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墻頭馬上(4)
“爹……”月宜畏懼地低低喊了一聲,雙目垂下,小腦袋也跟著低到塵埃里,盯著腳尖不知所措。 趙南連稍稍冷靜下來,心里雖然還是害怕,但仍舊上前一步,護(hù)在月宜身前,嘿嘿笑著和白敬山說:“秀才伯父……” “誰是你伯父?”白敬山厲聲呵斥,直把小男孩兒嚇得身子一愣,趙南連平素沒心沒肺,師傅和他吹胡子瞪眼睛他都不怕,可是白敬山那樣威嚴(yán)的面容卻真得鎮(zhèn)住了調(diào)皮的趙南連。 白敬山不理會他,大步上前一把打開月宜和趙南連相握的手,旋而又把趙南連脖子上月宜的圍巾扯了回來,順帶推了一把趙南連。他領(lǐng)著月宜走到門口處,轉(zhuǎn)身嫌惡地盯著小男孩兒說:“我們白家不歡迎你這種下九流的行當(dāng),麻煩你和你的那些師兄師弟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我女兒?!闭f罷,咣當(dāng)一聲,大門被關(guān)上,里面也被人從內(nèi)部鎖了起來。 趙南連被白敬山一把推倒,踉蹌了一步摔在地上,門關(guān)上的時候隱約還能聽到月宜哭訴哀求的聲音。 他很擔(dān)心月宜會不會也被白敬山教訓(xùn)一頓。 屋內(nèi)的白敬山依舊憤怒地數(shù)落著月宜。 “爹,您別生氣,我就是想出去玩玩,真的只是出去逛了逛廟會……下次不敢了……”月宜小小聲地分辨著,可是白敬山鐵青著臉色坐在院落的石凳上,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月宜,爹是怎么和你說的,不能隨意出門,現(xiàn)在的時局你不了解,外面到處都是壞人。你一個小女孩兒說不定就會遇到什么事情,你要是出了點(diǎn)什么事,你讓爹怎么活?爹就你這么一個女兒……”白敬山說到這里,長長嘆了口氣,想著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女兒不在的場景,心都要蹦了出來,左右打聽,對門的老太太才告知,大宅院里的小男孩兒領(lǐng)著月宜出去逛廟會聽相聲去了,一會兒便能回來。白敬山仍舊不放心,方要出去找月宜,便看到兩人手牽著手回來了?!斑€有隔壁那些孩子,都是些不學(xué)無術(shù)下九流的東西,長大之后誰知道會不會做出些坑蒙拐騙的事情,你和他們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白敬山恨鐵不成鋼地說。 “趙南連人很好……”月宜不死心地說。 “還頂嘴?”白敬山高聲斥責(zé),“以后就在家里呆著,再讓我知道你敢偷著出去玩,你真的打斷你的腿?!?/br> 那邊趙南連忐忑不安地在院子里轉(zhuǎn)悠,最后貼著墻壁傾聽,沒有聽到月宜“被打”的聲音,稍稍放下心。沒過多久,師傅和師兄弟們也都順利返回,今天賺了不少錢,老師傅心情好,再加上趙南連表現(xiàn)得也不錯,特意撥出幾個子兒賞了趙南連。 “南連,你今天領(lǐng)著誰去聽的相聲?”師傅忽然漫不經(jīng)心地發(fā)問。 趙南連笑道:“隔壁那個白秀才的閨女,她叫月宜,她說咱們相聲說得好聽?!?/br> 師傅搖搖頭,嘆道:“咱們和人家不是一路人,你師兄上次惹到了白秀才還和人家起了沖突,你以后少去湊熱鬧,專心你的功課,記住了沒?” “記住了?!壁w南連支支吾吾應(yīng)下,卻沒想著要聽。月宜是個可愛好看的女孩兒,和她在一起他覺得很歡喜,為啥每個人都說不讓自己和她玩呢? 師傅瞧見他眼上的烏青,蹙眉問道:“你又和誰打架了?傷成這個樣子還怎么出去討飯吃?” “和一個拐子。他想拐月宜,被我咬了,于是給了我一拳。”趙南連驕傲地說。 師傅在他腦袋上招呼了一下,怒道:“兔崽子,一身的力氣就是不用在正經(jīng)地方上。你這是運(yùn)氣好,要是遇見那種蠻橫得,把你們倆都搶走了,我看你們怎么辦。小王八蛋,就是欠收拾。今晚上把你的《蘇武牧羊》徹底學(xué)會了再睡覺。” 