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羽衣的她，果然褪去了玄金色的沉重，綺麗的鮫綃襯著她潤白的肌膚，雅潔的珍珠欲與她瑩輝的眼眸相媲美，毫無意外地敗下陣來。

    她像云端的弦月一樣盈盈動人。

    她走到玄度跟前，抬起臉來，眼尾一抹薄紅，將羽衣遞給他，眼波楚楚道：“你一定要收好了，萬一弄丟了，我就不活了?！?/br>
    玄度接過她的羽衣，也沒做什么動作，那羽衣就消失在他掌心。

    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朝曦的委屈，有些無措道：“你別擔(dān)心，絕對不會弄丟的。待到百年后，我便將它還給你。”

    朝曦沒吭聲，將頭一低，道：“我去外頭走走?！眲傄x開，不周一陣風(fēng)刮來，見了朝曦笑道：“哎呀，我的小徒兒穿上鮫綃真好看，就是這靴子好像與裙子有些不配。對了，因為我出手大方，鮫人族還送了絲履給我，差點忘了，還有發(fā)帶。”他拿出一雙與裙子同樣質(zhì)地的絲履和一條發(fā)帶，遞給朝曦道：“換上試試?！?/br>
    朝曦在凳子上坐下，脫下紅色的靴子，換上那可以根據(jù)足型變化大小的絲履。

    不周贊道：“果然這樣看著順眼多了?！?/br>
    朝曦轉(zhuǎn)頭看到放在桌上的發(fā)帶，就有些無從下手了。

    神鳥族的頭發(fā)都是羽毛化成的，尋常并不容易凌亂，而且神鳥與人形切換一下，什么發(fā)型都會再次變成披頭散發(fā)。黑山谷條件有限，族烏們大多常年披散著頭發(fā)，即便有束起來的，也不過是用草繩粗粗一綁，不影響勞作即可，沒有過多的花樣。只有心靈手巧的小花，她不僅會用草編各種袋子和小動物，她還會編頭發(fā)。小花給她編過一個非常好看的發(fā)型，因為這個發(fā)型她一個月沒有變?yōu)貘f，后來哥哥催著要檢查羽毛才變了烏鴉，還偷偷難過了半天。為什么只難過半天呢？因為半天后小花又重新給她編了美美的發(fā)型。

    想起小花便又想起了金烏族的苦難，對比眼下她歲月靜好的處境，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

    內(nèi)心煎熬中感覺頭發(fā)被人輕輕撩動，她愕然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是玄度站在她身后。

    見她望過來，他道：“小時候我?guī)臀夷镉H梳過頭，依稀還記得如何整理頭發(fā)，我?guī)湍阍?。?/br>
    若是無牽無掛，與他在一起，應(yīng)該會很快樂吧？

    “謝謝殿下?！背厥栈啬抗饣剡^頭去，見不周正笑瞇瞇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倆。

    “師父，前段時間你去哪兒了？好久沒見你回來?！彼龁柕?。

    不周道：“我呀見你和小白好好的，招搖山也沒什么事，就去了趟小紅的娘家南明島，看看孔雀族。過幾日是小白的生辰，我還得再去一趟，帶孔雀族的青年才俊過來給小白慶祝生辰，還要準(zhǔn)備生辰宴所需的食物，哎呀，這么想想事情還挺多，我得趕緊行動起來才行。小烏，生辰宴需要的水果就交給你了，多準(zhǔn)備一些，那些孔雀挺愛吃的。”

    朝曦聞言，心里有些活泛起來，問：“師父你要帶多少孔雀族來？不知道人數(shù)的話我也不好準(zhǔn)備啊?！?/br>
    不周想了想，道：“怎么也得十幾個吧。”

    “這么多孔雀族，來了住哪兒呀？是不是還得給他們準(zhǔn)備巢？”

    不周道：“不住，吃完宴席我就送他們回去，他們路上也能睡覺?！?/br>
    “好，我知道了?！?/br>
    玄度將發(fā)帶扎好，抬眸對不周道：“記得給驕陽也送一份請柬。”

    “好勒！”不周化作一陣風(fēng)卷走。

    “頭發(fā)扎好了，你要不要去房中鏡前看看？”玄度對朝曦道。

    朝曦點頭。

    兩人來到玄度母親房中，朝曦在鏡前一看，他用發(fā)帶混著她的頭發(fā)從她顱頂向兩側(cè)編了兩條辮子，繞到腦后用發(fā)帶扎成一股，絢麗的鮫綃將她的長發(fā)襯得格外烏黑亮麗。

