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這樣，那他也要尋思著有沒有機會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向廠長才四十多歲，年富力強，距退休還有十幾年，自然不甘于一輩子就呆機械廠就完事了。

    但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現(xiàn)在似乎機會就擺在了面前。

    可這事風(fēng)險也是很大的，萬一他猜錯了，恐怕這機械廠的廠長也當(dāng)不成了。

    向廠長猶豫不決，心里天人交戰(zhàn)，半天都沒想好到底該怎么做。就在這時，秘書來通知他說，拖拉機廠的鄒廠長來訪。

    向廠長連忙讓秘書將人請進來。

    拖拉機廠的規(guī)模不如機械廠大，但拖拉機是個實打?qū)嵉南『必?，是目前國?nèi)公路運輸?shù)闹髁χ?。兩個廠子也經(jīng)常有合作，算是老熟人。

    “鄒廠長，什么風(fēng)把你刮來了，快請坐?！毕驈S長熱情地招呼走鄒廠長。

    鄒廠長坐下笑道：“哎呀，老向，咱們都老朋友了，你還這么客氣，坐，我今天來找你是有個事想跟你商量。”

    向廠長點頭：“好，老鄒你說，什么事?！?/br>
    鄒廠長愁眉苦臉地說：“昨天的會你也參加了，高市長讓咱們這些企業(yè)要擔(dān)負(fù)起責(zé)任，增加工作崗位，幫助年輕人找到工作，解決他們目前工作難的問題?？稍蹅兺侠瓩C廠是什么情況，你知道的，原材料不夠，目前生產(chǎn)進度很緩慢，廠子里效益連年下滑，經(jīng)常問市里要錢，再招工人怎么養(yǎng)活??！”

    向廠長像是碰到了知音，跟著點頭說：“可不是，老鄒，咱們也一樣啊。都說我們機械廠是大廠，可廠子大，要養(yǎng)活的人就多啊，每年的效益擺在那里。咱們連職工子弟的工作都沒辦法完全解決，怎么吸收社會上的無業(yè)年輕人，哎！”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倒苦水，訴說有多不容易。

    這也是實情，廠子大，意味著職工多，職工多，職工子女更多，家家戶戶一般都好幾個孩子，兩個以下的少得可憐。這也是意味著廠子要不斷地擴大規(guī)模才能給多出來的這部分人提供崗位，可現(xiàn)實是機械廠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有時候還要財政補貼，哪里有錢擴張啊。

    “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算招了工，這些人進了廠子也沒事做，反而會引發(fā)新的矛盾。而且廠子里這么多職工的子女沒工作，解決哪個好？這個有工作，那個沒有，肯定不行，但咱們怎么也沒辦法安置所有人。依我看啊，還不如就像省報說的那樣，讓這些人自己擺攤賣東西掙錢養(yǎng)活自己算了，勞動不丟人啊，賣東西也很辛苦，我看大太陽的，那些小販也守在街上。”鄒廠長按住額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向廠長一聽，有道理啊，而且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立即興奮地說：“對，老鄒，你這辦法好，讓他們自己想辦法，總比硬是分配到咱們的廠子里閑著好，這樣還會增加廠子和市財政的負(fù)擔(dān)。讓他們自己賣東西吧，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鄒廠長抬眼看他：“你也這么覺得？”

    只要不給自己廠子里安排任務(wù)，向廠長絕對支持這個事：“對啊，我早就這么想了，只是不敢說，這下總算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同志了?！?/br>
    鄒廠長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說：“光咱們倆不行啊，咱們?nèi)グ菰L拜訪熟悉的同志，大家一起向市里面反映這個情況。人多力量大嘛，這樣更容易說服市里面，你覺得呢？”

    向廠長也一直想拖人下水，聽到這個提議，毫不猶豫地投了贊成票：“你說得對，大家一起向市里面反映更好。走，咱們這就去拜訪其他廠長。”

    三天后，一份集齊了全市二十多家大中型企事業(yè)單位簽名的意見書遞到了高市長的辦公桌上。

    第146章

    1979年8月5日，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但省報公布的一項省里的決議，如同平地一聲驚雷，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

    這項決議的內(nèi)容是，政府不反對個體戶經(jīng)營，允許一部分工作沒著落的年輕人自力更生。不過對此做了一些限制，比如，零售商品控制在兩百件以下，不得哄抬物價，高于國營商場的定價等等。

