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天上掉下個(gè)小公主(1)
章馳是一個(gè)好官,但卻始終未能成為朝堂之上名垂千古的名臣。在史書中,他只是一個(gè)微不足道的節(jié)點(diǎn),捎帶著提一提他的文章千古事以及伉儷情深。但是,他的足跡這些年卻遍布大齊的大江南北,但凡貧瘠之地都有他的身影。他熱衷于對山川河谷的研究,一方面為水患勞心勞力,另一方面又成為出色的游記作家,他的文章里總是提及妻子,沒有月宜的理解和支持,他無法這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業(yè)。 月宜從來沒有一絲怨言,長在富貴人家的少女跟隨自己四處顛簸,章馳總是心有愧疚,可是月宜每次都會和他溫婉地說:“其實(shí)這些地方很安靜,我就喜歡和你在一個(gè)安靜的地方,沒人打擾。人多了,看上你的人就會多,我不高興。” 章馳感覺無比幸運(yùn),握著她的手唏噓道:“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就我們兩個(gè),做什么都覺得高興?!?/br> 這一世,月宜和章馳沒有兒女,也許是章馳為官之后過于勞苦,后半生他的身體總是不舒服,咳疾反復(fù),不到五十歲就和月宜相繼離世。 月宜第一次完成任務(wù),她看著那一絲魂魄在上神指尖輕輕繞兩個(gè)圈,如同一道青煙緩緩被引入鑄魂瓶內(nèi)。楊枝甘露輕撒眉間,月宜感覺身體上的疲憊頓時(shí)一掃而空,只是精神上還有點(diǎn)困頓。 “月宜,你做的很好。”上神慈眉善目地對他說。 “謝謝上神?!痹乱穗p手合十,俯身一拜,青絲逶迤在地,如同海藻一般細(xì)密。 “你還要休息嗎?” 月宜搖搖頭。 上神微笑:“那就去吧,他已經(jīng)在等你了。” 古詩有云:和親悲遠(yuǎn)嫁,忍愛泣將離。 和親由來已久,不受寵的公主往往都是和親的不二人選。月宜便是其中之一。坐船遠(yuǎn)嫁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月宜仍然記得離開故土那一日,父皇看著她的笑容,那是她這些年來極少數(shù)看到的父皇對自己的笑容,她忍著淚水,看到所有的人都是那樣其樂融融得,傷心的只有自己。月宜想到這里,眼眶兀得又是一酸。 跟隨她和親的婢女并非貼身,也是皇后賜給月宜的,可她們十分憊懶,這一路上對月宜也是冷嘲熱諷,月宜性子內(nèi)向,也不愿意生事,用過午飯就去了船艙,闔上門一個(gè)人獨(dú)處。 月宜想著未來前途未卜,番邦王子也不知道什么樣,不禁簌簌落淚,昏昏沉沉間到了后半夜,忽然聽到船上亂糟糟的聲音傳來,夾雜著一些她聽不懂的異域言辭,月宜有些驚慌,換好衣服打開艙門,就看到外頭人來人往,煙氣繚繞,嗆得人難受。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月宜咳了咳,掩住口鼻大聲地詢問。 可是大家都來不及回答,救火的救火,躲避的躲避。 月宜無奈,提起裙擺往臺階上走了幾步,正看到自己的貼身婢女也在船頭:“晴雪,出了什么事?哪里著火了嗎?” 晴雪敷衍道:“公主不會看嗎?肯定是有地方著火了?!?/br> 月宜咬了咬唇瓣,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張望著有些無助。迎親的隊(duì)伍看著月宜也出現(xiàn)在船頭,有一位侍衛(wèi)走過來恭謹(jǐn)?shù)卣f:“公主別著急,火勢不算大,一定會撲滅的?!彪y得有人和自己這般客氣,月宜受寵若驚,福了一禮溫言說:“謝謝你告訴我。” 晴雪斜睨著兩人,瞧見月宜一身錦繡華服,心里十分嫉恨,這個(gè)公主出身卑微,也就仗著有幾分姿色被選去和親,一路上還得自己伺候她。要是她沒了……自己能成為公主,嫁給那邊的大王,不求什么閼氏,只要榮華富貴就好。 這樣的心思就像是一顆種子,在晴雪心里不斷發(fā)芽,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土而出,化身一條吐著信子嘶嘶叫囂的毒蛇。 月宜猶不知,擔(dān)心地看著船上救火的人來人往。 晴雪上前幾步難得地溫柔的對月宜說:“公主,這里火燒火燎的,咱們?nèi)デ邦^待一會兒,小心煙熏著您!” 月宜心里七上八下得,沒有注意到晴雪眼底瘋狂的光芒,訥訥地點(diǎn)點(diǎn)頭,跟隨晴雪去了船頭,那里基本沒有被大火威脅到,再加上都去救火,沒有人在這兒。