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墻頭馬上(6)
月宜吃了早飯便和趙南連一同往御堂春去。寧紅瑛早早就占了位置,看到月宜還帶了個陌生的男孩子,便笑問道:“這是誰啊,月宜,給我介紹介紹?!?/br> “我鄰居,趙南連?!痹乱酥噶酥讣t瑛,“這是我同桌,寧紅瑛。” 趙南連點了點頭,初次見面,自然不能和月宜那版嘻嘻哈哈得。只是他不笑的時候,眉眼冷峻了些,看起來倒愈發(fā)英俊。寧紅瑛讓月宜坐在中間,拉著她的衣袖好奇地壓低聲音問道:“我咋不知道你還有這么好看的鄰居?你不是說你鄰居都是曲藝班子的嗎?” “是啊,他也是啊,他說相聲、唱太平歌詞都可厲害了,我從小就聽?!痹乱朔Q贊道。 寧紅瑛聞言,不屑一顧:“說到底還是個不入流的行當?!?/br> “職業(yè)哪有什么入流不入流的。都一樣?!痹乱伺み^頭去看趙南連,他沒聽見他們在說什么,正打量著周圍的桌椅板凳。 寧紅瑛招呼伙計給他們上茶和茶點,趙南連想要自掏腰包,寧紅瑛卻道:“都在票錢里了,不吃就虧了。” 月宜把剛剛泡好的青心烏龍茶遞給趙南連:“我不喝茶,你替我喝吧?!?/br> 趙南連喝了一口,差點被燙到舌頭,逗得月宜和寧紅瑛忍俊不禁。 三人說笑了沒一會兒,臺上的葉老板葉春庭就登場了,今天唱的是《梨花記》,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月宜最喜歡,聽得津津有味兒。寧紅瑛對葉春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崇拜,葉春庭唱完了,寧紅瑛率先站起來,哭叫著葉春庭的名字。趙南連笑著和月宜低語說:“我啥時候說相聲也能有人這么捧場該多好?!?/br> “會的會的,你的相聲我最愛聽?!痹乱斯膭钫f,“下次你出攤,我去給你捧場。” 趙南連卻知道,再怎么好聽也是難登大雅之堂。 葉春庭唱完了是京戲班子里面其他一些學徒接力,寧紅瑛癡迷于葉春庭,和月宜說了兩句就先行離開,估計是到后臺去見葉春庭了。 京戲班子唱完了,是原本在這里駐場的老熟人林老板和他的女兒林寶絡唱大鼓。趙南連心想還真是怕啥來啥,一想起師傅說要給自己和林寶絡訂親事,他心里就發(fā)虛,特別是月宜現(xiàn)在就坐在自己身邊,他身上冷汗都下來了。 月宜并未注意到,還指著林寶絡和趙南連說:“那個女孩子長得很好看,有些英氣,不像我,總是被人說像是個瓷娃娃?!?/br> 趙南連卻轉過臉兒,目光柔柔地落在月宜身上,笑道:“可我覺得瓷娃娃更好看?!?/br> 月宜瞟了他一眼,眼底卻都是欣然笑意。 時辰不早了,還要去買衣服,兩人便悄悄離去, 林寶絡剛才在后臺就注意到了二樓的趙南連,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趙南連哪里有錢能坐得雅間。后來再看他身旁兩個女學生,便猜測可能是有人買得票,邀請趙南連來聽戲。趙南連身邊可沒什么出手闊綽的朋友,估計就是隔壁的那個秀才閨女。 她卸了妝就迫不及待去找趙南連,他站在酒樓大門口石獅子旁邊,正把花生仁撥出來放到月宜掌心,和她說笑。 日光正好,趙南連笑起來總是擁有獨有的感染力,而月宜的笑容也好像四月里的海棠。 難得兩人出來玩有獨處的時間,一時半會兒還不想回去。 “趙南連,我剛才在臺上就看到你了?!绷謱毥j一個箭步?jīng)_過來,高興地湊到兩人跟前,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趙南連看,好像月宜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你今天唱大鼓唱得也好,過幾年就是腕兒了?!壁w南連不得不面對著林寶絡,回想著她方才的演出毫不吝嗇地稱贊道。 “真的嗎?我爹也說我唱得越來越精進了?!绷謱毥j高興看著他,臉蛋也微微泛起一絲絲紅。 月宜聽著兩人說笑,心里不大樂意,可是面上沒顯露出來,只是站到趙南連身后幾步之遙,冷眼瞧著。 