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章馳人就是這樣，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再加上他原本熟悉的家庭忽然擠進來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還是小公主般嬌氣的女孩子，他覺得很不適應，仿佛自己私密的空間被侵犯，而冒失闖進來的那個人還那么乖順柔婉，沒辦法像和男孩子一樣痛快地打一架，心里難免有些煩悶。但要說是對徐天姿母女有什么刻意的敵意，那倒是絕對不存在的，母親走了很多年，父親能再遇到愛情，有人照料他，他替父親高興。

    “你明天能陪我出去玩嗎？我想去外面走一走?！痹乱说穆曇艟秃退艘粯?，嬌嬌柔柔的，聽在人心里如同被誰撥動了心弦，癢癢的，酥酥的。章馳從來沒有什么親密的兄弟姐妹，如今月宜突然對自己親近，章馳倒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皺了皺眉故意冷聲說：“我太忙了，沒時間?！?/br>
    月宜有點小失望，撅了撅小嘴卻還是軟軟地說著：“好吧，那以后哥哥有時間再陪我吧。”茱扇和其他幾個丫鬟服侍月宜換上寢衣，不一會兒徐天姿走進來，拉著女兒的手噓寒問暖：“和你哥哥出去轉(zhuǎn)了？”

    “嗯，哥哥介紹了很多。很細致。”月宜溫柔地笑了笑。

    徐天姿摸了摸女兒的臉愛憐地說：“那就好，有委屈也別忍著，和mama說?！?/br>
    “哥哥挺好的?！痹乱苏f。

    徐天姿道：“早點休息。mama也回屋了，有事就讓茱扇她們?nèi)フ椅?。?/br>
    月宜送走了徐天姿，聽見茱扇從旁笑道：“我看這位大爺不怎么愛說話，臉上沒幾個表情，冷冰冰得，姑娘還一點都不嫌棄?！?/br>
    “沒有啊，我覺得哥哥對我蠻好。”月宜一手托腮，手指轉(zhuǎn)悠著茶杯，里頭碧藍色如潺潺溪水旖旎開來，卷攜著心底柔情。她笑吟吟地沉浸在自己對章馳的思念里：“不知道哥哥什么時候有空，讓他陪我出去走走。哥哥說話很好聽，我喜歡聽他的聲音?！彼f了這么多，屋里卻是一聲不響，抬望眼，茱扇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眼底盡是笑意，月宜頓時紅了臉，含糊著說：“我要睡覺了……”

    章馳當晚有點失眠，也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總是回蕩著月宜柔軟的臉龐和輕靈的聲音，小女孩兒一看就是那種乖乖女，脾氣也挺好。吃飯的時候很有教養(yǎng)，徐天姿教導得非常好，不次于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兒。這樣的女孩子如果去了成均館，那得多少男生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呢？他忽然睜開眼，捶了一下床板，氣呼呼地想著：關我什么事，cao心這些有的沒的。

    章馳清晨起得很早，在院子里練過師傅從前教導的劍術旋而隨便吃了些就去成均館了，途中正好遇到徐天姿，他趕緊恭敬地道了一聲“伯母早”。

    “早晨沒吃些好的？”

    章馳說：“我吃過了。”

    “路上小心些。”

    章馳點點頭便離去了。

    王靖來看著朋友總是微微出神，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語著：“你不是說你爹新娶的那個女人昨天到了嗎？怎么樣？有沒有為難你？”

    章馳頓了頓，如實說道：“沒有，人挺好的?！?/br>
    “那，那個meimei呢？”王靖來又問了一句。

    章馳翻著書本隨口說：“也挺好的?！?/br>
    “怎么個好法？”

    章馳默默想了想誠實地說：“很好看。人也很好。”

    王靖來笑道：“你這評價太籠統(tǒng)了。不過能讓你說好看還真是不容易?！毖粤T，他忽然曖昧地壓低了聲音說：“近水樓臺先得月，你還不趕緊抓住機會？”章馳面色不變，只抬腳狠狠踹他一下，王靖來吃痛這才不再開玩笑。下學時，王靖來摟著他的肩膀玩笑道：“去你家里坐坐怎么樣，順便認識認識你那個‘很好看’的meimei?！?/br>
    “我爹看到你的眼神就能把你轟出去?！闭埋Y看著他提醒。

    王靖來撇撇嘴：“你爹那個老學究真是讓人頭疼。”

    雖然說是這么說，可是隔了一日，王靖來還是登門造訪，章馳本來也有些學業(yè)上的東西想要請教王靖來，兩人并排往前，準備去章馳所在的夢覺齋研習。御香館和夢覺齋一東一西，隔得遠，月宜聽說章馳下學回來想找他說說話，沒想到正好碰見了章馳和王靖來。

