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蘇靈郡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正巧撞上了初奕。 “先生?!背蹀纫环稚?,也就沒管滾進床底的玉瓶,站起身朝蘇靈郡走過去。 蘇靈郡對他點點頭,把從醫(yī)館抓來的藥放到了桌上,“來這做什么?” 初奕露出了和悅的笑容:“來看看你,聽下人說,你最近喜歡出去散心,可否告訴我,你都去哪里了?這樣我下次來找你的時候,也方便通知你。” “去看已故之人?!碧K靈郡頓了頓,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你根本沒必要問我去哪里了,難道我去哪里,你真的不清楚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我會派人監(jiān)視你不成?”初奕站住,眼中流出了冷硬的神色,“你這個態(tài)度,可不像是對救命恩人該有的?!?/br> “如果是這樣,那在下先替自己方才不當的言論給初少主道歉?!碧K靈郡淡淡回了一句,把手搭在桌上,出神。 那是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指骨分明,但因長年累月的修煉針法而留下了一些不可磨滅的痕跡。他望著自己的手,一時間有點道不出的茫然。 這雙手,究竟是個醫(yī)者的手,還是一個殺人魔的手? 他頹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盯著自己的手怔怔出神。 初奕望著他頹喪的樣子,頗有些說不清的煩躁,“你為什么要這樣?自從你好了以后,就再也沒對我笑過了,每次見了我,也都是這副模樣?!?/br> 蘇靈郡面色沉靜,沒有接話。 初奕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點點頭,冷笑道:“蘇靈郡,對你來說我到底是什么?我跟你在一起五年,薛景陽才認識你多久?他憑什么后來居上?!又憑什么那么輕易的就獲得了你的全部,而我堵上了我所有的尊嚴,你卻連笑都不愿意笑一下!” “初少主還是不要隨便勉強別人的好?!碧K靈郡淡淡地回道:“我們之間的隔閡不是這個?!?/br> “呵,難道你是因為恨我所以才這樣對我?”初奕冷然一笑,“蘇靈郡,你應該恨的不是我,你應該恨白素清,恨他的陰險狡詐,借刀殺人,你應該恨你自己的是非不分,助紂為虐。” “我從來沒有說過恨你?!碧K靈郡終于抬頭看向他,“初奕,既然你都說跟了我五年,那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性子,有些事,不是強迫一下就能有的?!?/br> “那他呢?他強迫了你一路,到頭來呢?”初奕愴然一笑,“我明白了,你只不過是在給他找借口而已。” 蘇靈郡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后又視若無睹的坐到了榻上,“我累了,想休息了,初少主請回罷。” 初奕:“不行,我要你今天把話說清楚?!?/br> 蘇靈郡凝視著他,語氣終于有所波動:“說什么?說你一直都派人監(jiān)視我?還是說你一直都在把我當傻子耍?” 初奕:“我根本就沒有派人監(jiān)視你。為什么不肯相信我?” 蘇靈郡只覺得啼笑皆非:“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去哪里了嗎?現在的長安,到處都是你的眼線,連積善堂的掌柜都是你的人,你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初奕終于不再說話,他一拂袖,揚長而去。 待他離去之后,蘇靈郡才稍微松了一口氣,他把門從里面鎖上,然后才放心的喚道:“郎君?郎君你在哪里?” 他見連喚了幾聲都沒人應,便從屋子里走了出去,瞧著外面的雪色,他的眉頭總算舒展。 那位郎君應該是已經離開了。 那自己呢?自己何時才能離開?這樣沉重枯寂的日子,又要到何時才算是盡頭?他把藏在袖中的陰陽簪拿了出來,獨自對著它發(fā)呆。 現在所有的仙門都在想著如何圍剿六道盟,可是初奕呢,初奕該怎么辦?這一切錯誤的源頭根本不是他,他只不過是一個被命運的枷鎖拖著走的無辜者。 是自己造就了這一切的錯誤,應該由自己來負責才對。