趙南連也記掛著和月宜去買衣服,可林寶絡問這問那,最后態(tài)度也敷衍了起來,情急之下說道:“林小姐,我和我meimei要去買衣服,咱們以后再談論行嗎?你看太陽都快落山了,我們要是回去晚了都得挨揍。” “那你啥時候也陪我去買衣服?”林寶絡毫無遮攔地問他。 月宜忍無可忍,直接轉身走人。 趙南連連連和林寶絡說著“再會”旋而就跑著去跟上月宜。 月宜越走越快,可是哪里快得過趙南連,他幾步就追上去,一把握住月宜的手說:“這么著急干嘛?” “不是說回去晚了要挨打嗎?可不得走快點。我不像某些人,明知道會挨揍,還和別人說不完的話?!?/br> 趙南連“嘖”了一聲問:“你怎么回事啊,最近總是陰陽怪氣我,還動不動就不理我了。”他見她繼續(xù)往前走,便徑直握住她的手腕,拉扯著她來到角落里,旋而將她推在墻壁上,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說:“今天得說明白了,月宜,我咋惹著你了?” 月宜掙了掙他的手,他今天卻用了很大的力氣,怎么推搡都紋絲不動,月宜沒好氣地嗔道:“欺負人!壞蛋!” “哪兒欺負你了,是你最近經(jīng)常欺負我?!壁w南連皺了皺眉,欺近一些語氣肅然地問,“到底咋了?你說出來我就讓你走?!?/br> 月宜嘟著嘴兒,尋思了幾秒,幽怨地別過臉兒說著:“不愿意你和別的女孩子說話?!彼曇舨淮螅€嬌嬌軟軟得。 “啊?”趙南連沒聽清。 “我說,我不愿意你和別的女孩子說話!”月宜稍稍加大了音量。 趙南連腦子里有些懵,不太明白月宜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開口說:“女孩子?我和哪個女孩子說話了?” “剛才你就和那個唱大鼓的說話了。” 趙南連問:“你不高興?” “嗯?!痹乱苏f完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又扭了扭身子,這一次趙南連放開她,只是亦步亦趨跟在月宜身后,什么都沒說。 月宜心想趙南連肯定是覺得自己太過嬌縱了,以后不會和自己玩兒了,心里著實委屈,等到了成衣店挑起衣服來也是沒精打采得。 趙南連卻走過來指了一件改良過的傳統(tǒng)旗袍說:“這件好看。” 售貨員連忙走過來,微笑著給兩人介紹,末了對趙南連說:“小先生,你喜歡這件?要不要讓你meimei試一試?” 趙南連閉緊了嘴巴擺了擺手,目光期待地看著月宜,有些討賞的意思。 月宜忽然就明白了,小臉兒頓時綻出柔柔的笑意,轉身對售貨員說:“我就是看一看,請問男裝在哪里?。俊?/br> 售貨員引著兩人往旁邊去,月宜選了一件舊式但依舊被改良過的長衫作為父親的禮物,然后又挑了一件休閑樣式的棉帽子給趙南連試了試,少年忙道:“我不要?!?/br> “送你的。你冬天的帽子都不能戴了,每次出去凍得耳朵都紅了?!痹乱讼胫看蔚搅硕熠w南連耳朵紅彤彤的樣子心疼。 售貨員還以為小少年是個啞巴,沒成想是只和眼前的女孩兒說話。 趙南連下午還要去游艇那里上工,只是今天陪月宜去得晚了,干了一會兒就沒什么客人。趙南連便和老板商量著,能不能讓自己租一艘船帶著月宜在湖上玩一會兒。老板沒有刁難,隨他們去了。 他拉著月宜的手上了小艇,月宜彎著腰也在湖心處揪了一朵碩大的白蓮花捧在頰邊,趙南連笑道:“這花朵比你的臉都大。” “是我好看還是蓮花好看?”月宜嬌俏地問他。 趙南連的眼底映入女孩子嬌媚可人的輪廓,眉目生動卻又溫婉,依舊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子,于是他笑著認真地說:“你好看?!?/br> 趙南連收了船槳,也坐在小艇內,晚霞染得天際如同少了一把瑰麗的火,燦爛絢麗,又透著臨近夜晚的凄迷和無奈。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就像這時局,誰也不知道是近黃昏還是迎朝陽。 趙南連拉著她的手笑盈盈地說:“還生氣不?” “不生氣了。”月宜手指點了點趙南連布滿繭子的手心,“我亂發(fā)脾氣,是我錯了?!?/br> “沒事兒。那我以后沒有緊要的事情就不和她們說話了。