    “很好看，謝謝你?！背靥置嗣^發(fā)，仰頭對他微微一笑。

    玄度方才見她脫下羽衣后眼尾紅紅的很是委屈，正擔(dān)心她會生氣不理他，如今見她對他笑了，心中松快許多，道：“若你喜歡，以后我再設(shè)法多學(xué)一些花樣，每天都給你梳不一樣的。”

    “好?！背厥譁仨樀卮饝?yīng)了，又問：“殿下，你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玄度道：“六月十二?！?/br>
    朝曦道：“只剩十來天了，那接下來，我們就開始為你的生辰宴做準(zhǔn)備吧？”

    “不周會準(zhǔn)備的，我們還是去修煉?！毙鹊馈?/br>
    “可是師父既要準(zhǔn)備食物，還要去南明島接孔雀們過來，哪里忙得過來？別的不說，你看這里連一張能容下十幾個人一道飲宴的桌子都沒有?！?/br>
    玄度看了看谷中，確實如此。

    “若你定要修煉，那你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準(zhǔn)備的?！背氐?。脫下羽衣只是沒了飛行能力，靈力還是在的。

    “我的生辰宴，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準(zhǔn)備？若要準(zhǔn)備，我們先從哪里開始好呢？”玄度沒有準(zhǔn)備過這個，小時候，他的生辰都是和不周娘親一起過的，不用他準(zhǔn)備什么。娘親失蹤后，他更是無心過生辰了。今年孔雀族之所以說要來給他過生辰，估計是從不周口中得知，他已經(jīng)找到了娘親。

    朝曦拿出筆和板，道：“先從場地布置開始吧，到時候肯定是在這里待客吧？”

    玄度點頭，皓月峰不適合待客。

    “師父說帶十幾只孔雀來，就按最大的數(shù)十九只來算，白曜和小峭是不是也要邀請？加上殿下，師父，驕陽和我，就是二十五個人。座位不能卡得太死，所以桌子就準(zhǔn)備能坐下三十個人的，凳子，也需要三十把。”朝曦一邊說一邊在板子上寫寫畫畫。

    “這樣的話，杯，碗，碟子，筷子，湯匙也需要三十份?！毙仍谝慌匝a充。

    朝曦記上，道：“桌子和凳子可以在山中找材料自己做，但是杯盤之類的自己怕是弄不好?！彼肓讼耄嶙h：“殿下，我們?nèi)シ踩私绨桑抢锸裁炊伎梢再I到，這樣就可以節(jié)省許多時間了。”

    玄度遲疑了一瞬，見她雙眼亮晶晶的，終究是不忍掃興，道：“好。”

    朝曦果然高興起來，看看天色道：“快傍晚了，我們明天再去，一早就出發(fā)。”

    玄度見她高興自己也高興，微笑著點了點頭。

    天黑之后，朝曦又有些焦慮起來。沒有羽衣，她沒法化作烏鴉去巢中睡覺。

    玄度似乎也是看到她仰頭看樹上的鳥巢，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想了想，對她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娘親的房間給你睡好不好？”

    木屋里只有一間臥房，就是玄度娘親的房間，玄度沒有房間，只有一張小木床，在他娘親的臥房里。

    朝曦猶豫了片刻，對玄度道：“殿下，我跟你去皓月峰上修煉吧?！?/br>
    玄度問：“你不睡覺了？”

    “殿中不是也有榻嗎？反正你也不用?！?/br>
    “殿中那張玉榻是孤絕山雪玉做成的，雖觸之生溫，實則寒氣極重，是我幼時娘親做來壓制我的朱雀靈體的，恐怕不好在上面睡覺?！?/br>
    “那你教我整夜修煉不睡覺的法子?！?/br>
    玄度看著她欲言又止。

    他不睡覺只是因為雙靈體內(nèi)丹寒熱沖突，身體一直在忍受疼痛所以睡不著，自幼如此習(xí)慣了而已。

    但這樣的實話若是說出口，聽著未免像在說自己可憐。

    “那不是一日能練成的，明日還要去凡人界，如果你今晚睡不好，明日可就沒精神去買東西了……要不，我給你做個大一些的巢吧?！彼?。

    朝曦：“？”

    玄度去收集筑巢的材料，朝曦晚上視力不好，沒跟著去，就留在桃花谷中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后來看得困了，他也沒回來，她就伏在桌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不知時辰，只覺身下軟軟的，周身暖暖的，鼻尖還充斥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草木香氣，十分舒服。

    她翻個身，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忽然想起昨晚她是在桃花樹下的方桌上趴著睡的，但現(xiàn)在似乎是在皓月峰上的石殿中。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蓋著的火紅的絨羽毯子，再看看四周樹枝編成的圓形結(jié)構(gòu)，猛的反應(yīng)過來——玄度他真的給她做了個超大的鳥巢。

