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唇，搶在視線模糊之前，猛的抬手一刀向他胸口扎去。

    她已經(jīng)選了盡可能窄和薄的一把刀，可刀拔出來時，他的血還是濺了她一臉。那么多，那么燙，燙得幾乎灼傷了她。

    一開始，玄度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覺胸口猛的一涼，然后疼痛的感覺鋪天蓋地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他驚訝于這種痛的程度，他幾乎從未這般痛過。

    朱雀內(nèi)丹被挖，心臟破裂，他被迫轉(zhuǎn)換成了應(yīng)龍靈體狀態(tài)，鮮血止不住地從胸口那道細(xì)窄的傷口往外涌，他下意識地用手按住。

    地上扔了一瓶治外傷的傷藥，是他早上給朝曦的。

    雙靈體之間平衡被打破，應(yīng)龍靈體立刻開始反噬，極短的時間內(nèi)，周圍草木上便蒙上了一層白霜，包括他自己的體表。

    “為什么？”他看著站在幾丈開外，手里握著他朱雀內(nèi)丹的朝曦，一臉茫然。

    “我等不了五年。”朝曦極力克制著內(nèi)心翻涌如潮的痛苦和眼底的淚意，語調(diào)僵硬，“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對你，但傷害你，我朝曦不過就是個忘恩負(fù)義負(fù)心薄幸之人。金烏族生我，養(yǎng)我三百年，我若對他們承受的苦難視若無睹，我朝曦，不配立于這天地間?！?/br>
    “我沒有想讓你對金烏族的苦難視若無睹，我只是……只是想幫你。”玄度的長發(fā)和睫毛上都結(jié)上了霜，他奮力抵抗著應(yīng)龍靈體的反噬，依然試圖向朝曦解釋。

    “我不想你幫我，你對我的好，我還不了！你知不知道，再好的東西，別人不要你強(qiáng)塞，也就變得不好了。我不喜歡你，我甚至……甚至討厭你的專i制與霸道。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親近你，都不過是因為我打不過你，想要保命而已。”說到這里，朝曦終究是忍不住淚盈于睫，她舉起手中那顆朱雀內(nèi)丹，強(qiáng)忍哽咽道：“你現(xiàn)在把我的羽衣還給我，并承諾不阻擋我離開，我就把你的內(nèi)丹還給你?！?/br>
    “我什么都不要你還，只求你活著?！毙绕D難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別害怕，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喜歡我沒關(guān)系，我真的……只是想保護(hù)你?！?/br>
    朝曦緩緩搖頭，淚珠滾下臉頰，“我的命是金烏族給的，哪怕還給金烏族，我也無怨無悔。我再問你最后一遍，我的羽衣，你到底還不還？”

    在roui體傷害與靈體反噬的雙重作用下，玄度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了，他勉力放出應(yīng)龍靈體，試圖把朝曦卷回來。

    龐大的應(yīng)龍靈體出現(xiàn)在山巔之時，朝曦迅疾后退，懸崖下忽然沖出來一只火焰之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的從應(yīng)龍失了逆鱗的創(chuàng)口穿透它的身軀，就如當(dāng)日玄度對付巖冰的招數(shù)一模一樣。

    應(yīng)龍仰天悲吼，玄度猛的噴出一口血，胸前突出一把刀尖來。

    朝曦目眥盡裂，大喊：“決云！”

    決云從玄度背后抽出靈力化成的利刃，化作白隼來到朝曦身邊。

    應(yīng)龍靈體消散，玄度踉蹌了兩步，渾身鮮血淋漓地站在原地，看著她。

    朝曦看著體表漸漸凝出堅冰的玄度，指尖顫抖，心如刀絞。

    但即便是此時此刻，她的頭腦依舊是清醒的。這種清醒讓她明白，原來自己可以狠心至此。

    她摘下脖頸下的龍鱗吊墜，扔到他面前，冷漠道：“待我完成必須完成的事，若還活著，我會回來找你。屆時，要殺要剮，都隨你?！?/br>
    說完，她強(qiáng)迫自己不再看他，拿出風(fēng)鈴草搖了搖，爬到?jīng)Q云背上，和重光一起離開了山崖。

