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云間琉璃(16)
慕容寅見過門下弟子,便讓甘泉將慕容昀帶來,慕容昀簡潔而又堅定地講述了自己如何對月宜傾心,懇求師傅能夠出面幫自己解除婚約。慕容寅一一聽進心里,這個徒兒從未求過什么,這還是第一次央求師傅師娘做主,又聽得他情真意切地講明自己和那個女孩子的情意,他這做師傅的也不能完全不顧弟子所想。 甘泉從旁笑著說:“女孩子就在我們山莊,叫作月宜,很可愛的姑娘,玲瓏娟秀,十分漂亮,也難怪咱們阿昀這么喜歡人家。” “既然這樣,阿昀,你帶她過來。我和她見一面,總是聽你說如霧里看花,師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br> 慕容昀回房去喚月宜,甘泉則給慕容寅說明月宜的身份,慕容寅沉吟片刻道:“說起來倒是有意思,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里怎么就舍得交予一個陌生人,并允許陌生人帶著掌上明珠出來游歷?她的家人就沒有擔心過阿昀的身份?若是所托非人、欺負了他們的女兒又要怎么辦?” 甘泉雖然也有疑問,但看到月宜天真爛漫未曾多想,如今慕容寅重新提起,眉間微微蹙起說:“也許是阿昀在女方家里已經(jīng)和女孩子私定終生,急切了些,女方家里把他看作是女婿、一家人,準許他帶著女兒出來也是情理之中?!?/br> “那就更說不過去了,既然非武林中人,又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家教想來十分嚴格,怎么可能不與阿昀的家人聯(lián)系、不探知阿昀的真實身份就私自做主準許了兩人的婚事?就算是咱們江湖中人,也不敢如此草率。”慕容寅聽得腳步聲,聲音低了低對甘泉說,“這女孩子的身份恐怕不是阿昀所說的那么簡單?!?/br> 甘泉沉吟片刻,聲音也漸次低沉,透著一絲懷疑:“你說得也有道理。我一開始也懷疑過,可是這丫頭絲毫不會武功,我就未再疑心。再加上阿昀是真的喜歡對方。我心里實在不忍心拆散他們。” “若是什么大隱于市的人家也還好,我只怕……”慕容寅的聲音讓甘泉額上冒出冷汗,立時高聲道:“不可能?!?/br> 慕容寅只是深深地看了甘泉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外面腳步聲漸漸靠近,慕容昀領了月宜進入屋內(nèi)見過慕容寅和甘泉。月宜從小在琉璃閣長大,對于江湖上的禮數(shù)也不太懂,還是慕容昀之前教給她,她像模像樣地行禮,揚起臉兒,一張精致的芙蓉面頰帶著幾分怯意,靜靜望著慕容寅和甘泉。 慕容寅問及月宜的家世,月宜還是按照慕容昀所言一一作答,屋內(nèi)稍稍有些昏暗,月宜背對著光,一時間慕容寅沒有看清楚女孩子的長相,直到甘泉起身將屋內(nèi)多有的窗戶打開,月宜再回眸時,慕容寅心底如驚濤一般,脫口而出喚道:“夢瑩?” 月宜不解,看了看慕容昀,慕容昀問道:“師傅,這是月宜。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慕容寅穩(wěn)了穩(wěn)心神,再去細看,月宜也只是側面輪廓與故人相似,眉眼有幾分影子,但是更為柔和溫情,少了獨有的魅惑。他斂去方才的失態(tài),甘泉也遞了一杯茶到他的手邊低低說道:“你師傅日夜兼程趕回來,還未好好休息,怕是有些累了。” 慕容寅喝了茶水,又恢復了起初的大家風范,眉眼莊重而又嚴肅,隨口又問了幾句月宜家里人的事情,月宜回答的模棱兩可,慕容寅心底狐疑愈發(fā)加重,可是面上并未表露。月宜說她家里曾是朝廷的戶部尚書,后來早早辭官歸隱山林。慕容寅雖然是江湖中人,但不代表對其他事一概不知,朝廷中哪里有什么姓柳的戶部尚書? 看來都是慕容昀和月宜編排好的。 過了會兒他便讓月宜和慕容昀離開了。他徐徐刮著茶盅,須臾,對甘泉開口,聲音縹緲:“我不想提起從前的事情,但這個女孩兒和她真的很像。還有她說的家中事,朝廷里從來沒有過姓柳且辭官退隱的戶部尚書。