    夕陽西下，月宜因為走的著急，連帶紅撲撲的，看到章馳的瞬間，眼睛一亮。章馳為著月宜清亮溫柔的目光心底一動，不自覺得迎了上來。

    “哥，你回來了。”月宜先是福了一禮，然后小聲對他說，“娘吩咐下人做了一些南方糕點，哥，你要不要嘗一嘗？”

    章馳還未回答，王靖來卻厚著臉皮率先應道：“姑娘就是月宜對嗎？我是中郎將王明之子，王靖來，字承平。和你哥都在成均館研習。”

    月宜只是淺淺一笑，目光輕輕帶過，仍是落在章馳身上。

    章馳語氣平淡，卻語速很快：“我知道了，回頭再說，你回去吧?！比缓罄蹙竵砝@過假山匆匆離開。王靖來埋怨道：“你meimei特意過來邀請你，你也太冷漠了，就這樣冷著臉把人晾在那兒??？”章馳松了手，忽然覺得王靖來絮絮叨叨地很煩，他故意慢了慢腳步，和金橋說：“你先帶承平去夢覺齋，我去一下房間拿點東西?！?/br>
    金橋聽著章馳的語氣有些煩悶，不敢懈怠，趕忙哄了王靖來離開。

    章馳見他們走遠了才重新繞過假山，月宜略顯孤單的背影已經(jīng)快要消失不見，章馳靠在一棵楊樹下，靜靜凝望。他不愛吃點心，但是月宜相邀，他倒是有些心動。他記得御香館門口有幾棵海棠花樹，叁月里開的花粉嫩嫩的，像是某個小姑娘柔嫩的臉頰。他也不知道就這樣凝思了多久，直到金橋跑來催促，他才去了夢覺齋。

    王靖來和章馳說完了書本上的事兒，他湊過來小聲道：“你別說，你meimei真是花容月貌，天仙下凡一樣?！闭埋Y瞟了他一眼，王靖來笑瞇瞇地說：“之前都說光祿勛大人家的次女如何如何名動帝都，想來也不一定有你meimei好看。你meimei要是也去成均館轉(zhuǎn)一圈，保準多少官宦子弟迷了心智?！?/br>
    章馳理了理書本，輕描淡寫地說：“我妹有師傅親自教導，你別想了。”

    “你這繼母家里還真是有錢?！蓖蹙竵砼隽伺鏊氖直?，“過幾日，大將軍家的大小姐邀請世家公子小姐的請?zhí)闶盏搅藳]？”

    “沒有?！闭埋Y淡淡說。

    “我可以幫你弄一張，一起去吧?！?/br>
    章馳蹙眉問道：“又是什么事？”

    “還能是什么事，給他們家的二小姐找個如意郎君唄。你也知道，大將軍家里的二小姐待字閨中可是有幾年了。眼光一直那么高，去哪兒找個文武雙全的郎君？”王靖來忽然看著章馳玩笑道，“你沒收到請?zhí)粫且驗槿ツ耆菒懒蓑婒T將軍家的姑娘吧?！?/br>
    章馳想起來去年那位小姐來到家中做客，自己表現(xiàn)得不溫不火得，據(jù)說惹得人家回去痛哭了一場。他一想起來就煩：“你也別給我弄什么請?zhí)耍也蝗?。沒意思。”王靖來了解章馳的脾氣，不便多說轉(zhuǎn)身告辭，臨別前又巧遇徐天姿母女，王靖來嘴甜，逗得徐天姿掩唇含笑，月宜也跟著揚起唇角。

    章馳從不遠處朗聲說：“你還不回去？伯父要說你了。”

    王靖來作揖道別。

    徐天姿對章馳說：“今天下學倒是早?！?/br>
    章馳恭謹說：“今天師傅提前讓我們下學了。正好邀請朋友過來一起研讀?！?/br>
    徐天姿夸獎說：“我聽你爹說你學識優(yōu)秀，希望有機會讓月宜請教一二。”

    章馳看了一眼文靜的月宜，忙謙辭說：“伯母已經(jīng)請來帝都最負盛名的夫子來單獨教導月宜，想來月宜的學識應該在邈之之上?！?/br>
    徐天姿點點頭，拿出一張請?zhí)麑φ埋Y說：“邈之，昨天有人遞了一張請?zhí)o月宜，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同樣的一張？”

    章馳拿來細細一看，竟然是大將軍府的邀約，他搖搖頭，轉(zhuǎn)手遞給徐天姿道：“邈之不才，未曾收到?！?/br>
    徐天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月宜初入帝都，我從前認識的朋友照顧月宜，才想起來送了一張請?zhí)麃?。邈之怕是已?jīng)對這些厭倦了?！鳖D了頓，徐天姿又道：“都是年輕人去，我不好意思陪著月宜。邈之，你看看你有沒有功夫，陪著你meimei去一趟將軍府？她畢竟初來乍到，誰都不認識……”