    說是不反對，其實就是變相的支持。雖然有諸多的限制，嚴(yán)格控制了小商小販的規(guī)模和定價權(quán)，但還是像在密不透風(fēng)的窗簾中拉開了一條細縫，讓人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余思雅放下報紙，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總算有結(jié)果了，這件事前前后后忙活了差不多一個月，高市長、路明惠等人都頂著極大的壓力。尤其是后期，雖然她沒參與，但也聽許秘書提過兩句，秦書記和高市長為了這事三天兩頭往省里跑。

    好在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如今事情總算有了進展，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除此之外，省里還表示，他們非常重視年輕人的就業(yè)問題，目前已經(jīng)動員市里多家廠礦企事業(yè)單位，再招一批工，詳細的招工單位名單也公布在了報紙上，具體的招工細則請大家前往各招工單位查看。

    余思雅看到第二個就是他們清河鴨，招工五百名，第一個是省里排名靠前的食品廠，也招工五百名，后面還有七八家單位，招工數(shù)都不多，從幾十到幾百不等。

    但十來家單位加起來，總共的招工人數(shù)還是達到了一千六百多。算是近年內(nèi)，省城最大規(guī)模的公開招工了，這極大地安撫了許多焦躁的市民，也將大家對省里這項決議的注意力分了一半走。

    不愧是秦書記和高市長，招工的名單早就捏在手里了，早不爆出來，晚不爆出來，這時候才爆出來，時機恰到好處，那些頑固的反對聲浪在市民的狂喜和奔走相告中根本掀不起風(fēng)浪。

    不過這也是他們清河鴨服裝廠的好機會。

    這次他們清河鴨招工名額是最多的兩家單位之一，招五百人，但去應(yīng)聘的肯定能上千，這么多人，有一大半將會落選，沒有著落。

    落選的這批人得自尋出路，但工作他們估計是找不到了，街頭擺攤就成了一項不錯的選擇。只是基于根深蒂固的觀念，很多人還是不大瞧得上擺攤這件事。

    那就需要他們清河鴨服裝廠來推波助瀾了。這批人要是走上了個體戶的道路，以后就將是他們清河鴨的第一批經(jīng)銷商。

    余思雅拿起電話，撥給了丁舜：“丁廠長，供銷社的第一批貨發(fā)了嗎？”

    丁舜笑道：“發(fā)了，前天就發(fā)了，是咱們廠子工人加班加點趕出來的。余總，最近百貨公司的采購數(shù)量一直在增加，又來了供銷社的單子，咱們實在有點吃不消啊，招工的事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這件事本來是說讓他去廣播電臺發(fā)布的，后來余思雅讓他不要管了，一拖就是大半個月，機器都采購回來了，就招工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也難怪丁舜要著急了。

    余思雅笑道：“丁廠長，你還沒看今天的省報吧，上面公布了招工的名單。你可以將招工的具體信息和安排張貼在門口了?！?/br>
    丁舜松了口氣，欣喜地說：“好，我這就去安排?！?/br>
    “等一下，先別掛斷電話，還有一件事情。”余思雅連忙叫住了丁舜，“這次來應(yīng)聘的年輕人肯定不少，咱們不可能全部招了，盡量將落選者轉(zhuǎn)化為清河鴨服裝廠的小販。”

    丁舜擰起了眉頭：“可是，余總，這樣人會不會太多了一點？”

    余思雅笑了笑：“怕什么？省城的市場容納不下他們，還有周邊的縣市、集市，這不是咱們現(xiàn)在要擔(dān)心的問題?！?/br>
    如今的市場可以說是一片藍海，有無限的發(fā)展可能，從省城到縣市再到農(nóng)村，全省幾千萬人口，就他們這規(guī)模擴張后也才有一千人的工廠，根本填不滿這個空白的市場。

    “好，那我這就去安排。”丁舜說道。

    余思雅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廠子里多生產(chǎn)一些廉價的服裝，將幫扶中心擴大，設(shè)立為一個小零售批發(fā)點，安排幾個信得過，機靈的同志過去?！?/br>
    大家買地攤貨不就圖個便宜嗎？這個成本肯定要先控制下來，才能迅速占領(lǐng)市場，所以價格也要首先占據(jù)優(yōu)勢，便宜好看耐穿才能獲得顧客的喜愛。