月宜還在張望著火勢,晴雪卻悄悄走到了她的背后,陰狠地等著她。 “晴雪,你說這火能控制住嗎?會不會……??!”月宜尖叫一聲,背后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腳下一滑,直直地跌入了海中,最后印入腦海地是晴雪驚慌卻又得意、貪婪的神色。 小猞猁在海里舒服地暢游,他剛剛學(xué)會游泳,游著游著,不知不覺中距離小島越來越遠(yuǎn),然后就看到一個(gè)龐然大物立在前頭。那似乎一艘船,小島附近經(jīng)常有船只出沒,這里風(fēng)和海靜,很少發(fā)生意外,所以船只幾乎沒有在這里擱淺過??墒墙裉爝@艘大船好像在著火,小猞猁心里有些好奇、激動,撲棱著四肢使勁往前游,眼見得馬上就要接近了,忽然一個(gè)不知道什么東西從天而降砸在了他身上。 小猞猁“嗷嗚”一聲,身負(fù)重傷,差點(diǎn)吐血,好在他身體不錯(cuò),最終還是穩(wěn)住了身子,那個(gè)沉入海中的人類卻已經(jīng)昏迷過去。 小猞猁咬住她的衣擺將她吃力地往小島沿岸拖去。 雖然月宜很嬌弱,但是對于小猞猁來說還是很吃力,他幾乎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氣才把這個(gè)人類拖到了岸邊。 小猞猁爬上岸,氣喘吁吁得,心想自己就不應(yīng)該一時(shí)腦子熱將她救回來。他伏在水邊歇了好半晌才想起來要去看看那個(gè)被自己拖上岸的人類。太陽正好,刺眼的陽光勾勒出女孩子單薄的身軀,她有海藻一般零亂的青絲,身上繁密織就的衣衫已經(jīng)破損了,自己剛才在海底下拖著她,又把她的衣服上咬出來個(gè)大洞。 那件衣服的綢緞十分輕軟,小猞猁忍不住在上頭踩來踩去、蹦蹦跳跳得,跳著跳著忽然一躍而起蹦到女孩子的腹部,不小心沒收住力道踩了下去,那女孩身子一動,立刻抖心抖肺地咳嗽了起來,吐出一大口水。 小猞猁連忙回到沙灘上,警惕地看著那個(gè)喃喃自語的人類。 月宜感覺昏沉沉得,胸腔里堵得難受,她感覺喉嚨冒火一般,十分干渴:“水……有沒、有沒有水啊……” 小猞猁喉頭嗚嗚,姿態(tài)戒備,可是那個(gè)人類還是緊緊閉著眼睛,剛才不知道說了什么,現(xiàn)在又沉默下去,似乎……又昏了…… 月宜覺得自己好冷,想要蓋上被子,手腳卻十分沉重,她忽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妃,母妃在的話一定會抱著她給她唱兒歌聽。她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嗚嗚咽咽得,哭起來讓人覺得十分心疼。 小猞猁警惕地盯著面前這個(gè)人類一舉一動,如果她要攻擊他,小猞猁就沖上去咬住她的喉嚨。可是那個(gè)人類最后也只是流著眼淚不斷囈語,小猞猁緩了緩神,放下戒心,輕盈地上前伸出舌頭在人類露出來的一截白嫩如雪的手臂上輕輕舔了一下。 是咸腥的海水味道。 小猞猁心里不郁,用利齒在她的手臂上輕輕碰了碰,沒成想很快就留下一絲紅色痕跡。小猞猁怔了怔,又往她身邊拱了拱,想要把她推醒。 月宜神思昏迷,隱隱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身邊蹭來蹭去,她想去看看,可是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大腦也像是漿糊一般,好像有一根筷子攪來攪去。月宜費(fèi)力地抬起手胡亂摸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毛茸茸得,可是她卻真的睜不開眼去看一看。 小猞猁見她還是不醒,便起了戲弄的心思,跳到她身上蹭來蹭去,偶爾還舔一舔她露出來的肌膚,雖然人類的肌膚上都是海水,但是不得不說,真的好嫩,這個(gè)人的皮膚像是海里面的軟體動物,又軟又嫩。舔著舔著,小猞猁也愈發(fā)著迷,月宜被它一弄不得不迫使自己微微睜開眼,隱隱約約看到一團(tuán)身影,好像是一只貓,又好像比貓要大一些…… “唔……”月宜哼了一聲,頭重腳輕地說話都吃力。 小猞猁繼續(xù)磨蹭,月宜只好勉力推了推貓?jiān)谛厍暗哪穷w腦袋,小猞猁這回不大樂意了,推它干嘛,于是沖著月宜素白的手指咬了一口。 月宜頓時(shí)感覺到一陣刺痛,腦子也清醒了不少。她迫使自己睜大眼睛,看到手掌處已經(jīng)滲出了血跡,再加上海水滲入,覺得刺痛無比。