    他甚至考慮到她沒有翅膀進出不便，所以在鳥巢上給她留了個可供進出的開口，裝了個同樣用樹枝編成的小門，透過樹枝縫隙還可以看到門外似乎還掛著花環(huán)。

    她悄無聲息地支起身子，向殿中玉榻看去。

    天還未亮，玉榻散發(fā)的微弱光芒中，只能隱約地看到他的輪廓，單薄，挺拔，孤獨……

    朝曦緩緩躺了下來，睜眼看著高闊的殿頂，一直到天光大亮。

    第64章

    一大早出發(fā)，抵達奉安時已是中午。

    玄度帶著朝曦隱在結(jié)界中，停在奉安城西一條僻靜的巷道上方。

    “殿下，你還是轉(zhuǎn)換成朱雀靈體狀態(tài)吧，你這個模樣一看就不是人?！背貙π鹊?。

    她這樣一說玄度就想起上次自己獨自來奉安的情形，當(dāng)即點了點頭，轉(zhuǎn)換成黑發(fā)紅衣的朱雀形態(tài)。

    朝曦仔細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他換成朱雀形態(tài)時，容貌確實會有細微變化。眉峰與鼻梁更高，眼角與嘴角的弧度更尖銳，嘴唇似乎也比應(yīng)龍形態(tài)薄了一些。如果說應(yīng)龍形態(tài)給人以清冷出塵的感覺，那朱雀形態(tài)便給人以冷酷霸氣的感覺。

    朝曦覺得很奇妙，只是容貌細節(jié)上的變化，居然能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她盯著他看的時間過長，長到玄度開始懷疑自己的朱雀形態(tài)是不是有哪里沒長好？小時候每次轉(zhuǎn)換成朱雀形態(tài)都會被燒，已經(jīng)落下心理陰影了。

    他微微側(cè)過身子，一邊用神識檢視自己的外表一邊垂眸問道：“你在瞧什么？”

    朝曦道：“殿下你能改變自己眼珠的顏色嗎？凡人的眼珠一般都是黑色或深棕色的?！敝烊感螒B(tài)下的他，眼珠的顏色與朱雀靈體一樣，碧瑩瑩的。

    玄度回過頭來，眼珠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朝曦沖他一笑，道：“可以下去了?！?/br>
    兩人瞅準(zhǔn)了下方巷道中沒人，落了下去。

    玄度看著巷子中隔幾步就出現(xiàn)一戶人家的大門，對朝曦道：“你說，凡人為何喜歡住得這般密集？出了自家大門，沒幾步就是別人家，多難受。”

    “若都是相熟的關(guān)系好的人家就不難受了啊，我們金烏族在黑山谷住得也很密集，并不覺得難受，反而很享受那種熱鬧?！背氐?。

    玄度聞言，暗忖：她不愿意留在招搖山，除了擔(dān)心金烏族之外，是不是也有招搖山對她來說太過寂寞冷清這個原因呢？

    兩人走了片刻，巷道中迎面走來一大一小兩個人族，那婦人見了玄度與朝曦，眼睛瞪得老大，她牽著的小男孩子更是用手指著兩人道：“阿娘快看，有妖怪！”

    那婦人忙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將他攔腰抱起，轉(zhuǎn)身匆匆忙忙地跑了。

    朝曦與玄度面面相覷。

    玄度問：“我這樣還不像人嗎？”

    朝曦道：“不太像?！毕袼@樣在神族中都稱得上容貌絕佳的少年，要偽裝成凡人，還真的挺難讓人信服的。

    玄度道：“你也不像。”

    朝曦不服氣：“我怎么不像人了？當(dāng)初我和……可從來沒有凡人指著我說妖怪，就是你不像，你不像人！”

    玄度笑了起來，妥協(xié)道：“好，我不像人。接下來怎么辦？”

    朝曦想了想，提議：“要不我們?nèi)フ仪迕靼?，問問他有沒有什么地方能一次性把我們要買的東西都買全了，也省得這樣到處尋摸驚擾人族?！?/br>
    玄度點頭：“好?！?/br>
    他帶著朝曦隱去身形飛到空中，在朝曦的指引下往萬柳園的方向飛去。

    飛了沒多遠，底下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朝曦低頭一看，居然是她熟悉的地方——城北土地廟。

    數(shù)月未來，土地廟里里外外擠滿了被火元石灼傷的凡人，而那凄厲的哭喊聲，正是從土地廟外墻邊角處傳來的。一個面黃肌瘦的婦人帶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跪在一名已經(jīng)斷氣的男子身邊，哭得死去活來。

    附近的人似是見慣了這種場景，一個個表情麻木，連目光都不往這邊多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