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潮 第88節(jié)
留下幾個老師和主任們?面面相覷。 江為淮氣得怒目圓睜,看著那少年重重甩上了辦公室的門,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臉色漲紅了,手中的銀蛇手杖重重跺在瓷磚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向來被人簇擁慣了的上位者被人當?眾懟回去,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親孫子。 江為淮被氣得不輕。 畢竟他還是個快七十歲的老人。 幾個老師們?怕他氣出?事,連忙圍過來,七嘴八舌地打起圓場: “孩子十七八歲正在青春期,叛逆一點也是正常的。江老您別放在心上,先消消氣,坐下來喝口茶……” “對,您消消氣,這孩子說話是沖了一點,也是一時沖動了,您千萬別跟孩子計較……” 后面他們?再說了些什么,彌虞也沒心思?聽了。 她扯了扯唇。 這些大人啊,真是無趣。 又討厭又自以為是。 不論是這個江為淮,還是她的父母。 這些人什么時候能聽聽他們?說話呢? 不問青紅皂白的掌摑和指責,和長久以來的忽視和不在意。 ——這些弱小?的失望被逐漸堆積起來,最終再沒有?任何期待。 快速判完了手上的卷子,彌虞面無表情?地走出?了辦公室。 她開始四處尋找江北祁。 學校里的綠化很多,流水假山,亭臺樓閣,彌虞在偌大的校園里找了好一會,最后才在一片海棠小?樹林里,發(fā)現了正靠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鳳眼少年。 他隨意靠坐在那里,高挑的背影落寞孤寂,看起來心情?并不好。 也是,面對這種事情?,任誰能心情?好呢。 “喂?!彼戳撕靡粫S后開口喚他。 聽到彌虞的聲?音,江北祁的后背好像僵硬了一下。 隨后他起身站起來,也沒回頭,迅速走掉了。 彌虞:? “喂,等等!”她緊走幾步想追上去,沒想到那少年越走越快,很快就沒影了。 彌虞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海棠林,頓時抿唇。 她回想少年方才的模樣。 ……他看起來,狀態(tài)并不好。 —— 江為淮拿著手杖款步走出?教學樓的時候,迎面走進來一個杏眼白膚的高挑女學生。 正午的太陽光極其強烈,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司機一直等在教學樓外?,看到朝外?邊走來的老人,微微欠身朝他鞠了一躬。 初夏時節(jié),乍冷乍熱,教學樓里燥熱非常,江為淮垂眸,從?考究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條白色方巾,抬手輕輕擦了擦自己的額角。 他抬眸看到了朝自己這邊走來的彌虞,頓了頓,想到什么,聲?音和緩地問她:“學生,你們?學校的樂色桶放在哪里?” 彌虞聽到老人的聲?音,轉眸看他,烏黑的瞳仁輕輕動了動,聲?音冷淡無溫:“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br> 江為淮將方巾疊好,重新放進上衣口袋里,他即將邁出?教學樓臺階時,身后冷不丁傳來少女質疑的聲?音。 “您對待自己的孫子,可真是極為嚴厲,這么不留情?面,不覺得有?些太過分?了嗎?” 聽到這話,江為淮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身后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女,目光變得冰冷而威嚴。 他緩緩開口:“……哦?” 那種屬于?精英上位者的氣場無聲?無息地散發(fā)了出?來,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他當?然記得這個方才在辦公室里站著的少女。 江為淮緩緩問她: “小?姑娘,你想說什么?” 彌虞站定,面對那老人犀利的目光,臉上根本無所畏懼,她直勾勾地朝對方看過去,神色如炬火: “聽說您幾年來都把他扔在外?面不聞不問,現在卻過來指責怒罵,振振有?詞?!?/br> “按我們?年輕人的話來講,這種行為叫‘詐尸’。”少女的語尾略微上揚。 因為心里有?不平,所以她話說的也不太客氣。 沒什么別的原因,主要是很討厭這種獨斷專行的大人。 或者說是,她其實有?些感?同身受了。 ——未曾參與兒孫的養(yǎng)育,未曾盡到長輩的職責,卻要求他們?自己成器。 癡人說夢呢。 當?然,她不覺得江北祁真的會就此墮落,或是一蹶不振。 他不一樣。 他頹喪卻熱烈,她相信他前途無量。 ——而不管怎樣,她就是討厭不負責任的家?長。 極其的,討厭。 于?是她不客氣地說: “我養(yǎng)個花還需要經常澆水除草呢?!?/br> “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br> 怎么能這樣不管不問的? 站在外?面的那個加長林肯司機臉都白了,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一時瞠目結舌。 江為淮的表情?倒是沒什么起伏,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的威嚴模樣。 老人如冰霜般的臉上忽然浮現出?隱約的笑意: “彌家?的小?姑娘,你果然還是這么牙尖嘴利,真是讓人過目不忘?!?/br> 聽到這話,彌虞腦袋上浮現出?一個問號。 “……您認識我?”她問。 江為淮輕輕頷首。 “我見過你的父母。”他緩緩說。 一年半之?前,他曾經在一場商界宴會上見過彌虞。 她的父母都是頂有?用的人,與他有?過合作共事的經歷。 那時候,眼前這個小?姑娘一身鮮艷華裙,像個無法無天的嬌貴公主,似乎很厭惡觥籌交錯的上流聚會場合,滿臉的稚氣和不耐,最后,還潑辣地潑了冒犯她的人一盞紅酒。 之?后她仰著頭被長輩教訓,而模樣無所畏懼,看起來叛逆又張揚。 ……和他的孫子很像。 一想到江北祁,江為淮臉上的笑容就又收斂了那么幾分?。 這個孩子,從?來沒有?一天讓人真正省心過。 過了這么多年,他們?之?間依舊隔著一道長長的河流,他無法跨過去,他也不愿意邁過來。 有?時候江為淮想,如果阿遠沒有?死,他是不是也能像那些尋常的老人們?一樣,享受孫兒繞膝,和樂融融的快樂呢? 可惜,終究是世事無常。 “你是,阿祁的朋友嗎?”江為淮看著她,這么問。 聞言,女孩子歪了歪頭,絲毫不怯生地看著他的眼睛。她說話時,語氣里有?種小?獸般的野蠻和沖勁,“難道您會覺得,他是個無可救藥到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人嗎?” 江為淮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并沒有?在乎她話里夾帶的軟刺。 “我們?不住在一起,所以我并不了解他。”他和藹地說。 “是不了解,還是不愿意了解呢?”女孩說。 江為淮心里一痛,像被說中了一般。 她張口還想說什么,江為淮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撥通之?后,老人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 似乎是什么生意上的事情?,江北祁換上了公事公辦的語氣,垂眸思?索,指節(jié)搭在蛇頭拐杖上輕輕點著,眼底冷若冰霜。 彌虞好奇地看他。 掛斷之?后,江為淮看著面前的少女,眼神略微變得柔和了一些。 他沉吟了一會,最后只是說:“你能和阿祁做朋友,很好。” 彌虞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一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代我向你父母問好?!?/br> 說完,還沒等她有?什么反應,面前威嚴的老人就已經持著手杖,緩步走下了臺階。 司機將林肯車門拉開之?后,江為淮動作優(yōu)雅利落地坐了進去。 目送著那輛奢華的林肯車緩緩駛向校門口,彌虞忍不住撇了撇嘴。 切,排場還挺大。 —— 后來這天下午的課,江北祁也沒來上。 第二天,他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