雖然月宜是一個(gè)不受寵的公主,但到底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從沒受過傷。她一疼,就開始哭,捂著手掌好不可憐的模樣,待看清楚眼前那個(gè)怔怔望著自己的動物時(shí),月宜聳然一驚,嚇得猛往身后挪動,大眼睛濕漉漉得,紅腫起來,十分畏懼地看著小猞猁。 其實(shí)小猞猁并不大,還在發(fā)育,但是也已經(jīng)比一般的貓大了不少,再加上渾身素灰的皮毛還有微微瞇起帶些邪惡的眼睛,月宜頭一次遇到,嚇得以為遇到了什么怪物,驚叫著想要遠(yuǎn)離??墒撬F(xiàn)在身子發(fā)熱,渾身無力,只是往后挪了幾下就氣喘吁吁地咳嗽起來。 小猞猁性情狡猾謹(jǐn)慎,起初聽她大叫便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爪子在地上扒著,微微貓著腰,眼神犀利兇狠,但是后來那個(gè)人類一味地哭,最后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抖心抖肺得,肺都快被她咳嗽出來了。他都有點(diǎn)可憐她,會不會……會不會就這樣咳死啊……那不行,他被她從天而降砸的渾身都疼,后來又不計(jì)前嫌辛辛苦苦把她從水里拖了出來,可不能輕易就死掉,她還得報(bào)答自己呢。 于是小猞猁叼起來旁邊碩大的樹葉,飛快跑到小溪旁盛了一點(diǎn)點(diǎn)清水回身來到她面前,將樹葉遞到她嘴邊。 月宜剛才見他呼呼呼地跑遠(yuǎn)了,還以為是這只大貓對自己不感興趣不理會自己了,沒成想那只大貓又折返回來。樹葉很大,他跑的匆忙,晃晃悠悠中,水滴掉落幾顆,砸在月宜手上。她的眼睛因?yàn)榭奁t腫起來,水汪汪得,可憐兮兮又十分好看。小猞猁怔怔瞧著她,心里忽然覺得某一處癢癢的,那種滋味兒很陌生,好像是見到了好吃的,但又有點(diǎn)不同之處。 他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看到月宜指了指自己問他:“這是給我的嗎?” 小猞猁沒什么反應(yīng),心里卻腹誹道:“快點(diǎn)喝啊,我叼得都累了?!?/br> 月宜雙手接過,低著頭抿了抿清甜的溪水,小猞猁這一舉動讓月宜沒有那么害怕了,雖然這只貓很大,也不可愛,但是總歸是一只好貓,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而且還很有靈性,知道給自己盛些水來。 “謝謝你?!痹乱伺踔鴺淙~,輕輕地道謝。她試探性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只大貓,又有點(diǎn)害怕他會咬自己。 小猞猁盯著她顫微微地伸過來的手,先是十分戒備地地往后縮了縮身子,然后他發(fā)現(xiàn),人類的手只是輕輕搭在他背部的皮毛上,很軟很軟的觸感,然后那只手在自己背上摸了摸,輕輕地,覺得很舒服,好像是一片軟軟的云。 月宜摸了一會兒便收回了手,可是小猞猁還瞇著眼睛享受著,忽然她的手離開了自己的皮毛,很是戀戀不舍,于是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她,埋怨月宜干嘛不繼續(xù)摸他了。月宜沒有發(fā)覺,喝了葉子上盛的水,別過臉咳嗽了幾聲。小猞猁揚(yáng)起臉安靜地盯著月宜一舉一動。月宜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好在重點(diǎn)地方都能遮掩住。月宜勉力將衣服整理好,捶了捶酸軟的雙腿,旋而想要站起身。 小猞猁見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后就朝著小溪邊蹣跚而去。他也跟在后頭,好奇這個(gè)人類要做什么。 月宜找到那處小溪流,跪在青草地上,雙手捧起一汪溪水簡單地清潔自己。從船上被人推下來,再被小猞猁一路拖到海灘上,她渾身上下都黏膩膩得不舒服。好在這溪水溫度正好,清洗自己還算方便。 她又把頭發(fā)放下來搓揉了幾下,勉強(qiáng)算是清洗好了?;仨?,小猞猁還是那樣安靜而好奇地盯著自己。月宜心腸軟,尤其是看到這種毛茸茸的動物,哪怕一開始覺得這只大貓嚇人,可現(xiàn)在因?yàn)榇筘垖λ纳埔舛X得大貓可愛。她察覺到大貓腿上的沙粒,笑著招招手對那只大貓說:“我也幫你清洗一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