剛才我在外頭稍稍探了一下阿昀的內(nèi)力,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功修為突飛猛進,可是他卻告訴我一路上并未發(fā)生什么事。這種快速的修為絕不是我們正派武林的功夫……” “你是說,阿昀和邪教有接觸?”甘泉握住慕容寅的手臂,干燥中有一絲涼意,面色驚慌。 慕容寅沒有說下去,這件事一定要小心地探查,否則不僅僅是慕容昀,整個云間山莊都會成為武林批判的靶子。而如果這個月宜真的是來自邪教,那么他……他驀然又想起那張臉,雖然并非十分相,但起碼也有叁分,他心底無法抑制地浮現(xiàn)出少時初見的驚鴻一幕,之后,便只剩下苦澀和悔恨,他再次喝了一口茶水,漸漸斂去那些感情,又變成了冷硬的心腸。 慕容寅深深吸了口氣,望向甘泉說道:“我這次去跑馬堂和他們的老堂主,以及其他幾位前輩商議,若是一切順利進行,就定在端陽節(jié)那日,一起進攻琉璃閣,絕對不會放過邪教中任何一個人?!?/br> 甘泉沉默片刻,垂下眼盯著桌面上簡樸的花紋幽幽地說:“你剛才提起那個名字,其實心里也是放不下對嗎?” “放不下又如何,我當時是誤入歧途,不懂得邪教的陰狠,險些葬送了整個山莊的前途。師傅臨死前不計前嫌還是將山莊交付在我手中,我怎么能辜負了師傅的期望,更何況,師傅就是被琉璃閣中人所傷,這仇我不能不報。”他將手里的茶盅重重扣在桌面上,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我早早能看清邪教的陰謀算計……怎么會連累師傅為了救我而受傷?都怪我。” 甘泉心里也七上八下,最好什么都沒有說。 而那邊的慕容昀和月宜卻什么都沒有覺察到,月宜搖著他的手掌緊張地詢問:“你師傅好嚴肅,會不會不喜歡我?。俊?/br> “可能。誰讓你總是欺負我?”慕容昀故意逗弄她。 “我哪里欺負你了,都是你欺負我,你還用墨水在我的臉上點痦子呢,我在島上……”月宜一不留神又說起來之前的事情,慕容昀趕緊按了按她的小腦袋,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說:“月宜,師傅回來了,還有我?guī)孜粠熜忠不氐缴角f,人多口雜,他們又對琉璃閣偏見很重,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知道嗎?” 月宜捂著唇瓣,悶悶地說:“我也是一不小心說出來的。以后不會了?!?/br> “對不起月宜,都是我的錯,我很快就解除婚約和你成親,然后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住,這樣就不用偷偷摸摸得了。” 月宜安撫他說:“沒事啊,我覺得也還好?!?/br> 慕容昀揚起唇角,在她左右臉頰旁邊各親一口,呢喃著:“我家小媳婦兒怎么這么乖?明兒帶你玩兒,好嗎?” “去哪兒?” “在床上玩兒!” 月宜頓時羞紅了臉,抬起手去掐他的手臂,嘴上抱怨著:“等我回到島上,我一定要讓師姐重新給你種上蠱蟲,疼得你在地上打滾,哼,大壞蛋,大壞蛋!” 慕容蕙本來要找兩人玩兒,沒成想不經(jīng)意間聽到了月宜這話,心里徒然生出幾許疑惑,又聽著兩人情意綿綿,自己也不好意思打擾,便去找?guī)煾祹熌铩?/br> 轉(zhuǎn)眼間就要到了清明時分,慕容蕙和月宜約好了出去踏青,慕容昀則需要和師傅師娘前往拜祭灑掃,所以囑托慕容蕙好好照顧月宜。 他最近眼皮不知為何總是跳,心里也沉甸甸得,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月宜和慕容蕙出門時,他回眸望去,女孩子笑靨如花,春光明媚中,與慕容蕙言笑晏晏,如工筆畫一般,十分美好。 他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可是等他灑掃拜祭結束,就聽到慕容蕙急匆匆的腳步聲,一瞧見慕容昀,慕容蕙立刻跑上前,慌張地握住他的手臂說:“師哥,月宜被人帶走了。怎么辦?” “你說什么?” “我和月宜剛剛去了湖邊踏青,就來了幾個穿戴古怪的女人,她們好像和月宜認識,就要帶月宜離開,月宜起初不愿意,我見此就和她們起了紛爭,可是我武藝不佳,最后她們還是將月宜帶走……我……” “是什么人?” 