到了夜里,趙南連給師傅學(xué)完《蘇武牧羊》得到肯定,總算得了空偷偷摸著梯子爬上去,踮起腳往院落里看,院子里栽種了不少白敬山喜歡的菊花,月宜平素也幫白敬山照看,長勢都很好,趙南連透過花影看到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在院落里忙碌著什么。 他覷著白敬山屋里黑漆漆得,于是大著膽子輕喊了一聲:“白月宜。” 月宜驀然回眸,見著是趙南連,覷了一眼屋內(nèi),這才躡手躡腳地來到墻根下仰著腦袋問:“你怎么來了?你師傅有沒有打你?” “嗨,打我那是家常便飯,一天不打我還難受呢。你呢?你爹教訓(xùn)你了?打你了沒?”趙南連著急地問。 “沒有,我爹不打人,但是讓我在院子里抄書,抄不完不許睡覺?!痹乱嘶厣碇噶酥甘雷由项^的書本。 趙南連舒了口氣,懸著的心落在實(shí)地,慶幸道:“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也被你爹按在長凳上狠狠來一頓鞭打。原來是抄書,這簡單多了。” “簡單……那你來替我抄啊。”月宜扁著嘴,甩了甩酸疼的手腕嘟囔著,“我抄的手都要廢了。你還幸災(zāi)樂禍?!?/br> “我哪兒幸災(zāi)樂禍了?”趙南連撓撓頭,無措地說,“我寫字不好看,這也不能幫到你啊?!彼窒肓讼?,將身上的棉襖脫下來扔到月宜懷中:“多穿點(diǎn),晚上冷,小心傷風(fēng)。”月宜聽話地穿上,一抬頭,小男孩兒已經(jīng)大著膽子麻利地翻過墻來,身子一矮跳落在地面。月宜嚇了一跳,忙壓低聲音說:“我爹要是看見肯定會打死你?!?/br> “你爹睡著了,怕啥。我陪你抄書。”趙南連笑道。 月宜也想和他一起,于是一并回到石桌前。趙南連對文字類的東西一點(diǎn)都提不起興趣,看了會兒就開始犯迷糊,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月宜扁著嘴用毛筆尾端在他臉上碰了碰。趙南連立刻驚醒詢問道:“咋了?寫完了?” “累得慌?!痹乱宋卣f。 趙南連只好拉過她的手腕仔細(xì)瞧著,太過纖細(xì)的手腕,翠竹一般,自己要是使勁一捏,估計就能給折斷:“你爹這是虐待你不給你飯吃嗎?你咋這么瘦?” “不知道。就是長不胖?!痹乱说?。 趙南連不再多說,手指稍稍用力捋過月宜的手腕,這般力度的確讓酸疼的手腕緩解了不少。趙南連捋了好一會兒,想起來集市上握著她的手,細(xì)皮嫩rou的,熱乎乎的很舒服,心下便不舍得放開:“還有多少?” “兩頁?!?/br> “那不就要大功告成了?!壁w南連捏捏她的柔荑,比她還要興奮。 月宜打了幾個哈欠說:“那你松手吧,我趕緊寫完好回去睡覺,可困死我了?!?/br> 趙南連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以手支頤靜靜等她抄寫完成。 月宜字跡清秀規(guī)整,十分好看,趙南連和她一起整理好,問道:“你是不是以后不能出來玩了???” “我爹不讓我和你們接觸?!痹乱藝@道。 “我?guī)煾敢策@么說。為什么大家都不讓咱倆一起玩呢?傷腦筋?!壁w南連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月宜比他還小,更是不懂,只得說:“你還說要請我吃栗子糕呢,這下子估計是懸了。我爹說要是發(fā)現(xiàn)我再偷偷溜出去,就要打斷我的腿。我害怕。” “那這樣,我去買了然后從墻上給你遞過來不就成了。” “也成,只是可惜不能去外頭玩?!?/br> 趙南連笑著,兩顆小虎牙映在月光中:“等咱們大了,你爹就能讓你出去了?!?/br> 寒來暑往間,無可奈何繁花落去,似曾相識雨燕歸來,大宅院里的小男孩兒卻已經(jīng)抽條似得有了少年人的輪廓。身上的衣服換得越來越快,不得不撿了師兄的衣服縫縫補(bǔ)補(bǔ)換上,那些小的穿不了的則留給更小的師弟們。趙南連最近在外面找了個活兒,正是盛夏時分,不少游客爭先恐后想要坐船在清如碧玉的湖面上游玩,湖心里的白蓮花一碰連著一捧,像是皚皚白雪盛開在湖面,煞是好看。 游艇的老板人手不足,只得到處招工,趙南連覷見貼紙,便自告奮勇地去報名。 