可自己應該怎么做?難道要在他們查到六道盟的時候站出來說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這勢必還會牽連到逸塵仙君…… 白素清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到最后,兩者結果殊途同歸罷了。 他穿過長廊,又回到了屋子里,被褥里已經沒有溫度了,他望著空空的被褥發(fā)呆,不知該如何認識好。 “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身后忽然有聲音響起。 如此熟悉的聲音,溫柔低沉,就好像心念之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道長?!”蘇靈郡猛地回頭,卻對上了一張陌生的臉。 “道長?”耀也愣怔了一瞬,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叫自己,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他只是認錯人了而已。 “原來是郎君,對不起?!碧K靈郡垂下了眼眸,像是藏住了什么心事,他不自禁的往后靠了靠,和對方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還沒請教郎君叫什么名字呢?!?/br> 耀:“耀?!?/br> “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蘇靈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不再看他,“十陵教的左護法,因為叛逃十陵教,而被追殺?!?/br> “你……”耀頓了頓,臉色沉了下來,“那你為何不殺我?如果你是六道盟的人,就應該知道六道盟和十陵教有著匪淺的關系,如果你現在殺了我,還可以找你的少主領賞?!?/br> “我如果想要殺你,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里跟我講話?!碧K靈郡回道,“況且,我也不喜歡殺人,我是一個醫(yī)者,而醫(yī)者應該是救人的?!?/br> “呵?!币p輕笑了一聲,“想要在這世上活下去,很多事都得身不由己。” “是啊,很多時候,即便反抗了,又能如何呢?!碧K靈郡收回目光,轉臉看向他,“你剛剛去哪里了?我以為你離開了?!?/br> 雪光映亮了他的臉,仿佛給他的眸子渡上了一層淺淺的光,耀凝視著他的眼睛,只覺得后腦又開始隱隱作痛。 怎么會這樣…… 他忽然覺得喘不上氣,立馬避開了蘇靈郡的目光,這才覺得好受一些。 這個醫(yī)者,難道真是修煉幻術的?他悄然動了動指尖,浮生劍應和著召喚,在他的指尖周圍散發(fā)出了邪魅的緋紅,但并沒有顯形。 “床底下,怕初弈還沒有離開,我沒敢動?!彼嚾灰环?,一個小玉瓶出現在他的掌心,“給?!?/br> 蘇靈郡接過,忽地扯開了話題:“你的身體今天好些了嗎?” “嗯?!币粗硨χ约?,向桌邊走去,就在這一瞬,手中的浮生劍迅速幻化成形。 “你受的傷不算重,都是些外傷,但是需要調息,我給你抓的這些藥都是活血的,有助于你打通xue位,更好的調息。”蘇靈郡把桌上的藥拿起,垂著頭道,“我去給你煎藥,你好好休息吧?!?/br> 耀看著他,沒有說話,浮生劍卻因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新鮮血液,一陣陣地發(fā)顫。 “郎君,”蘇靈郡依舊沒有抬頭,想了許久,他忽然問道,“你會傷害救你的人嗎?” “什么?”耀的心里顫動了一下,表面上保持著波瀾不驚,討好似的笑道,“當然不會。” “如果……我是說如果,”蘇靈郡惴惴不安地抬起眸,看向另一個地方,“如果你被迫要去傷害他呢?你身不由己,你會怎么選擇?” 難道對方已經發(fā)現了自己想要做什么?耀沉默了一瞬,不由地佩服了一下這個人的敏銳,最終悄然收起了浮生劍,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會幫著他的。” 蘇靈郡沒有說話,他無力的捂住了額頭,眼里滿是愧疚之意,隔了許久,他終于輕輕說道:“郎君,謝謝你?!?/br> “謝我做什么?”耀不明白他的意思。 “謝謝你給我的回答,”隔著厚厚的衣物,蘇靈郡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溫度,“我會幫著奕兒的?!?/br> “奕兒?”耀瞇起眼睛,“你是說六道盟的少主?” 蘇靈郡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嗯,這些問題困擾我很久了?!?/br> “原來是這樣,我當什么呢?!币{侃地笑了笑,隨口接了他的話,“還以為你救我,是另有所圖。” 然而蘇靈郡仿佛被戳到了痛處,臉色微微一變,皺起了眉,什么也沒說。 “我開玩笑的,”耀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差點就被你家少主給發(fā)現了,還好我身手敏捷,置死地而后生?!?/br> “嗯。”蘇靈郡點點頭,微微一笑。 他笑的寧靜溫和,不染陳雜,讓耀的心里又是猛然一顫——好像有什么激烈而熾熱的情感,快要從心底破冰而出。 那熟稔而遙遠的笑容,似乎能夠給人帶來極大的魄力,沉的讓人透不過氣。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難道是這個人已經對自己用了幻術?!他無力的扶住了桌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眸里閃過凌厲的殺意。 “怎么了?”蘇靈郡徒然回過頭,見對方的手在微微的發(fā)抖,他趕忙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身子,“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我昨天檢查你身體的時候發(fā)現你的體內有蠱,可我不懂解蠱,所以遲遲沒辦法下手?!?/br> 耀沒有說話,他的眼底涌動著瘋狂的嫉妒,忽然一抬手,打掉了蘇靈郡伸過來的手:“滾開!” 蘇靈郡的手僵在了空中,他無措地看著耀,不解其意——怎么突然就生氣了? “別這樣看著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會憐香惜玉的?!币湫χ槌隽艘恢眲e在腰間的佩劍,“說吧,你到底為什么救我?為了把我完好無損的交給君長川嗎?別以為我不知道,君長川想要的是活著的我,而不是死了的我,你這樣大費周章、疲心竭慮的救我,不過是為了把我完整的交給他!” “你怎么會這樣想?”蘇靈郡凝視著他,試圖平緩他的情緒,“我救你,是醫(yī)者的本分,如果我想把你交出去,根本用不著這么大費周章。” “呵呵,”耀哂笑兩聲,“那你告訴我,你救我,真的不是另有所圖?” “這與你無關,”蘇靈郡沉默了一下,“我說過,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我說道做到,我希望你剛剛回答我的話,也是真的。” “幫你嗎?”耀又是一聲譏誚,“愚蠢。” 下一瞬,他忽地推劍出鞘,一寸白光閃過,四周歸為平靜。 蘇靈郡的的長發(fā)被劍氣震開,散在了肩上,然而他只是怔怔的看著耀,一動不動,連眼神都是平靜的。 一支簪子橫檔在了他的面前,讓徒然出鞘的利劍只震散了他的發(fā)。 耀死死的盯著那支簪子,說不出話來——那不是他的東西嗎?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個醫(yī)者的手上?難道是他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拿走的?可是……這簪子他之前明明給君長川了,那這個人手上的又會是從哪里來的?! 是誰在撒謊?是誰?是君長川還是這個男子?! 然而蘇靈郡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用手接住了那支落下來的簪子,眼中涌現出了溫柔與欣喜:“你看,初弈說過,他比任何人都會保護我?!?/br> “……”耀冷冷地凝視著這個男子,沉默了許久。 血脈里再度有了啃噬之感,像是有很多蠱蟲在同時撕咬他的血rou,從四肢傳來的沉重感讓耀無法再繼續(xù)支撐住這個身體,視線在凌亂的晃動著,他根本無法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只能緩緩的跪下去,捂著腦袋急促地喘息。 血,他看見了好多血。 