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起來，陳建國對自己這位師傅的感官很難言喻。

    沒錯，當初他是師傅教出來的，但是師傅教他是工廠給的任務(wù)，而且并不走心，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培養(yǎng)自己女兒身上。只可惜男女因為天生條件的限制，很難達到同一高度。

    厲害的女工不是沒有，但極其稀少，至少宋妮不是其中之一。

    要說陳建國完全可以不去管他師傅，但是他這個人一向本分，師傅可以對他不喜，他必須得尊敬對方。

    看到陳建國趕到，宋師傅老臉一沉，居然把怒氣撒到了陳建國的頭上。

    “是不是因為你，啊，就是因為你，宋妮才被下崗的是不是？”

    老頭的無理取鬧驚呆了圍觀的人。

    年紀大一些的，知道當年宋老頭教陳建國的時候就不盡心，要不是人陳建國自己肯干，也考不到六級證書。

    年輕一些的就更覺得這老頭有毛病了。下崗的又不是只有你女兒，再說了，人陳師傅是一車間的，有矛盾也是跟一車間的車間主任不合，管三車間什么事？

    再有，那個宋妮年年評先進是因為什么，真當別人不知道？還不是她男人是紅光電子管廠的銷售科長，家里有錢，舍得送禮。

    說起來，都送禮送了好幾年了，怎么會突然讓宋妮下崗了？

    周圍的人交換了個眼神，百思不得其解。

    陳建國頂著宋師傅的罵聲打量了他一番，確定沒有受傷，也不管他了，轉(zhuǎn)頭拉著工會主席問現(xiàn)在廠里到底是怎么個安排。

    “線纜廠那邊第一批，我們也快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老陳啊，你還是別跟廠里鬧，你也知道，一車間那孫子上面有人，他肯定不會留你，你自己心里明白點，拿錢走人得了。就憑你的手藝，哪里找不到活兒干。要是困難，你跟我說一聲，我還有幾分面子，應(yīng)該能幫你介紹去幾個私營老板那兒去干活?！?/br>
    陳建國點點頭，對方?jīng)]說，他也不會主動提起型鋼廠的事情。

    估計很多人都不知道型鋼廠有他一份，都以為他是幫人打工。

    之前自家姑娘就說過了，讓掛孫超的名字，后來跟閆明禮合作，注冊登記那里改了一下，兩個合伙人都在上面。

    正說著話，有人過來拉扯陳建國。

    “宋妮和她男人過來了，老陳，要不你避一避？”

    “我干嘛要避？”陳建國皺眉，“她下崗又不是我做的決定。我要有這能耐，我還能下崗？”

    話雖這樣說，可陳建國還是謹慎的靠近了工會主席一點。

    宋妮跟自己男人過來的時候，心里是夾雜著怒火的。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跟其他人一樣被下崗，明明她都打點好了的。

    可是當她進了廠子大門，看到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時，她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宋妮想要退縮，可她爸宋師傅不同意。他一輩子就為了兩個女兒打拼，臨老了，女兒卻失去工作，沒了收入來源，那自己外孫怎么辦？女兒的將來怎么辦？

    宋妮的丈夫雖然跟著一起來的，但是整個人表情很平靜，像是個局外人。甚至見到宋師傅也沒招呼，默默站到了一邊。

    工會主席跟宋妮的丈夫也認識，上前跟他握了個手，招呼他們到二樓工會辦公室坐一坐。

    “不了，我就是聽到宋妮爸爸跟人打起來，怕老人家有個什么閃失，過來看看。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解決了，那我還要趕回去。我們廠里事情也多，天天加班呢?！?/br>
    他這個銷售科長沒在下崗之列，可面對的壓力更大。

    以前是賣多賣少無所謂，反正工資不會少一分?，F(xiàn)在要競聘上崗，有各種任務(wù)壓在頭上，要是完不成，你就自己乖乖的主動辭職吧。

    “陳哥，有點事情想跟你聊一聊，改天找時間，咱哥倆好好喝一杯。”

    陳建國點點頭，沒有拒絕對方主動發(fā)出的善意。

    等到宋妮把父親安撫住，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丈夫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多久了。她的臉色頓時難看得不行。