    章馳看著徐天姿殷切的目光還有月宜期待的眼神，最后還是應了下來。章延知悉后，難得表揚了一下章馳，說是肯為meimei著想了，到了大將軍府，一定要好好照顧月宜。章馳無法，當夜讓王靖來送了多一張請?zhí)麃?。金橋瞧見了好奇地說：“爺一直都不喜歡去，怎么這次這么輕易就答應了？”

    “我要是不答應，爹一定要把我按在外頭的長椅上拿藤條抽我?！?/br>
    金橋笑道：“爺什么時候怕挨打了？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章馳面上一熱，似乎有什么心思被金橋給看了出來，呵斥了一句就讓金橋下去了。他想看會兒書，可是心煩意亂地看不下去，想練武，又怕叫父親看見，說自己整天舞槍弄棍，不好好讀書。

    他趁著月色正好便去了搖翠亭靜一靜，不成想，又碰到了也在此處的月宜。她看到自己，眼睛頓時彎起來，如月牙一般，好像還有一些似有若無的甜意。他想走，可是腳下卻是一步步朝前去了，月宜站起身欣然說：“哥，你怎么也來了？我剛才還在想會不會碰到你?！?/br>
    “怎么，你找我？”

    月宜搖搖頭，讓茱扇把點心推到章馳面前，她對茱扇說：“你下去吧，哥哥在這里，沒事的。”茱扇不放心，但是月宜堅決，就只好退下。搖翠亭中便只剩下月宜和章馳。她柔聲道：“謝謝哥哥肯陪我去。其實，看得出來，哥哥你不愛去對不對？”

    章馳低眸，盯著那素白的點心，有點像是月宜的膚色，他心神一正，靜然說：“沒事。”

    月宜想了想，如實說：“其實，我也不想去?？墒悄镎f，去了認識一些朋友，也不會總是悶在屋里?！?/br>
    章馳想起來第一天月宜想讓他陪自己出去走走，他拒絕了，現(xiàn)在聽了這話，有些愧疚：“伯母說的也對，認識幾個朋友，你也可以出去走走?！?/br>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她絞著帕子，咕噥說。

    “和我有什么意思，我連這院子都介紹不好?！闭埋Y自嘲道。

    “沒有。哥哥很好?！痹乱苏J真地說。

    章馳對上她的目光，而后微微一熱，旋而低低地說：“我陪你去，護你周全?！?/br>
    到了日子，章馳和月宜同坐一輛馬車去往大將軍府。月宜一手撐著面龐，饒有興致地盯著章馳看。他今天穿了一件蒼翠色竹枝吻的衣服，很英氣，章馳睨著她：“你怎么總是看著我？”

    “好看?！痹乱藡珊┑卣f。

    章馳被噎了一下，抬起手輕輕把她的腦袋轉(zhuǎn)過去，讓她往前看。不料，手一松開，她又轉(zhuǎn)過來，笑吟吟地，章馳又給她轉(zhuǎn)過去，如此幾次，月宜玩得不亦樂乎，章馳則是無奈透頂，只好任憑月宜含笑繼續(xù)盯著自己瞧。下了馬車，王靖來瞧見好友臉上的紅好奇地問：“怎么了？今天也不算熱啊?！?/br>
    “沒事。”章馳支吾著。

    王靖來看到月宜很是高興，殷切地和她介紹，哪一位世家小姐、哪一位貴府公子，頭頭是道。章馳就慢慢跟在兩人身后，目光默默盯著月宜窈窕背影。章馳看得出來，月宜也聽得叁心二意的，雖然頻頻微笑點頭，但是不一會兒就會回過頭看看自己還在不在，然后欣慰地舒口氣繼續(xù)聽王靖來介紹。

    章馳心里那一點點別去忽然消失了很多。

    王靖來說了很多，有些口渴，章馳讓金橋請王靖來去喝點水，rou眼可見地月宜長舒了口氣，章馳忍不住笑出聲。月宜頓時回過神來：“哥哥，你笑什么呢？我要聽。”

    “笑你?！闭埋Y占領了王靖來的位置，雙手背在身后說道。

    “我怎么了？”

    “像個小傻子?！闭埋Y說，“不愛聽，還那么假裝聚精會神得，直接讓他走就是了。”

    “那是你的朋友。”月宜小聲道。

    章馳一怔，繼而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下次你不愛聽他說話知會一聲，或者找個借口離開，不要因為我而一直硬撐著。”

    “哥哥對我好，我都知道。”月宜莞爾一笑，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向他，很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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