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時候我娘帶我去看過。”玄度驅(qū)著應(yīng)龍來到那片樹林上，降落下去。

    這望天樹樹干筆直，高聳入云，枝葉都長在樹的頂端，像是一把把張開的傘，樹冠與樹冠之間還有清晰可見的縫隙，完美貼合兩棵相鄰之樹的樹冠形狀，十分有趣。

    林中靜悄悄的，顯然現(xiàn)在并不是它們播種的季節(jié)。

    玄度抬起右手，靈力外放，掌心出現(xiàn)一朵綠色的蓮花。蓮花在靈力催動下緩緩旋轉(zhuǎn)，體型越來越大，他將蓮花輕輕往空中一托，蓮花升上半空，變成一朵足以籠罩整片樹林的巨型蓮花，而后爆開，綠色的靈力雨一般灑在望天樹的樹冠上，然后，奇跡發(fā)生了。

    望天樹開始開花，它們的花是嫩綠色，長在那么高的枝葉間，從地面看上去其實并不明顯，但是當它們的花變成種子時，那景象就有些壯觀了。

    一株株遮天蔽日的望天樹，翠綠的枝葉間掛滿了金色的種子，就像草地上灑滿了金子。某個瞬間，種子熟透了，紛紛從樹梢上掉落。

    朝曦瞪大了眼睛。

    望天樹的種子并非如她想的那般，像石子一樣砸下來，它們是旋轉(zhuǎn)著飛下來的。它們圓形的果實上生著數(shù)片長長的花萼，當果實脫離枝頭，重力使果實朝下，而花萼朝上，這些花萼帶著果實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轉(zhuǎn)著，一時間，綠意盎然的林間好像飛滿了金色的小精靈。

    “哇，真的好好玩啊！它們在飛！”朝曦在樹下張開雙臂，看著空中降落的小精靈開心地轉(zhuǎn)圈圈。

    飛落的種子實在太多，她在那兒左搖右擺眼疾手快地接種子，確保身周一丈之內(nèi)，沒有一顆種子掉在地上。

    兩只手都接了一大把種子，她停下來，炫耀似的朝玄度揚了揚手臂，這時一顆種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額頭上，她驚得脖子一縮，露出懊惱的表情。

    玄度瞧她那模樣，頗有些忍俊不禁。

    朝曦道：“殿下你笑什么？種子這么多，不用靈力將它們屏蔽在外的話，你能不被它們砸到嗎？”

    玄度仰頭看了看那些紛紛揚揚往下飛的小精靈，衣袂飄飄騰空而起，像一朵飛在風中的蒲公英，時而輕轉(zhuǎn)，時而后仰，時而扶搖而上。他動作柔軟而輕盈，如回風，如流雪，如山脈間變幻莫測的云嵐。那些長著翅膀的金色種子穿過他飛揚的長發(fā)，滑過他如云的衣擺，總因差之毫厘而落不到他身上。

    朝曦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林間靜謐，她似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雀躍得好像那些旋轉(zhuǎn)著落在枝葉上又蹦下來繼續(xù)旋轉(zhuǎn)的望天樹種子。

    玄度在空中炫了一會兒技，風度宛然地平穩(wěn)落地，這時一顆種子咚的一下落在他頭頂發(fā)間，花萼朝天站得端端正正的，好似它不是落在那里，而是天生長在那里一般。

    朝曦眼睛微微瞪大，隨即笑得驚天動地前仰后合。

    玄度也笑了，抬手從頭頂摘下那枚種子，回答之前朝曦的提問：“不能?！?/br>
    朝曦此刻感覺很輕松，很愉悅。

    以前在招搖山時，他整天在修煉，實力那么強大，那么可靠，那么不茍言笑，讓她總是忽略他其實也只是個少年，總是覺得他和她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天生比她高一等一般。

    而現(xiàn)在，看到他也會去做一些與修煉無關(guān)的有趣的事情，也會把事情搞砸，也會露出稚拙單純的一面，難免會讓她覺著，這樣的他更有血有rou，更可親可愛起來。