這幾年麒麟社能招來的學(xué)徒越來越少,師傅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總不能只靠著師傅挑大梁在外面賺錢吆喝。這些徒弟們也開始謀劃著做點(diǎn)別的生意來增加收入,二師兄還和旁人謀劃著開個鍋貼鋪?zhàn)樱皇菐煾狄恢辈煌?。他是老派人,覺得說相聲就要一輩子死守著這個行當(dāng),不能改。 趙南連沒那些死腦筋,只想著多賺點(diǎn)錢給師傅買些好東西補(bǔ)補(bǔ)身子。 日落西山時,趙南連結(jié)了當(dāng)日的薪水,老板笑道:“小伙子身子板不錯啊,和你一并來的都累得不想說話,你這還是生龍活虎得。明兒要是有空,你還可以過來?!?/br> “沒問題,老板您放心,保證把你的顧客伺候的舒舒服服得?!壁w南連雖然沒有小時候那樣調(diào)皮搗蛋,但依舊每日笑嘻嘻得,逗得身邊人開懷大笑。 他拿出一些錢去攤鋪前買了栗子糕和韭菜盒子,然后又從湖邊的蒲葦叢里抽了幾根細(xì)長的葉子,蹲坐在馬路邊,手指靈活飛快地編織,不一會兒掌心就出現(xiàn)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螳螂。他一路提溜著跑回大宅院。把給師弟們買的吃得先放到廚房,又去看師傅,師傅正在屋里頭拉胡琴,沒有點(diǎn)燈,陰沉沉得,連帶著師傅身上都落了一份日薄西山的陰霾。師傅聽到趙南連的聲音便問道:“回來了?” “回來了!師傅,我今天相聲說的可好了,一連說了四場,還唱了一段《單刀會》。他們都說我唱的好?!壁w南連給師傅把油燈點(diǎn)上,半蹲在地面上,笑著和師傅說道。 師傅道:“還是得努力,另外也要注意保護(hù)嗓子。咱們這行,嗓子最重要?!?/br> “我知道?!壁w南連將韭菜盒子和栗子糕遞到師傅眼前,“師傅,給您買的,您趁熱嘗嘗。其他的我都放到廚房了。” “好孩子,我也總算等到徒弟孝順我了?!睅煾蹈锌f。 趙南連給師傅捶捶腿捏捏肩,師傅不需要他在旁這才推出去。拿過梯子挨著墻爬上去,從前還得墊著腳尖,現(xiàn)在卻為了躲避白秀才還得故意矮下半截身子。 屋里頭的南字科師弟許南笙打開窗子打趣說:“南連,又去看你童養(yǎng)媳???” “去你的,那是我meimei。別瞎說?!壁w南連笑罵著。 許南笙樂道:“成,那我當(dāng)你妹夫行不?” “我撒潑尿給你照照鏡子如何?”趙南連啐他。 說話間,月宜已經(jīng)從外面回到家中,她現(xiàn)在念中學(xué),是小鎮(zhèn)上一所傳教士辦的寄宿中學(xué),白秀才花了好多學(xué)費(fèi)才把月宜送去讀書,每周末回來休兩天,今天正好是周五,月宜下午一般四五點(diǎn)鐘就能回到家中。 趙南連一瞧見月宜的身影,立刻拍了拍梯子,高興地?fù)]揮手。月宜眼睛一亮,連忙放下書包,挪了梯子爬上去,和他面對面。 趙南連將懷里依舊熱乎乎的栗子糕和韭菜盒子遞給月宜:“諾,給你買的?!?/br> 月宜天天在學(xué)校里待著,特別想念家里的小甜點(diǎn),每次回來,趙南連都會給她買些讓她解饞。趙南連覷著她吃得開心,便問道:“你爹啥時候回來?要是不著急,來我們院子里坐會兒吧。” “還要再待一會兒吧?!痹乱塑S躍欲試,趙南連先把吃的放到墻壁上頭,旋而雙手扶著月宜,讓她小心翼翼翻過來,踩在梯子的最上頭,自己再慢慢往下挪,穩(wěn)穩(wěn)扶著梯子,一步一步領(lǐng)著月宜走下來,自己再上去將吃得取下。 月宜笑著拍拍身上的灰塵:“你師傅呢?” “在屋里呢。我?guī)闳タ纯此?。”趙南連習(xí)慣性地握著她的手往師傅屋里去,可是身后的月宜臉蛋卻瞬間紅了起來,掙了掙,沒有掙開。趙南連回眸好奇地問:“咋了?” 月宜又去試探性地掙開自己的手,趙南連皺緊眉頭“嘖”了一聲,還是那副哄小孩子的語氣:“你這手這么涼,我給你暖暖,別鬧。” 他往前走,月宜卻小小聲嘀咕著,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我沒有鬧……男女……授受不親……” 可惜聲音太小,趙南連壓根沒聽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