    陳建國也找了個借口離開了，不過沒回去，而是去家屬區(qū)那邊跟幾個老哥們兒一起吃飯，順便問問他們的打算。

    這么多人，他不可能全介紹到自己的廠里去干活，但一點不聞不問，他自認也做不到。

    來之前，他跟孫超聊過，心里也有個大概的想法。

    “讓我們?nèi)コ邪粋€廠？”

    一起喝酒的老伙計都愣了，一個個直接搖頭。

    “不行不行，我們沒干過，連怎么管理廠子都不知道，也就能給人打打工什么的?！?/br>
    “不去做，你們怎么知道自己做不了？”陳建國這時候有了一點當初女兒勸自己的時候的心情。

    “你們在廠里幾十年，別說只會自己手里那點活兒。車間里的流程你們不懂？怎么賣，怎么教人cao作你們不清楚？實在不行，可以找個會管理的一起做啊?！?/br>
    “老陳啊，你說得這么輕巧，管理的人哪里好找，而且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賣了我們？得了，別說這個了，我反正已經(jīng)想好，如果下崗了，我就去南邊廠子打工。就不信會餓死?！?/br>
    這也是一條出路，只是給人打工，命運始終掌握在別人的手里，哪有給自己打工來得舒坦。

    第三十九章 輔導班

    導班

    陳爸回到新房那邊都半夜三點多了，也不知道醉醺醺的他是怎么摸進家門的。

    陳怡歆被驚醒，起來一看，老爸就蜷在沙發(fā)上，嘴里還在嘟囔“喝酒”。

    打來熱水給爸爸擦臉擦手，又給換了鞋。沒辦法把死沉死沉的老爸拖進他房間，只好打開了客廳的風扇，再把被單搭他身上。

    家里是沒有座機電話的。安裝電話要將近四千塊，還得去電信局排隊。他們家沒這個閑錢。

    為了工作方便，老爸有個呼機，中文字幕的，花了五百多六百。陳怡歆從他腰上解下來看了一眼，十來條全是mama在廠子那邊發(fā)過來的關(guān)心信息，差不多發(fā)到十一點就沒下文了。

    被老爸半夜回來打斷了睡眠，陳怡歆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干脆摸出暑假作業(yè)開始做。

    語文和英語很簡單，她花了三天半就把兩本暑假練習冊給刷完，還有四篇作文跟四張英語試卷打算過幾天再做。

    目前她的興趣放在了數(shù)學上，沉迷刷題能讓她忘卻時間，忽略天氣的悶熱。

    早上，關(guān)門聲驚醒了陳怡歆，她都不知道自己刷到幾點鐘，就這么趴桌上睡著了。

    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她走出房間，看到小餐桌上涌布罩罩著的豆?jié){油條，還有一張出自她爸手下的留言條。

    陳爸爸在留言條的上面還放了五十塊錢，作為女兒這個月的交通費和零花錢。

    在學生們?nèi)司慊ㄥX五到十塊的年代，一個月五十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

    陳爸爸知道女兒有錢，可正因為如此，他才執(zhí)著于給女兒零花錢，好像是以此來確定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地位似的。

    對于陳爸爸這別扭的心態(tài)，陳怡歆乖巧的接受并時刻不忘感謝爸爸的愛。

    上午十點，陳怡歆拎著在自家熬的蘿卜干貝粥，又去路上買了一籠素餡兒包子，才騎車趕去了市一院。

    “我問過醫(yī)生了，你今天可以吃些包子，但不能吃太油。包子是青菜餡兒的，里面加了點蝦皮，你嘗嘗?！?/br>
    把小餐桌支起來，再把保溫飯盒和包子放上去。陳怡歆拿紙巾擦了擦汗。

    “我去洗個臉，你先吃?！?/br>
    回來的時候，聽到周昇在跟人打電話，她也沒仔細聽，又小跑著去給換了水瓶里的水。

    其實周昇的腸炎已經(jīng)好很多了，脫水的情況也有好轉(zhuǎn)，現(xiàn)在就是體內(nèi)電解質(zhì)紊亂需要調(diào)整一下，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息。