    “殿下，這種子能吃嗎？”兩人并肩行走在林間，朝曦手中拿了一枚圓滾滾的種子，問玄度。

    玄度道：“那你得問它們?！?/br>
    朝曦順著他所指往不遠處一瞧，一群個頭不大，臉長長的黑豬正低著頭吭哧吭哧在地上啃食這種子，又是一陣樂不可支。

    兩人慢慢走出了望天樹樹林，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錦的草原，顏色艷麗的花朵在燦爛的陽光下迎風搖曳。

    “哇——”朝曦歡呼著沖了進去，驚起蜂蝶蚱蜢無數(shù)。

    她開心地在花海中奔跑，采摘，像只真正的鳥兒一樣快樂。但她的羽衣卻是黑金色，黑金色，在玄度看來，是一種華麗到沉重的顏色，似乎適合她，卻又似乎不適合此時的她。如果她穿顏色更淺更明媚一些的衣裳，會不會更快樂？

    朝曦手很巧，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編好了一大一小兩只花環(huán)，她把大的那只花環(huán)戴在自己頭上，拿著小的花環(huán)來到玄度面前，托起他的左手，將花環(huán)小心地戴到他的手骨上，仰頭看著他道：“雖然受傷了，也要美美的?！?/br>
    她的眼珠也是黑金色，在陽光的映照下，金色更多一些，神性中微帶一絲天生的威嚴，但她的目光很溫軟，很清澈，很快樂。

    玄度低頭看看，鮮艷的花環(huán)垂在他雪白的手骨上，有一種獨特而奇異的美感。

    他心中忽然有些感動。

    他自幼飽受雙靈體的反噬摧殘，身體被凍僵凍裂，燒黑燒成骨頭是常事。除了娘親不周，還有承干溫謹，其他人看到他被靈體摧殘的模樣，都只會驚叫著跑開，用嫌棄惡心的目光看他。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厭棄自己怪異丑陋的模樣，所以才終年自閉在昏暗無光的皓月峰石殿內(nèi)，如此，即便被靈體反噬，摧殘得不人不鬼，別人也不會看見，他自己也不會看見。

    但是朝曦不嫌棄他，也許這就是朋友的意義？

    玄度不會編織，但他善于學(xué)習，看了花環(huán)兩眼，便知它是如何做出來的。他施展法術(shù)，將周圍最鮮艷的花朵都采了過來，生成一只小小的花環(huán)，戴在朝曦的手腕上，道：“沒有受傷，更要美美的?！?/br>
    朝曦又開心地笑出了一排小白牙，轉(zhuǎn)身在花海中蹦蹦跳跳地走。

    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每次她摘了什么奇形怪狀的花草或是捉了閃閃發(fā)光的蟲子回過身來給他看，他都報以微笑，并不是敷衍，而是看著她這樣，他心里真的很放松，很愉悅。

    穿過花海來到一片平整的草地上，他目光向下，赫然發(fā)現(xiàn)她一雙雪白的小腳光著，鮮血淋漓。

    “你的腳……”他馬上外放靈力將她整個人托了起來，發(fā)現(xiàn)她的腳上有許多細碎傷口，應(yīng)是方才一路走來被地上的樹枝草葉給劃傷的。他太大意了，竟然沒發(fā)現(xiàn)她完成蛻變之后，他之前給她的那雙小靴子就不見了，而且她傷口瞬愈的能力似乎也消失了。

    “你不疼嗎？”他心疼又自責，想起她方才一路笑一路帶著這樣的傷口蹦跳，忍不住抬頭問她。

    朝曦依舊笑瞇瞇，道：“不疼?！?/br>
    玄度無言地看著她。

    朝曦道：“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我問你疼不疼的時候，你說不疼，我心中所想，便是你此刻心中所想。都是血rou之軀，受了損傷，怎會不疼？既然疼，對身邊人大方承認又能如何？你說不疼，旁人想要關(guān)心你都找不到理由，在自己的親人朋友面前，何必如此要強呢？”

    玄度低眉，一邊施展靈療術(shù)幫她療傷一邊道：“有時候，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br>
    “可是你不說，他們也知道你是疼的，你不說，他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心疼你，比你說出來，讓他們可以直接來關(guān)心你更難受。”朝曦道。