    丁舜明白了她的意圖：“好的，余總，我馬上準(zhǔn)備?！?/br>
    ——

    于是，等年輕人們循著省報上的地址找到清河鴨服裝廠時看到廠房門口不但張貼了一張白紙黑字的招工信息，上面更顯眼的位置還有一份“清河鴨小零售批發(fā)點”的公告。

    上面條理清晰地羅列了幾點，簡要陳述了小零售批發(fā)點的作用和各項政策。

    就在廠房左邊的圍墻邊，臨時建了一個窗口，里面似乎還在擴建，窗口的牌子上高高掛著“清河鴨小零售批發(fā)點”的牌子，窗口右側(cè)貼著一張醒目的價格表。從襯衣、背心到短褲襪子應(yīng)有盡有，價格也標(biāo)得明明白白，一百件起售。

    批發(fā)價非常便宜，是商場里同類商品的70%，拿回去賣商場價格的九折，那一趟也能賺個20%的差價。有機靈的已經(jīng)在腦子里算起了賬，一天要是能賣個十件，每件賺個一兩毛，那也有一兩塊錢了，不比上班差。

    不過，這時候工人社會地位高，收入穩(wěn)定，還有很多其他福利，能選擇，大家還是更愿意進廠子端鐵飯碗，所以大家也就看看，全部的心力還是放到了過幾天的正式招工上。

    丁舜聽了匯報后，笑道：“不著急，等招完工后，自然有人會嘗試著來拿貨的?！?/br>
    等落選了，沒有出路，為了生存，遲早有人會帶頭踏上這一步。

    五天后，招工正式開始，當(dāng)天公布答案。最后一絲希望落空，落選的年輕人們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失魂落魄地走出清河鴨服裝廠。

    到了大門口，就正好看到宋敏麗背著孩子站在“小零售批發(fā)點”的窗口，笑盈盈地在對里面的工作人員講話：“同志，男士襯衣，女士襯衣各給我來一百件，兩個碼，中碼、大碼。另外黑色、白色、藍色背心各四十件，短褲……”

    不是說數(shù)量限制在兩百嗎？她怎么拿那么多，一次進這么多貨，能賣得完嗎？路過的年輕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宋敏麗仿佛沒看到這些人的目光，一邊點貨，一邊算賬數(shù)錢給對方。

    小零售批發(fā)點的工作人員非常熱心，見她一個女同志，既要帶孩子，又要拿這么多東西，主動將貨分為兩批，然后用繩子捆綁上，再在提手處包了一塊破布頭以免勒手，這才遞給宋敏麗：“貨比較多，你小心點?！?/br>
    “謝謝?！彼蚊酐惓瘜Ψ叫α诵?，背上背著孩子，兩只手各提著一大包衣服，頂著炙熱的太陽，渾身是汗地走到幾百米遠的公交站。

    落選在公交車站等車的年輕人們又看到了宋敏麗。

    有熱心的看她一個女同志背著孩子，手里還提著幾十斤的東西，連忙過去幫忙，將東西拎過來，放在路邊陰涼處，然后幫她將背簍取了下來。

    “宋姐你歇歇吧?！?/br>
    宋敏麗看了一眼出聲的女同志，微笑道：“你認(rèn)識我？”

    女同志靦腆地扯了個笑容：“在省報上看到過你的事跡?！?/br>
    “這樣啊?！彼蚊酐慄c點頭，沒說什么，只是從口袋里掏出手絹，先給孩子擦了擦汗，又拿出水壺給孩子喂水。天氣太熱了，孩子跟著她這樣奔波，也是受罪。但沒辦法，婆家那邊公婆已經(jīng)去世，娘家對她不愿意送走孩子改嫁很不滿意，也不給她帶孩子，她只能自己帶著孩子，好在母女倆總算找到了生活下去的辦法，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照顧好孩子，宋敏麗才拿起水壺仰頭喝了兩口水，然后將水杯放回去，抽出背簍后面的一把破蒲扇，給孩子扇風(fēng)，生怕熱著了孩子。