    陳怡歆已經(jīng)接到學校轉(zhuǎn)達的通知，讓周一上午九點之前到市團委集合，估計要給他們開個會培訓一下。

    然后中午十一點，交流團的外國小伙伴會到達。一起午飯后，他們就要開始為期半個月的一對一交流活動了。

    “粥是你熬的？手藝不錯?！敝軙N接完電話，明顯心情很好，都能給開玩笑了。

    “好吃就多吃點，估計你以后沒啥機會嘗到我的手藝了。”陳怡歆挑眉笑。

    保溫桶里面的粥足夠兩個人吃，一籠小包八個，她吃兩個就夠了，剩下的都是周昇的口糧。

    “晚點我mama會來?！敝軙N提前給陳怡歆說了一句，“她過來出差，聽到我住院，就一定要繞過來看我。”

    “那待會兒我先回去？”陳怡歆一怔，下意識的想要離開。

    她把人家兒子弄來住院，現(xiàn)在喊她面對“受害者”mama，總有種心虛的感覺。

    在周昇的挽留下，陳怡歆沒能走人。兩個人都不是善談的類型，避免相對無言的尷尬，于是都拿出書和作業(yè)開始做。

    另一張床還是空著的，陳怡歆就把小桌板撐起來，盤膝坐在床尾開始做題。

    張教授帶著jiejie進來，就看到兩個孩子一人一張床，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畫面很靜謐，跟隔壁鬧騰的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歆歆，來吃桃子?！?/br>
    介紹了下自己的jiejie，張教授拉著陳怡歆去洗桃子，把病房留給母子倆。

    “你回去跟你小舅舅說一聲，那邊我已經(jīng)給他把名報上了，但是他自己還得去招生辦辦手續(xù)，在八月二十號之前都行。開課時間還沒定，估計最早也要九月去了?！?/br>
    張教授仔細的把桃子挨個清洗干凈，最后看了陳怡歆一眼。

    “我聽老童說，那個衛(wèi)忠要轉(zhuǎn)去一中讀書。你有什么打算？”

    “我？沒什么打算在，就在本校讀就行。我跟衛(wèi)忠不同，他要走競賽的路子，子弟校那邊不可能提供他便利。但是我就無所謂了，參加高考主要看自己的努力更多些吧?！?/br>
    “話是這么說，但是有好的老師肯定會少走很多彎路?！睆埥淌趯﹃愨Х浅Ｓ泻酶?，也不介意給她提供一點便利。

    “這樣，你回去跟你爸媽商量下，如果愿意轉(zhuǎn)學，到八中沒問題，如果不愿意轉(zhuǎn)學，我給你介紹個補習班，里面的兩位老師都是很有水平的老教師了，我們學校很多孩子也在他們那里補過?！?/br>
    轉(zhuǎn)學什么的陳怡歆不考慮，子弟校雖然教學質(zhì)量不算好，但是她班上的幾位老師都是很好的人，才走了一個衛(wèi)忠，老趙估計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她再一走，老趙發(fā)際線不保。

    但是陳怡歆也不會單純?yōu)榱死馅w的前途就無視自己的未來。轉(zhuǎn)學這事兒她之前自己就考慮過，最后決定不轉(zhuǎn)，但是張教授給介紹的補習班必須得上。

    補習班就在一中附近的一個居民區(qū)的二樓。是兩套房子打通后改建成的。

    負責數(shù)學的是原一中的退休老教師，特級職稱，講課風趣幽默，擅于發(fā)掘?qū)W生的優(yōu)點。

    另一位負責物理的是省大附中的老師，點撥做題很有一套，但目的性比較強，就是為了升學而刷題的那種。

    還有幾位老師負責化學生物英語等學科，雖然名氣沒有這兩位大，但也是很有水平的。

    這年代對教師的要求還沒后來那么嚴格，在課后辦班給學生輔導的比比皆是，甚至你教學質(zhì)量好才有資格辦班。

    人家也會打聽，你是哪個學校的老師，歷年教學成績?nèi)绾危⒉皇呛髞砟切I(yè)的輔導機構(gòu)里面毫無教學經(jīng)歷的老師可以比的。

    陳怡歆記下了地址，開課時間在八月十五號左右，算了一下，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做完其他事情了。

    而且開學就高二，她也沒打算在學期中間分心。上學就要有上學的樣子才對。

    上學期那是特殊情況，她要是不緊趕著點，說不定爸媽都離婚了。這會兒生活上了正軌，家里的事情自然有父母頂著，她的任務(wù)就是學習，考個好大學，給老媽長臉。

    第四十章 從內(nèi)部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