    看著她腳上的細碎傷口慢慢愈合，玄度抬起眼，道：“可即便是關(guān)心，也無法讓我少痛半分啊?！?/br>
    朝曦幼崽時期的傷痛都是重光替她承受的，她不知道純粹的關(guān)心能不能讓人好受些，但她看見過族烏們怎樣互相關(guān)心。

    她模仿著記憶中的場景，小心地托起玄度左手手骨，輕輕吹了吹，嘟起軟嫩的唇瓣在他雪白的指骨上親了一下，仰起頭來看著他問道：“這樣不會讓你覺著好受些嗎？”

    玄度睫毛輕顫，呆呆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放緩了流速，無聲的對視中，一只蝴蝶莽撞地從兩人之間飛過，纖薄的翅膀割裂了彼此糾纏的視線。

    玄度猛的回神，雙頰通紅。他移開目光，喉結(jié)微動，低低應(yīng)了聲：“會。”

    朝曦原本沒多想，但他臉一紅，她也后知后覺地跟著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放開了他的手。

    為了緩解這讓人臉紅心跳的氣氛，玄度拿出兩根朱雀絨羽與兩片小小的應(yīng)龍鱗片給她做鞋，紅色的小靴子有了銀白色的鞋底。

    朝曦歡喜地穿上，向他道過謝后，好奇地問道：“殿下，那么小的鱗片是應(yīng)龍哪個部位的？我看到的應(yīng)龍鱗片都好大好大了?！?/br>
    玄度道：“這是我小時候的鱗片，靈體每晉一級應(yīng)龍便會褪一次鱗，我娘總是把我褪下來的鱗片好好收起來，說若是落在厲害的巫妖手中，可以以此作法傷害我。所以后來，每次應(yīng)龍褪鱗，我也就習慣性地將褪下來的龍鱗好好收藏起來了?！?/br>
    朝曦這才明白，看似簡單的一次贈送，他竟是把他的弱點交到她手上了。

    “殿下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的羽毛與龍鱗落在巫妖手中的。”朝曦鄭重道，決定找到合適的靴子可以替代他贈送的靴子后，就把他的羽毛與鱗片還給他。

    玄度笑了笑，道：“別緊張，我也不會讓你落在巫妖手中。”

    此處也沒什么好玩的了，兩人再次乘坐應(yīng)龍返回招搖山。

    到了皓月峰石殿中，朝曦開心地跑到墻壁那兒的格子處，一邊拿東西一邊道：“好在我聰明，在進入蛻變期之前把東西都取下來放在格子里了，不然肯定跟殿下你送我的小靴子一樣都燒沒了。就是開顏jiejie給我的靈力也燒沒了，這下我可怎么幫她找那只壞狐貍呢？對了，待我離開招搖山后，可以先去凡人界一趟，多買些好吃好玩漂亮的東西，再去妖界看望開顏jiejie，正好兌現(xiàn)當初對她許下的承諾。我還有很多故事可以講給她聽。看望過開顏jiejie，讓她重新給我注入一道靈力，然后再啟程去尋找扶桑神木，這樣也耽擱不了幾天時間?！?/br>
    玄度在她身后眼巴巴地看著她，問：“你要走了？”

    “當然不會這么快，至少要把你的手治好我才能放心離開啊。而且我還想跟著殿下你學(xué)一些……”朝曦一邊說話一邊把那串相思豆王做成的手鏈戴上手腕，看著上手之后瞬間變得殷紅的相思豆，突然卡住了。

    “什么？”玄度見她話說一半突然停下來，只看著手腕上的手鏈，順著她的目光垂眸一瞧，也是不解，問：“你的手鏈為何變紅了？”他記得之前好像是白色的。

    第52章

    朝曦倏地把手藏到身后，又覺得這舉動太過怪異，怕他生疑，只好又慢慢地把手拿出來垂在身側(cè)，心頭突突直跳，腦海一片空白，在他的注視下旁顧左右搜腸刮肚地編瞎話：“這是……這是樹妖送我的靈種，說是能隨著……隨著主人實力的增強而變色，看來我真的比幼崽時期強大多了?！?/br>
    玄度道：“這不是好事嗎？你為何這般緊張？”