慕容蕙抿了抿唇,豁然看到慕容昀身后面色凝重的慕容寅和甘泉,張了張口,無措地說:“師哥,她們說她們是琉璃閣的人……” 慕容昀來不及多想,立時就要去找月宜,慕容寅高聲呵斥說:“阿昀,你還要執(zhí)迷不悟到什么時候?琉璃閣是江湖上的邪魔歪道,她們行事陰狠歹毒,更喜歡蠱惑人心,多少青年才俊都被她們誘惑而喪失了修為與性命。而你居然與琉璃閣的人糾纏不清,甚至私自帶到云間山莊還欺騙我們,師傅師娘這些年對你的教導難道你都忘到腦后了嗎?” “師傅,月宜不是你說得那樣,您也見過她,她很單純,什么都不懂,她對我也是真心的!”慕容昀跪在青石板上認真急切的為月宜辯駁。 可是慕容寅不為所動,甘泉剛想開口為慕容昀說兩句話,慕容寅揚手狠狠地打在慕容昀面上,就連平常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慕容蕙都嚇了一跳,雙膝一軟,覷著慕容寅鐵青的臉色,也跟著跪在了青石板上。 “云間山莊絕不會與魔教有任何來往,更不可能同流合污。阿昀,你這些日子在江湖上歷練,心性卻越來越浮躁不定,心緒不寧如何習武?你現(xiàn)在就去天涯小樓思過一年,沒有我的準許,任何人都不許慕容昀踏出天涯小樓一步!”他說完,目光在眾弟子面上一一掠過,眾人都不敢反對,慕容蕙也低低稱是。 慕容寅又扭過頭看向甘泉,沉聲道:“夫人,你也是?!?/br> 甘泉素來對弟子們心軟,這件事上她不能說特別反感,尤其是她也見過月宜,絕不是想象中的琉璃閣那些妖冶放蕩之輩,而且小姑娘和阿昀站在一起,男才女貌,如在畫中,十分般配??墒悄饺菀哪抗夂豢杀荛_的壓迫,她也只能點一點頭,盯著伏在地面的慕容昀,心里替他擔心。 慕容昀被慕容寅親自押著上了天涯小樓。自他被師傅師娘收養(yǎng)以來,除了少時調(diào)皮搗蛋,與別派弟子起了爭持扭打在一處之外,還從未再被罰到這里思過。慕容寅冷冷地看著他說:“你就老老實實在這里悔過,其他的事你都不要再摻和。天涯小樓清靜,也好好清洗一下你被魔教誘惑過得心腸!” “師傅,我求求你,讓我去找月宜好不好?我一定帶她回來,她不是你眼中魔教那樣的人,我們……” “阿昀!你是鬼迷心竅了對不對?從小到大,你難道沒聽過、見過那些別門年輕弟子被琉璃閣誘惑、勾引嗎?他們定力不夠被當作爐頂,看起來好像享樂,實際上是被魔教掏空了身子,吸干精血,最后身子垮了成了廢子兒,或是被奴役、或是被殺,落得慘痛的地步,你怎么還是執(zhí)迷不悟?”慕容寅重重地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旋而握住他的手腕冷聲道,“我探過你的內(nèi)力,短短時間能夠突飛猛進,想來定是琉璃閣的人作祟,她們給了你一點小恩小惠,又讓你為了個妖女不能自拔,你便這般向著她們?你若是真的再回去,只怕下場比你知道的那些師兄師弟還要慘!為師對你多年的教導,你通通都忘到腦后了嗎?” 慕容昀抿著唇,臉上被慕容寅留下鮮明的巴掌印,他無話可說,只能倔強地立在師傅面前,不肯服軟。甘泉在身后勸慰道:“阿昀畢竟年輕,也是受了誘惑,你就讓他在這里靜心思過吧,他想得久了,或許就能想明白。咱們先回去,你也消消氣?!?/br> 慕容寅聽得甘泉這般說,也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望了慕容昀一眼,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甘泉上前一步,手掌輕輕撫過慕容昀紅彤彤的臉頰,心疼地開口:“好了,你就先別惹你師傅生氣了,暫時在這里安心待著?!?/br> “可我記掛著月宜……” “她是會自己的島上了,不會有事?!备嗜钌顕@了口氣,“歇著吧。我待會兒讓蕙兒來給你送飯,也給你臉上涂點消腫的藥膏。自己照顧好自己,你想想月宜姑娘,她也不想你受傷是不是?” 慕容昀聽了甘泉的話,眼前浮現(xiàn)出月宜柔婉的身影,心底一軟,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