反正我也不認識幾個女孩子?!壁w南連聳了聳肩膀,目光落向遠處的天際,“月宜,我覺得自己長大了,人們都說長大之后就希望遠走高飛,可是不知道為何我沒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靠自己的一雙手好好照顧師傅還有比我小的師弟們。你呢,月宜,你有沒有想要離開這里呢?” 月宜沉默了幾秒鐘,抬眸看著趙南連:“我爹希望我以后留洋。去國外看看?!?/br> 趙南連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可是片刻后又恢復了方才的笑容:“那很好啊,雖然我不喜歡洋鬼子,但是洋鬼子的東西倒是蠻好玩的,你去了可以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到時候記得多寫信?!?/br> 提起未來兩人都覺得茫然、沒有頭緒,可是它又那么近,用不著幾年他們就會面臨成年后的抉擇。 若論前途,趙南連資質他的前途顯然充滿了晦澀,可月宜不一樣,她有大好的、明媚的未來。這讓趙南連心里既欣慰又覺得自卑。 趙南連將月宜給她買的帽子小心翼翼放到柜子里頭。許南笙從后頭瞥見好奇地問:“怎么買了新帽子?” “月宜送的?!?/br> 許南笙笑道:“我就說那是你的童養(yǎng)媳,你還嫌我。” “我可是把月宜當meimei的。”趙南連道。 許南笙“切”了一聲:“這話你也就騙騙你自己?!?/br> 趙南連沒放在心上,可是夜里做夢的時候居然又夢到初見月宜時的夢境,門口的老槐樹下,月宜日復一日望穿秋水,獨自徘徊,等著什么人。 他想上去握著她的手,撫平女孩子眉心的憂傷和期盼,可是畫面又變成白秀才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月宜痛苦不已,一個年輕人在旁邊不停地勸慰著,可是最后白秀才還是去世了。那個年輕人帶著月宜上了一艘私人游艇…… 趙南連再次驚醒,許南笙睡眼惺忪地趕著坐起身,埋怨道:“你還說你不喜歡月宜,你做夢喊得都是她的名字。” 趙南連抹了抹腦門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第二天,趙南連整個人都沒什么精神,二師兄看見像是瘟雞一般坐在門檻上的趙南連,驚訝地問:“這是我的九師弟嗎?看著魂兒都沒了?!?/br> “魂兒都去了隔壁了?!痹S南笙端著碗坐到趙南連身邊,嬉皮笑臉地調侃著。 趙南連用肩膀推了他一下,只是低著頭,心里奇奇怪怪得:“我沒事兒,師兄,你別聽南笙胡扯,和月宜啥事沒有?!?/br> “啥事沒有?那你昨晚上做夢喊人家名字干嘛?” 趙南連給氣笑了,在許南笙腦袋上蹭了一把:“我還曾經(jīng)喊過你的名字呢,那我是不是喜歡你啊?你要不要做我媳婦兒?” “哎呀,我可沒有龍陽之好。”許南笙故作害怕的表情,“那些達官顯貴喜歡養(yǎng)小倌,要不我去給你物色一個?” 二師兄習慣了兩人斗嘴也就不再多說了。 “你們在說什么?”月宜脆生生的聲音傳來。 許南笙站起身來到墻根下,仰著臉兒看向月宜笑道:“我們在說趙南連昨晚上做夢……唔……”話還沒說完,早就被趙南連拿窩窩頭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勾著許南笙的頸子給他拖到屋里去了,等到出來的時候,許南笙估計已經(jīng)被好好修理了一頓。 “昨晚上你做什么夢了?”月宜好奇地問趙南連。 “他要找個小倌養(yǎng)著。”許南笙在屋里大聲地喊著。 月宜頓時羞紅了臉:“趙南連,你、你還有這癖好……” “他胡扯。那是他這么想?!壁w南連咬牙切齒地說。 許南笙繼續(xù)大聲嚷嚷著,可是畏懼趙南連力氣大,只好倚在門口叉著腰道:“你要是不喜歡男的,你做夢喊我名字干嘛?你是不是對我有非分之想。” 趙南連忍無可忍,一時間大宅院里雞飛狗跳,最后定格在許南笙被趙南連騎在身下結結實實挨了頓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