    朝曦腦子里還懵懵的，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手鏈該不是壞了吧？

    她決定試驗一下，就把手鏈摘下來遞給玄度道：“殿下你戴上試試？”

    那串一摘下來就變成白色的手鏈，到了玄度腕上，又紅了，只是顏色沒有在朝曦手腕上那么深，但也絕不是粉紅色那么淺。

    玄度笑道：“顏色沒有在你手上時那么深，看來你現(xiàn)在實力比我強大了。”

    朝曦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可能？應(yīng)該是我現(xiàn)在比之前強大一些，所以它很紅，而殿下你帶著傷，沒有之前強大，所以它顏色才會淺一些?！?/br>
    玄度表示不理解：“但是我受傷之前也沒有戴過它，它怎么會知道我受傷前是什么實力呢？”

    朝曦：“……我也不知道?！?/br>
    “管它為什么變色呢，戴著玩也是好的。”玄度將手鏈褪下來還給朝曦。

    “嗯?！背啬魃鲜宙?，看著它又變成了鮮艷如血的紅色。

    這時外頭傳來白曜的聲音，求見玄度。

    玄度來到殿外，白曜見了禮，站在那兒不說話。

    朝曦瞧他那模樣好像是不希望自己旁聽，正好她因為手鏈變紅的事心煩意亂，便對玄度說：“殿下，你們聊，我去找找我?guī)煾?。”說著就飛下了雪峰。

    白曜看了眼玄度化作白骨的左手，道：“殿下，那只金烏的哥哥和白隼來了，就在結(jié)界外，說要見她?！?/br>
    玄度抬頭看看已經(jīng)飛到峰下小溪旁的朝曦，對白曜道：“帶路?！眱扇说纳碛八查g消失在雪峰之上。

    招搖山外一處草地上，重光站著不動，只看著招搖山的方向，決云雙手叉腰，在他身邊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他停下道：“我跟你說，那什么四皇子指定在招搖山，他就是故意不見我們，要我說，就讓我進去把小曦帶出來算了。”

    重光道：“不管怎么說，都是他庇護了朝曦的蛻變，我們不能如此行事?！?/br>
    “那他若是一直不肯見我們，裝作不知道我們在這里，你說怎么辦？”

    “他不可能一直留住朝曦，朝曦總要離開的?！?/br>
    “那若是他囚禁了小曦呢？”

    決云話音方落，玄度就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抬手布下一個結(jié)界，將三人罩在里頭。

    決云對他這舉動很是不滿，見重光上前與他見禮，也只得暫時忍耐。

    “四殿下，前些天見天有二日，想必是舍妹已在殿下的庇護之下度過了蛻變期，殿下大恩，重光感激不盡。不知小曦現(xiàn)在何處？可否叫她出來與我一見？”重光禮儀周到道。

    玄度掃了兩鳥一眼，對重光道：“據(jù)我所知，扶桑神木只對大日金烏的進化有一定的襄助作用，朝曦卻對我說，要去尋找扶桑神木來解救金烏族，這是何道理？你能否為我解惑？”

    重光道：“殿下，這是我金烏族的私事，不足與外人道?！?/br>
    “若只是想解救金烏族，我想用不著去找扶桑神木，只要你們同意，我可以與鳳族做交易，將金烏族接到招搖山來生活。如此，你們既可以與朝曦團聚，朝曦也用不著去冒險，你意下如何？”玄度問重光。

    “金烏族的事，你憑什么作決定？”決云在一旁插話道。

    重光伸手攔住他不讓他與玄度正面沖突，只看著玄度道：“你與她說過這個提議，她不同意是不是？如若不然，你讓她來與我說便是，不必瞞著她來見我。”

    玄度不語，算是默認。

    “我們金烏族有自己的信仰與堅持，她必須與我們一起去尋找扶桑神木，因為扶桑神木，只有她能取?！敝毓獾?。

    “金烏族的信仰與堅持，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你留她在此，便有此自信能護她一輩子？”

    “若我護不住她，你們更護不住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