手。

    逛完鋪面出來，沈宗度見她興致寥寥，便道：“meimei既逛得乏了，咱們?nèi)?前面酒樓歇歇吧?！?/br>
    兩人才?走幾?步，就聽到前方吵吵嚷嚷。

    沈宗度走上前一看，只見一群家丁，正圍著一個半瞎的老婦人毒打。那老婦人毫無?還手之力，只用手擋著半張臉，眼中含淚，跪在地上不斷哀求。

    沈宗度呵斥道：　“住手！”

    家丁一看來人衣飾非凡，知道其身份必定?不凡，相互望著，停下手來。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老弱，置大宣律法于何地？”

    為首之人聽他這么說，也有些不快道：“這位公子，若要打抱不平，也先要問問清楚。是這個老毒婦，縱容她那乞丐孫子，日日糾纏我家小姐。如今我家小姐失蹤，他們必脫不了干系。打她，那都是輕的，我們這就要揪她去?報官。”

    沈青黛眉頭一皺，聽他所?言，毫無?證據(jù)，僅憑自己的猜測，就對一個老者施以?暴行，當(dāng)真是無?法無?天。

    沈宗度冷笑一聲：“她若教唆別?人犯事，自有律法懲罰，何需假你?們之手？你?們毫無?憑據(jù)，在鬧事行兇，若是報官，也當(dāng)是你?們先吃板子?！?/br>
    幾?人面面相覷，張腿便想跑。

    沈宗度喝道：“站住，打了人便想跑，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幾?人稍定?片刻，見沈宗度書生打扮，身邊只有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肯聽他的話，當(dāng)即便撒腿跑開。

    沈宗度還沒看向翠蕪，翠蕪已十分直覺地縱身飛起。

    不出片刻，幾?人便被翠蕪踢飛在地，一個個捂著肚子，抱著腿在地上哼哼個不停。

    沈青黛彎腰去?扶被打的老婦人，老婦人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扶著墻站了起來。

    老婦人吃力道：“不敢臟了貴人的手?！?/br>
    沈青黛一滯，緩緩收回了伸出的手。

    沈宗度看了一眼老婦人，向著翠蕪道：“翠蕪，你?學(xué)過幾?天醫(yī)術(shù)，以?你?看，這老婦人身上的傷，要想好得徹底，需要多少銀子？”

    翠蕪沉思了一下道：“這不好說，年齡大的，特別?容易傷到筋骨，這種傷，沒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這日日吃藥，怎么也得三兩銀子吧！”

    為首的家丁抱著腿從地上爬起：“三兩，她要吃多少藥??？這位公子，您是搶錢吧？”

    沈宗度想了想：“確實有點多，那就二兩吧。二兩銀子，還是去?官府，你?們自己選？”

    那家丁苦著一張臉：“公子，我們也是沒辦法，老爺整日逼著我們?nèi)?尋小姐。我們已經(jīng)找了兩日，再找不到，我們都要被攆走了。”

    沈宗度一聽，絲毫沒有一點同情。他們找不到人，卻拿別?人撒氣，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人。

    “三兩，一點都不能少?！?/br>
    幾?人知道碰上了硬茬，又見翠蕪站在一邊，心有余悸，相互搜刮了一番，把銀子湊齊。

    沈宗度把銀子遞給老婦人，老婦人卻看著那群家丁，不敢伸手。

    沈青黛在旁道：“兄長，我好怕啊，你?看看他們，一個個兇神惡煞的，不會?報復(fù)我們吧？”

    家丁一個個瞪大眼睛，拼命搖頭。

    沈宗度冷聲道：“若是來日，讓我知道你?們蓄意報復(fù)，定?不輕饒。”

    幾?人連連保證，沈宗度這才?放他們離開。

    沈宗度剛把銀子塞給老婦人，就見一隊衙役走來。

    沈青黛認(rèn)出，是順天府的人。

    衙役上前走到老婦人面前問道：“你?是劉徐氏？”

    老婦人聞聲跪下：“是民婦?！?/br>
    衙役冷冰冰道：“永定?河中發(fā)現(xiàn)一具男尸，需要你?去?相認(rèn)。”

    老婦人聞言，雙眼猛地一睜，直直倒了下去?。

    第40章 千紅一窟02

    沈青黛同翠蕪掐著老婦人的人中, 片刻，她才漸漸蘇醒。

    老婦人一醒，便被順天府的人帶走。

    因涉及命案, 沈宗度憂心沈青黛會害怕，便?陪著她匆忙回府。

    沈青黛聽聞有命案, 自然坐不住。便讓翠蕪借口自己今日勞累，要提前歇下, 不必準(zhǔn)備晚膳。雖然這個借口有些老套, 但屢試不爽。

    回到中亭司, 施凈一見到她, 便?笑道：“沈大公?子?, 怎么?每次告假，你都會回來?！?/br>
    沈青黛反問道：“順天府沒有來人嗎？”

    施凈搖頭：“我?們?一下午都在，并未見有人來?！?/br>
    趙令詢問道：“有命案？”

    沈青黛頷首道：“不錯, 我?偶然聽到順天府的差役說安定河內(nèi)死了人?！?/br>
    安定河雖與內(nèi)城河相通，不過卻在城外。每逢春日桃花魚肥，附近總有人偷偷去捕魚。岸邊長滿苔蘚，有些濕滑, 一旦失足，沒有依憑，很難再爬上去，所以每年總會有人淹死。