漫無邊際的鮮血壓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神經,他大叫著倒在了地上,胡亂的打滾,掙扎著想要喚出浮生劍,然而他卻沒有足夠的耐力再去做這樣的事情了,他的手發(fā)顫的厲害,幾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劍。 好痛苦,好痛苦……這樣下去,還不如一劍了結這樣無意義的生命。他緊緊的握住了劍柄,然后極為吃力地抬起手中的長劍,緩緩對準了自己的心口,如同魔怔了一般。 眼前逐漸浮現出凌亂的光影,像是一幅幅畫面,飛快的閃過。 他看見暗沉的天色下,有人撐著傘為他擋住了風雨,如同寒夜里最溫暖的火光,照耀了他前行的路,他甚至覺得不覺得深秋的雨那么冷了。 是誰? 是誰?! 記憶在紛亂的變化著,他強忍著從體內快要鉆出來的蠱蟲,把劍尖對著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戳了下去。 “住手!”蘇靈郡在反應過來的一瞬,徒然用手止住了已經透過衣物的劍刃。 鮮血透過他的掌心淅淅瀝瀝的滴落,他的臉色已然蒼白,但還是憑著最大的力氣,把長劍從耀的手中拽了出來,扔到了地上。 劍鋒迅疾無比,幾乎要割裂他的骨頭,他喘息著,因失衡而重重摔落在地上,“你瘋了?!” 然而耀像沒聽見似的,沖著他冷笑了一聲,眼里有說不盡的煩躁:“滾開,我讓你滾開你聽見沒有?我不需要你管,你們休想控制我!” “……”蘇靈郡默然地望著他,忽地彎下身,把他重新按倒在地上,眼光里泛著微微的冷意,“你比我更愚蠢。 “蠢到只會用這種方法結束一切,你還不明白么?在這個江湖上,自我了結只能證明懦弱和無能。” “呵?!币旖遣蛔越髀冻鲆粋€嘲諷的弧度,徒然一手摟住了蘇靈郡的腰,把他反壓在了地上,“是么?” “是。”蘇靈郡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幾乎是斬釘截鐵,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就試試看吧?!币坏葘Ψ皆儆卸嘤嗟脑挘皖^,含住了他的唇。 蘇靈郡避而不及,登時愣住了。 耀的吻是帶有報復性的,他把蘇靈郡的唇咬的很死,用手按住了他兩只手腕,腿抵在中間,讓他難動分毫。 蘇靈郡幾次掙動自己的身體,但都被對方牢牢牽制住,沒有給出一點反抗的余地。 耀用的力道很大,沒有一絲溫柔,只有蠻橫和霸道。 手腕的骨頭硌在一起,壓得生疼。 蘇靈郡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一步一步的攻陷,他的身子就挨著自己,沒有絲毫逃脫的辦法,手中幾次聚起的靈氣都被耀用更強硬的方法逼了回去。 桌腳被扯著一晃,上面的東西嘩啦啦落了一地,唇齒間的溫度讓蘇靈郡徹底慌了神,他想張口,可吞吐間全是耀的氣息,難舍難分。 終于,蘇靈郡不掙扎了,他開始不再去想這樣濕漉漉的糾纏要到何時才能結束。 耀吻著他的唇,在親吻的間隙加深了手上的動作,蘇靈郡喘息著,唇齒纏綿間有難以啟齒的燥熱和恍惚,他睜著眼,感覺自己身子酥了半邊,人已經徹底軟了下去。 他說不出話,沒來由的一陣暈眩。 “你在想什么?反思自己剛剛的話,是有問題的么?”耀的嘴角勾起一絲得逞的笑意,他的眼睛順著蘇靈郡的鎖骨往下,瞧見對方的衣服已經在迷亂間被褪到了腰腹。 耀轉回目光,笑的風流肆恣,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蘇靈郡終于回過了神,想到自己剛剛的行為,鋪天蓋地的憤怒和羞恥,讓他登時慍怒不已。 他趁著對方松懈的一瞬,把人從身上推了下去。 緊接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揚起手,“啪”地一掌,狠狠打在了耀的臉上,從未如此生氣過,這一瞬,他只覺得氣血直涌大腦,臉也跟著紅透了。 這一巴掌打得著實用力,然而耀只是笑著,全然不顧嘴角有血在溢出。 沉默間,蘇靈郡已經抬起了手,直指屋外,眼中有血絲遍布:“滾。” ※※※※※※※※※※※※※※※※※※※※ 蘇蘇事后反思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我為什么會意亂,為什么會意亂,為什么會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