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 第3節(jié)
空間視野開闊,靜謐無人。溫珩昱點了支煙,抄兜搭住西服外套,神色索然。 今夜賣楚家一個面子,推杯換盞幾輪,他耐性告罄,這才從人情周旋中抽身。 指間香煙猩紅明滅,夜色寂寥,卻落下另一道響。他不為所動,聽腳步聲漸行漸近,才將目光懈懶遞去。 入眼一抹明艷招搖的紅。 女人裙擺蹁躚,身姿曲線玲瓏有致,月光在她身上融化,冷玉似的白。不期然與他對視,她微怔,很輕地彎唇。 ——倒像是真的巧遇。 見溫珩昱似是默許,謝仃便走近,將彼此距離把握得當,多一分曖昧,少一分疏離。 晚風繾綣,發(fā)絲被撫得凌亂,她指尖勾著拂過,漫不經(jīng)意:“溫先生剛回國,今晚應酬不少?!?/br> 微卷長發(fā)散在她頸側(cè),鎖骨勾勒幾抹,有些纏綿意味。最多情是那雙眼,盈水似的潤。 視線至多流連到她脖頸,溫珩昱松緩收回,聞言輕哂。 “楚少爺?shù)呐椤!彼Z意溫淡,像謙遜,又像意有所指,“還是你矚目些。” 男人嗓音質(zhì)感疏冷,稍顯低沉。謝仃微一瞇眸,聽出他話里淺淡笑意,距離感似有若無。 與在酒席間不同,私人時間里,溫珩昱給人的感覺有所疏懈,多了幾分閑逸松弛。 見話題被輕描淡寫地拋回,謝仃也只是挑眉,帶點無辜的驚訝:“楚誡?” 像明白過來什么,她倚上橫欄,笑吟吟地:“溫先生,你不是也說了么?!?/br> 她語調(diào)輕緩,“——‘女伴’?!?/br> 是直接拿他的措辭當答案了。不像解釋,倒像原話回敬。 溫珩昱垂視她,眼底尋味稍縱即逝,帶些了然的抱歉:“是我誤會了?!?/br> 不論怎么看,他舉止言談都不失得體風度,溫謙周至。本質(zhì)卻是毫不在意,難掩骨子里盡在掌握的矜倨疏離。 挺有意思。謝仃彎唇,才算來了些興致。 正要開口,一陣晚風穿堂而過,裹了漸濃的涼意。她稍一停頓,搭在手臂的指尖輕蜷,近似無意識的動作,細微到幾不可察。 注意到這點細節(jié),溫珩昱斂目,不著痕跡按了煙,將腕間外套取下,搭在她肩頭。 此刻距離并未逾矩,謝仃微微偏過臉,恰好望見男人周正熨展的衣襟,鉑色領(lǐng)針光澤清寒,銀鏈懸垂,銜一刃冷光。 她抬指勾住,很輕地一抹,也不多作停留,只在收回時像是無意,指腹在他喉結(jié)蹭過,觸感輕得像場錯覺。 ——是將那枚領(lǐng)針撫正了。 溫珩昱動作微頓,眼簾壓低望向她,好整以暇的奕致。 目光相接,他疏淡道:“故意的?” 就著過近的距離,謝仃只能仰視,笑意澄然反問他:“你指哪件事?” 裝冷,還是肌膚接觸。 顯然都是正確答案。溫珩昱低哂,倒也難得被算計一回。 獵手與獵物本就界線朦朧,堂而皇之下,撩撥也藏得模糊不清。謝仃懂得適可而止,正要側(cè)身將距離拉開,下一瞬,卻被人慢條斯理撫過后頸。 微涼的觸感虛落在頸側(cè),留下冰冷的戰(zhàn)栗感。男人力道和緩,指腹拂過她肌膚,不疾不徐,閑然替她將長發(fā)攏起,溫爾體貼。 謝仃懶散撩起眼簾,忽然感覺搭在肩頭的外套微沉。她看過去,見溫珩昱從衣側(cè)拈出一張卡片,黑金質(zhì)感,暗色深沉內(nèi)斂。 清寒氣息將她攏住,是凜冷的松檀調(diào)。