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任勞任怨地陪她去完成最后一天的拍攝, 將熱水和暖貼全部都帶上了, 他覺得以昨晚的狀況, 今天何慕也好不到哪去。

    今天要拍的是同學(xué)們朗誦自己的詩時要配的畫面，選景有三個，一個是金色的麥田邊，第二個是榕樹下，另一個是夜晚的篝火前。

    此時正在拍第二個場景。

    這些詩是課堂上語文老師帶大家創(chuàng)作出來的，沒有什么華美的裝訂, 只是用鉛筆寫在微黃的作業(yè)本上, 將那一頁撕了下來。

    有些同學(xué)撕得整齊, 有的紙張邊緣是帶著不規(guī)則的鋸齒的, 但卻十分質(zhì)樸本真。

    何慕拿起被黑色燕尾夾夾住的一摞紙, 向繁洲循著她的目光也湊過來看。

    《靠山》

    如果山的那邊才是世界

    為什么我卻生在山的背面

    是因?yàn)樗蔀槲业目可絾?/br>
    《春天》

    我想在春天里長住

    因?yàn)槟窍駇ama的懷抱

    如同我本就在愛里生長

    《太陽》

    我有一個朋友

    它永不缺席

    光明是它

    溫暖亦是它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這樣耀眼

    ……

    何慕為之動容, 轉(zhuǎn)頭看向繁洲：“你有認(rèn)識出版社的朋友嗎？”

    “你想幫他們出版詩集？”他立刻會意。

    “嗯。”她腹部貼著暖貼，但仍隱隱作痛, 左手正按著。

    向繁洲面向她，將她外套的扣子扣上：“改天我問問?！?/br>
    “扣上不好看……”何慕想要拒絕。

    他手里的動作頓住, 掀起眼皮看她：“你肚子不疼了？”

    她沒底氣，沒能反駁。

    向繁洲把扣子扣好, 又拿著杯子倒水給她喝。

    “向總真是會疼女朋友, 真細(xì)心，”一旁的李佳起哄, “何總監(jiān)，你到底哪里找得這么好的男朋友呀？”

    “大馬路上揀的?！焙文脚踔鵁崴_玩笑。

    向繁洲睨她一眼, 又看李佳：“她是我老婆?！?/br>
    這下不止李佳八卦的小宇宙爆炸了，周圍的同事也都來湊熱鬧了，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他們看得出這倆人關(guān)系匪淺，不然向繁洲也不能大老遠(yuǎn)跑這窮鄉(xiāng)僻壤給她鞍前馬后當(dāng)小助理，卻沒想到這兩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結(jié)婚了。

    何慕?jīng)]想到向繁洲語出驚人：“誰準(zhǔn)你在這種場合公開的？”

    “你不愿意？”

    “我連你朋友都沒怎么見過，你在我這倒是處處刷臉熟?！?/br>
    向繁洲撫過她的后腰，與她耳語：“敢情你是覺得我沒給你名分？”

    她垂頭喝水，并不接話。

    “最近不是一直在忙，”他笑道，“他們叫我去我都沒去，不是不帶你?！?/br>
    “我沒這意思，你也不用跟我解釋，”何慕推開他，“我在工作呢，注意影響?！?/br>
    向繁洲仍笑著，她這個人真的是從小到大都這樣，渾身上下嘴最硬，永遠(yuǎn)有拒人千里之外的能力，但他又覺得可愛，因?yàn)樗芸吹侥侵刂孛造F障礙背后隱藏的柔軟的心。

    他是為了保護(hù)她的身份而隱婚，但怎么說對她都是不尊重的，沒見過父母，沒有婚禮，沒有任何名分，平白就成了他向繁洲的妻子，有點(diǎn)委屈是應(yīng)該的。

    他恍然想到很多年前的語文課上，老師讓他們做拼貼詩。

    不同的字和短句寫在白紙上，被裁開，打亂，可以隨意拼接。

    他作的詩是：“群山之間，我等影子入夢?！?/br>
    原因也不言而喻。

    更早的某一堂課上，老師在培養(yǎng)大家的想象力，問：“如果把選擇權(quán)交給你們，你們會想成為什么？”

    周景禾的答案是：“影子。”

    “陰影？”她的同桌不解，“那不都是黑色的，不好看，不可愛?！?/br>
    “影子和光是共生的，它描摹萬物的形狀，像深情的詩人，”她眉目舒展，臉上映著光，“多浪漫?！?/br>
    向繁洲是認(rèn)同她的觀點(diǎn)的。

    影子是萬物的背面，但不是永恒的黑色，它有無窮無盡的柔和，也是每個日日夜夜的我們，無論你如何自滿，如何失意，它永遠(yuǎn)都在。

    擁抱它，也是在擁抱我們自己。

    她自小就是個玲瓏剔透的性子，此時更甚。

    向繁洲知曉她對于這段感情的猶疑與徘徊，是奔向他時卻步的腳，亦是想要敞開又關(guān)上的心。

    她本就是極獨(dú)立的人，人格自洽，要讓她去打破自己，去走向一段渺茫的愛情屬實(shí)是過分的。

    并且他此時藏著身份，莫名奇妙地求婚，本就像不懷好心，她能同意已然是意外之意外。一定程度上，他對她而言完全是不安定因素，她需要時間去驗(yàn)證這份愛無可厚非。

    向繁洲太明白，他們?nèi)毕颂嗟臅r光，他要重新走入她的生命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晚上的拍攝結(jié)束后，夜已深，遠(yuǎn)處已然靜寂，只這一處聚集著人群，亮著光，仍有聲響。

    幾天的連軸轉(zhuǎn)，團(tuán)隊的人都有點(diǎn)吃不消，收工的喜悅只持續(xù)了一刻，便意興闌珊，垂頭喪氣地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