    施凈不以為然：“安定河內(nèi)死了人，有什么?稀奇。而?且，順天府到現(xiàn)在還沒來人，沒準(zhǔn)就是不小?心淹死的。”

    沈青黛沒有說話, 一直凝眉思索。

    趙令詢便?問道：“死的是什么?人，你認(rèn)識？”

    沈青黛抬眸道：“不認(rèn)識, 是一個小?乞丐?！?/br>
    這里雖是京城，乞丐流民也不在少數(shù)，死個無家可歸，無人惦記的小?乞丐，順天府根本不會上報成命案，徒增事端。

    施凈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小?乞丐，呵，那不論是何死因，你都不會等不到順天府的文牒?！?/br>
    沈青黛抬頭望著蒼茫的天穹，緩緩道：“是，他只是一個小?乞丐，命如草芥，人人都可將他踩在腳下。人生?來不平，我?無力?可改?？伤篮笾?，繁華一筆勾盡，一樣黃土枯骨，一樣暗無天日。中亭司，是他們?在這世間的最后一道光。我?雖無能，卻也想要把?這道光，平等地照在每個死者身上。”

    她頓了頓，定定道：“順天府，我?必須去。”

    午后的日光照在她單薄的肩上，她站在日光下，坦蕩又堅定。

    趙令詢從廊下躍起，輕輕落在沈青黛身邊：“我?陪你去。”

    施凈慢悠悠起身：“驗尸這種事，怎么?能少了我??！?/br>
    三人相視一笑，走出中亭司大門。

    順天府內(nèi)，衙役一見他們?到來，慌張相迎。

    趙令詢并不與他們?多話，直接問道：“今日永定河發(fā)現(xiàn)的尸體?，是否為兇殺？”

    一衙役湊上前去，討好道：“以往，是小?的們?不懂事。不過大人放心，以后這種小?事，自然不會勞煩你們?。我?們?都打發(fā)好了，尸體?已經(jīng)被抬了回去?！?/br>
    沈青黛在旁道：“為什么?輕易打發(fā)了？就因為死的是個乞丐嗎？”

    衙役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一時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略帶迷茫地望著她。

    沈青黛本不想多言，可有些話，不吐不快：“人生?一世，短短數(shù)十?載，誰不是生?如蜉蝣，可即便?性命如此微薄，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他也有自己牽腸掛肚、放心不下之人，也有未竟之遺憾。他不應(yīng)該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輕易抹殺。”

    “我?想，若是有天，我?們?也跌入塵土，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希望，總會有人，能替我?們?鳴冤昭雪，讓真相大白于天下?！?/br>
    言畢，衙役久久無言。許久，他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轉(zhuǎn)身走回陰暗的府衙。

    三人從順天府出來，根據(jù)他們?的指引，一路尋著來到扁擔(dān)巷。

    扁擔(dān)巷一帶，居住的皆是貧苦之人，人口繁雜，往往皆是一大家子?擠在一起。

    進(jìn)入巷子?內(nèi)，塵土飛揚(yáng)，各種氣味交雜，彌散在空氣里。

    趙令詢只是微微皺眉，勉強(qiáng)還算坦然。施凈則是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臟了鞋襪。

    一盆水從側(cè)面潑來，趙令詢眼疾手快，拉著沈青黛閃到一邊。

    施凈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身水。

    扁擔(dān)巷鮮少有貴人出入，對?方見他們?三人打扮，登時嚇得不知?所措。

    “幾位大人，草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人……”

    施凈見他如此，有氣無處撒，只能氣鼓鼓地離開。

    他邊走邊十?分幽怨地看著趙令詢：“明明我?離你最近，為什么?不先拉我?？”

    趙令詢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前方：“到了?！?/br>
    沈青黛抬頭一望，一張低矮的茅草房，像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瑟縮著立在墻角，墻上的黃土經(jīng)年日久，墻皮隨時都可能脫落，一道破舊的木門吱吱作響。

    沈青黛上前，還未叩門，木門“吱呀”一聲被風(fēng)吹開。

    三人借著日光朝里一瞧，空蕩蕩的屋子?略顯陰暗，只能看到一張床，一個土壘的臺子?，上面放著一些零碎的雜物。即便?隔著七八步之遙，依舊能嗅到屋內(nèi)腐敗的氣味。

    看起來像是無人。

    三人尚未轉(zhuǎn)身，一個陰森的紅眼鬼臉陡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施凈在最前方，正對?著那個鬼臉，被嚇得連連后退幾步，牢牢抓住趙令詢。

    一個半瞎的老婦人，手里捧著一個紙人，從陰影中緩緩走出。

    蒼老嘶啞的聲音響起：“幾位大人，你們?找誰？”

    待看清方才的鬼臉不過是個紙人，施凈才放開趙令詢的衣袖。

    趙令詢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整理著，被施凈拉得皺巴巴的衣袖。

    沈青黛發(fā)現(xiàn)，不過一個時辰左右不見，老婦人眼眶紅腫深凹，仿佛已經(jīng)蒼老了許多。

    她輕聲問道：“今早安定河溺亡的鬼丑兒，是您小?孫子?嗎？”

    老婦人一聽，抬起渾濁的雙眼，喃喃道：“我?的小?丑兒，他死了……”

    施凈趁著他們?說話之際，探頭往屋內(nèi)一瞧，只見屋內(nèi)地上放了一塊木板，木板之上躺著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

    趙令詢道：“我?們?能進(jìn)去看看嗎？”

    老婦人木木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