她長睫低斂,任憑那張名片被遞入自己指間,視線隨之攀上他手腕,橈骨線條鋒利如刀刻。 溫珩昱稍一俯身,她偏過臉迎上,眼底盛住彼此,氣息也糾纏交錯,仿佛耳鬢廝磨。 “要學會得寸進尺?!彼徛暎ひ舻痛?,“——謝小姐。” 語意噙了少許玩味。 聽到那聲稱呼,謝仃眼神倏地一晃,然而還沒能作出反應,就被忽然響起的女聲打斷。 “小……”溫見慕剛開口,碰見兩人曖昧姿勢,當即磕絆了一下,“阿仃?” 溫珩昱慢條斯理地收手,與此同時,謝仃也藏起眼底異色,暗里將名片勾入掌心,對她笑了笑。 距離拉開得恰到好處,彼此間那點旖旎瞬間消散,卻還含著幾分暗流涌動的意味。 瞧出端倪,溫見慕也聰明地配合,上前挽住謝仃,乖巧地向溫珩昱介紹:“小叔,這是謝仃,我在燕大的朋友?!?/br> 得知兩人關(guān)系,溫珩昱眉梢輕抬,落向謝仃的目光意味淺淡。 當著第三方的面,謝仃恢復慣常所見的從容,朝他莞爾,道:“之前就聽說過,今晚壽宴溫先生會到場,也算久仰?!?/br> “我和見慕是同級,就跟著稱呼了?!彼ρ塾?,喚他,“小叔?!?/br> 恰到好處的禮貌,態(tài)度也不顯親昵,唯獨嗓音是倦懶的,引人朝深處去聯(lián)想。 說是刻意,也無跡可尋。溫珩昱端視她片刻,微一頷首,涵養(yǎng)周至地遞出手:“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謝仃品味著這句虛偽問候,抬手搭上他,彼此掌心短暫相貼,像一瞬體溫交換。 男人手指簡勁修長,骨感清厲,虎口處覆著層薄繭,她只思索半秒,就明白那是槍繭。 眸光微動,很快被謝仃隱藏干凈,握手禮以三秒為宜,他們近乎同時收回。 “——謝仃?!?/br> 溫珩昱淡聲喚她,嗓音低懶,語速被恰當?shù)胤啪?,字字清晰?/br> 他眼底盛住她身影,笑意很淡,“我記住了?!?/br> - 趕在宿舍門禁的尾巴,謝仃和溫見慕回到了學校。 楚老壽宴排場豪盛,今晚應付得累身累神。卸掉繁瑣妝造,又泡過熱水澡,兩人才恢復些狀態(tài),各自休息。 她們是雙人寢,空調(diào)獨衛(wèi)冰箱俱全,環(huán)境舒適。謝仃從入學起就自己住這,一年前溫見慕調(diào)宿過來,才算滿員。 謝仃跟溫見慕是兩類人,后者是個乖學生,小同屆一歲,臉皮薄說話輕,對誰都抱有青澀的認真。而謝仃不同,任情恣性的名聲人盡皆知,喜歡逗這種乖孩子玩兒,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 宿舍頂燈被按掉,只留了盞落日燈,光影困倦又柔軟,安靜地在室內(nèi)流淌。 做造型時摘了兩枚耳釘,謝仃重新戴好,溫見慕窩在旁邊看她擺弄,打了個哈欠:“總算結(jié)束了……今晚好累?!?/br> 時間不早,謝仃看一眼課表:“明天油畫早八,早點睡。” 忙碌一天,這時被提醒有課,溫見慕才想起某件要事,坐直身子去翻書包,懊惱地蹙起眉。 “阿仃,你那有多余的顏料沒?”她抬起臉,“光合樓開門太晚了,明早于老師的課,我來不及去買。” 謝仃見她慌亂,還以為是多大的事,稀松示意左邊柜子,溫見慕探身查看,摸出一套嶄新的顏料:“麥克哈?。课肄D(zhuǎn)你錢。” “不用,我還有幾套。