    迎著秋夜冷肅的晚風(fēng)，朝曦終究還是忍不住回了一次頭。

    絢爛的煙花已經(jīng)落幕，凄冷的月光下，隱約可見一抹白影孤單地立于山巔之上。

    他的朱雀內(nèi)丹溫暖地貼著她的手心，讓她想起了那個冬日，他蹲在她面前用他的手幫她捂腳。當(dāng)時，他的手，也是這樣的溫暖。

    心中酸楚難言，好想大哭一場?？墒撬荒?。

    肩負(fù)重任，她不能讓哥哥和決云看到她脆弱的模樣。

    因為不周也來了人間，所以朝曦?fù)u過風(fēng)鈴草之后，他很快就趕到了山巔，見玄度鮮血淋漓地被封于堅冰之中，大驚失色。周圍不見朝曦身影，他也顧不上，忙卷著重傷的玄度回了招搖山。

    決云馱著朝曦和重光飛了好遠(yuǎn)，最后在一條荒僻的河流邊停了下來。

    “你為什么要刺他那一刀？這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nèi)?！币宦涞?，朝曦便質(zhì)問決云。

    決云下意識地辯解道：“我只是想要確保他不能阻擋我們離開?！?/br>
    “我和哥哥已經(jīng)重創(chuàng)了他?！背叵氲疆?dāng)時情形，心還是緊縮成一團(tuán)。

    決云頓了頓，也不裝了，道：“我就是討厭他，討厭他逼你脫下羽衣，討厭他強(qiáng)留你在招搖山，討厭他牽你的手，不行嗎？”

    朝曦失語。

    重光過來打圓場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小曦，你先去洗把臉清醒清醒。”

    朝曦回身來到河邊，月光雖好，但水里依然照不出她的樣子，只依稀看到一團(tuán)模糊的黑影。

    她掬起冰涼的河水潑到臉上，漸漸冷靜下來。

    不管決云做了什么，他的初衷是來幫她的，她沒有這個立場去責(zé)怪他，有什么后果，她自己擔(dān)著便是了。正如哥哥所言，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沒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設(shè)法盡快將自己的羽衣從朱雀內(nèi)丹中取出來，然后將朱雀內(nèi)丹還給玄度。

    也不知他現(xiàn)在如何了。

    不周將玄度帶回了皓月峰石殿中，小峭與白曜聞訊而至。

    白曜首先感覺出不對，道：“殿下的朱雀內(nèi)丹不見了。”現(xiàn)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一點朱雀內(nèi)丹的熾熱。

    小峭大驚失色：“什么？殿下的內(nèi)丹被挖了？誰干的？”

    白曜看向不周。

    不周現(xiàn)在腦子里也是一團(tuán)漿糊。

    能重傷玄度的，妖界魔界的大能都算進(jìn)去，或許不少，但因為挖出內(nèi)丹把他傷成這樣的，那就只有一只鳥，只有她，能讓玄度如此毫不設(shè)防。

    “對了，金烏血?！辈恢芫硐律椒鍋淼较?，是時天光微亮，他卷起溪水掀開卵石，便看到卵石下面密密麻麻的瓶子，足有四五十瓶。

    “這個死丫頭，她果然是早有預(yù)謀。”不周一時心中也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卷著那些瓶子回到峰上殿中。

    白曜正在吸收玄度外溢的寒冰之力。

    “小白，你快看，小烏給你留了這么多瓶血，她是喜歡你的，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會這樣傷害你?！辈恢懿恢朗Я艘活w內(nèi)丹玄度會怎樣，玄度幼時小紅也曾想用挖出一顆內(nèi)丹的方式來幫助他擺脫雙靈體互相傾軋的痛苦，但最終還是沒敢付諸行動。

    他知道自搶回小紅的尸體后，玄度的精神寄托就從他娘變成了小烏。比起他的傷勢，他真正害怕的是玄度會因為小烏的背叛拋棄而心如死灰，失去求生意志。

    “不周你別說了，這件事都怪你，那只鳥就是個補(bǔ)品，要不是你多事收她為徒，她能有這個機(jī)會傷害殿下嗎？她都把殿下害成這樣了，你還在為她說話?！毙∏涂拗?。

    不周將瓶子往地上一放，道：“我這就去抓她回來。”

    “你別走，殿下現(xiàn)在這般模樣，你走了，我和白曜怎么辦？”小峭忙攔住他道，“你要去抓她，至少也得等殿下情況穩(wěn)定了再說?！?/br>
    不周只得留了下來，和小峭一起看著白曜在那兒運功。

    兩個時辰后，白曜停了下來，看著依然封在堅冰中的玄度對不周道：“不行，少了朱雀內(nèi)丹的平衡作用，殿下的血rou經(jīng)脈已經(jīng)徹底被強(qiáng)大的冰寒之力給封住了。他的血液結(jié)成了冰，心臟的跳動也越來越慢，越來越微弱。風(fēng)靈前輩，若你現(xiàn)在出發(fā)，多久能拿回殿下的朱雀內(nèi)丹？”