老于做范畫跟炒菜倒油似的,你用這個他不舍得挑?!?/br> 溫見慕有些無奈:“我就參展時才拿一套,我也不舍得啊?!?/br> “所以說?!敝x仃眼也不抬,隨手揉兩把她腦袋,懶聲,“好好一個千金小姐,你家養(yǎng)不好,我又不是養(yǎng)不好?!?/br> 溫見慕聞言愣了會兒,才埋起臉抱著她手臂又搖又晃,小孩兒似的黏糊。 “……以后嫁不了人了。”她嘟囔。 謝仃失笑,“出息?!?/br> 鬧過幾句,兩人各自收拾妥當,便熄燈回床休息,滿室靜謐。 謝仃倚在上鋪,像想起什么,伸手摸索過枕邊,將那枚精致考究的名片拈起,拎到跟前打量。 信息簡潔明了,一看就是私人名片,以溫珩昱的身份必然不會輕易遞出。而他將聯(lián)系方式留下,就是將這場關(guān)系的主動權(quán)交給她。 多倨傲,連紆尊降貴都襯得像禮貌。 耳畔再次回響那聲“謝小姐”,男人語意不清,逗弄也令人捉不住把柄,更不知這聲稱呼下,究竟藏著幾個答案。 顯然是有意玩弄,他想看自己意外的反應。 那就給他看。 漫不經(jīng)意地把玩著名片,謝仃心思一轉(zhuǎn),朝下鋪道:“溫見慕,你小叔玩槍?” “嗯?”冷不丁被提問,溫見慕反應過兩秒,“對,他在那邊有私人獵場,定期會去。” 預料中的答案,謝仃無聲彎唇,笑意噙了些嘲弄。 溫珩昱倒還是一如既往,端著光風霽月,總還有些冷然秉性。 ——就像當初對她那樣。 “不過話說回來?!彼^臉,“溫家有情況?他怎么回國了?” 溫見慕慢吞吞地:“他年初從華爾街做了筆對賭做空,可能覺得錢賺起來沒意思,就回來了。” 謝仃:“……” “開玩笑的,確實有情況?!睖匾娔絿@了口氣,“我祖父剛從icu出來,似乎背地在聯(lián)系律師公證,我懷疑是要立遺囑了?!?/br> 溫家世代商政顯達,擔得起名門望族之稱。溫老年輕時風流多情,留了一堆糊涂爛賬,三個兒子都同父異母,如今長子從仕途,偌大家產(chǎn)就落到另外兩兄弟身上。 溫崇明——也就是溫見慕父親,人脈與手腕皆是上乘,倒算商界的人中龍鳳,但論起位高權(quán)重,還是遜色于他三弟。 慈善家,企業(yè)家,溫珩昱的名聲太好聽。雷厲風行的商業(yè)手腕,資本重組兵不血刃,國際間擴張版圖,威脅更甚。 謝仃嘖了聲,懶得厘這些彎彎繞繞,只道:“反正就算你爸輸了,也影響不大,火燒不到你就行。” 溫見慕聞言失笑,語氣輕快起來:“也是,反正家產(chǎn)沒我的份,他們怎樣跟我沒關(guān)系。” 溫見慕家庭比較復雜,謝仃略有了解,忽然想起什么,問:“今晚壽宴你怎么忙得不見影?” “家里帶我見人去了,多得臉都記不住?!?/br> 謝仃冷了臉色:“你家要給你聯(lián)姻?” “是啊,跟商品估價似的?!睖匾娔杰浡暎仆嫘λ普J真地道,“我能怎么辦,只好祝他們都早死了?!?/br> 謝仃深以為然。 消沉話題沒必要再延伸,溫見慕思忖片刻,到底還是開口喚她:“阿仃?!?/br> 話音剛落,對方從上鋪懶散地探出半截小臂,細白的指尖輕晃,算是回應了。 她有些好笑,認真問道:“你是不是想對我小叔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