    不周：“不好說，我現(xiàn)在沒法確定朝曦的方位?！?/br>
    “那就得盡快想別的法子了?！卑钻酌碱^緊蹙道。

    不周看著堅冰中雙目緊閉的玄度，內(nèi)心糾結(jié)一番，一閉眼一咬牙，吩咐小峭與白曜：“你們看著小白，我去請人來救他。”

    第76章

    方丈島，碧海藍(lán)天浪花堆雪，仍是一片遠(yuǎn)離塵囂的美麗與寧靜。

    碧虛來到閣樓臨海的露臺上，看著趴在欄桿上無所事事的少女，抬手制止洛洛的行禮，緩步走了過去。

    “說是出去散心，怎么散心回來，倒是越來越不開心了？”她在清瑤身邊坐下，憐愛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髻。

    清瑤直起身來，看著碧虛問道：“小姨，我是不是很招人討厭??？”

    “當(dāng)然不是，為什么會這么問呢？”碧虛道。

    清瑤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道：“我都沒有朋友?！?/br>
    碧虛挑眉道：“誰說的？洛洛不是你的朋友嗎？瀛洲那么多人，還有小姨，都是你的朋友啊?！?/br>
    清瑤道：“我說的不是這種，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說的朋友，是認(rèn)識了只有幾個月，卻可以并肩戰(zhàn)斗同生共死的那種?！?/br>
    “若是你說的這種，那可難得了，需要看緣分，需得雙方都是真性情，并且彼此性情相投，才能做成你說的這種朋友?！?/br>
    碧虛正說著，耳邊忽然響起鈴聲。

    有人闖島！

    姨甥兩個來到島前平臺，看到一個半透明的風(fēng)靈被島上士兵圍在中間。

    清瑤認(rèn)得他，道：“是你？”

    碧虛揮手讓士兵退下。

    不周飄到碧虛面前，道：“求你去幫我救一個人?！?/br>
    碧虛側(cè)過臉去，淡淡道：“你是誰??？我不認(rèn)得?！?/br>
    清瑤看看小姨，再看看風(fēng)靈，然后驚訝地看著那半透明的老頭變成了一個半透明的俊俏少年。

    “阿水，對不起，這些年是我沒臉見你。但是眼下情況危急，除了來找你我也無人可求，只要你幫我救了玄度，過后你要怎樣懲罰我，都可以?！辈恢芙辜钡?。

    碧虛還未說話，清瑤瞪大眼，急道：“玄度？他怎么了？”

    ……

    失去了朱雀內(nèi)丹，玄度這次的靈體反噬情況比任何一次都嚴(yán)重。他幼時，懷姜也正是基于這種擔(dān)憂，才沒敢選擇二去其一的方式來救他。

    小峭冒著被凍僵的危險飛在空中，見白曜收了手，急道：“你怎么停下了？”

    白曜看著在地面和墻壁上飛速凝聚起來的堅冰，道：“杯水車薪，沒有用了?！?/br>
    “那怎么辦？難不成，殿下竟會死嗎？”小峭懵了。

    白曜卻猛的警覺：“有人來了?！?/br>
    一鳥一蜂出了被冰封的石殿，發(fā)現(xiàn)來人是洛儀與她的侍女蘭濱。

    “阿玄怎么樣了？”洛儀上來問道。

    白曜戒備地看著她，不說話。

    洛儀抬步就往里頭走。

    白曜攔住她。

    蘭濱斥道：“放肆，殿下去看自己的弟弟，你有什么資格阻攔？”

    洛儀抬手制止蘭濱，對白曜道：“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阿玄此刻情況危急，哪怕我什么都不做，許是他也熬不過這一關(guān)，我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此時來害他呢？我是來救他的?！?/br>
    白曜半信半疑，但想起玄度如今的狀況，洛儀也確實沒必要特意來害他，背負(fù)上戕害弟弟的惡名。多一分希望是一分，他讓開了道路。

    洛儀帶著蘭濱進(jìn)了寒意刺骨的殿中，白曜與小峭跟在她們身后。

    此時玄度身周的堅冰已經(jīng)凝成了一座小山。

    洛儀抬手，將凝實的堅冰消融成一道寒霧，朝著殿門外傾瀉。

    白曜見狀，便與她一道吸收玄度身周的冰寒之力。

    吸著吸著，他察覺出了不對勁，這洛儀怎么只消融玄度身前的堅冰，全然不管他身后的，而且身前的也以胸前那一塊為重。眼看玄度胸頸間堅冰即將消融殆盡，洛儀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