    看到她一個年輕女同志這樣忙上忙下，如此辛苦，也沒一句怨言，大家不禁對她多了一絲好感。不管什么時候，努力生活的人總是值得尊重。

    郊區(qū)到市里的公交車數(shù)量比較少，差不多一個小時才一趟。等車的時間長，大家呆在樹蔭下，沒事情做，就聊了起來。

    這里基本上都是不大熟的人，大家都落選了，心情不好，自不會去戳別人的傷口，所以能聊的話題有限。倒是宋敏麗看起來狀態(tài)不錯，沒他們這傷心事，又算是個“名人”，大家都對她挺好奇的。

    于是聊了一會兒，最近開口的姑娘逐漸將話題轉(zhuǎn)向了宋敏麗：“宋同志，報紙上不是說將數(shù)量限制在兩百嗎？我們看你這一下子拿了好幾百件衣服，可以嗎？”

    宋敏麗溫柔地說：“只是擺攤一次不許超過兩百件而已，又沒說不能一次多進點貨。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大老遠跑一趟郊區(qū)太不方便了，所以每次就多拿一點，賣得差不多了再來拿?！?/br>
    “原來如此，這樣確實更方便。不過一次性拿這么多衣服，你不怕賣不完嗎？”女同志好奇地問道。就算批發(fā)價低，這批衣服也要花好幾百塊啊。

    宋敏麗笑著說：“還好，我賣的比商店便宜些，所以買的人還比較多。不過剛開始做這個的時候，我怕砸在自己手里，也不敢拿太多貨，每次就拿幾十件，現(xiàn)在時間長了，心里慢慢有底了，才敢加大數(shù)量?！?/br>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也聽出來了。宋敏麗擺攤賣衣服的銷量應(yīng)該不錯，蠻賺錢的，不然她也不敢變得這么大膽。

    不過賣衣服真的這么賺嗎？

    沒有親眼看見，大家心里還是充滿了懷疑。

    宋敏麗以前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不過她因為帶著個孩子，日子還要更艱難一些。所以這會兒也特別理解他們的想法和顧慮，當(dāng)初她要不是走投無路了，清河鴨又愿意賒一批衣服給她，她也不敢干。

    她感謝清河鴨服裝廠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拉了她一把。所以她愿意配合清河鴨服裝廠來做這個領(lǐng)頭羊，既是回報清河鴨的恩情，也能拉一把跟她以前一樣處于困境中的年輕人。

    只是看他們現(xiàn)在這樣子似乎還不大相信，她說太多可能還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和質(zhì)疑。

    宋敏麗便沒有再主動開口。

    回去的路上，除非是他們問她一些買賣上的事，否則宋敏麗絕不主動提起。但只要有人問，她就認(rèn)真分享，實話實說，真誠地回答大家的各種疑問。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真假假還是大概能辨別得出來的。處了一路，不少人也認(rèn)可了宋敏麗的人品，對她的堅忍不拔很是欣賞，到站換乘的時候，有好幾個同志主動幫忙，說是一路的，幫她拎東西。

    宋敏麗沒有攔著，等大家把她送回去后，她將貨放了進去，笑著說：“這是我新租的房子，太小了，堆滿了貨，不好招待大家。今天謝謝你們，我一會兒要去擺攤，要是你們不趕時間，可以隨我一道去見識見識。”

    其他人聽了之后，沉默了兩秒后說：“謝謝！”

    他們幫忙，自然有看宋敏麗可憐，想幫幫她，但也有瞅瞅她怎么擺攤的念頭。只是大家到底臉皮薄，不好意思明說，如今她主動提起，大家都松了口氣。

    今天進貨耗去了太多時間，宋敏麗動作非?？欤s緊將衣服收拾好，背著孩子，拿著水壺、零食和一個折疊的木凳子就出發(fā)了。

    到了地方，她迅速將衣服擺了出來：“我進的貨雖然多，但大部分種類都只拿了一二十件過來，只有比較暢銷的幾個款多拿了一些。比如背心，現(xiàn)在天氣熱，穿背心涼快又便宜，買的人多，我就多拿了一些，一個顏色拿了15件……”

    宋敏麗一邊忙活，一邊跟幾個同志分享自己摸索出來的經(jīng)驗。有人來的時候，她就熱情地招待客人，沒有顧客，她就打開包給孩子喂東西喝水，順便講講剛才銷售的事。

    這種實踐教學(xué)，能夠讓沒有經(jīng)驗的新人迅速上手。

    幾個人今天受到的觸動極大，回去后，沒過兩天就紛紛去清河鴨服裝廠拿衣服，加入了零售業(yè)的大軍。

    當(dāng)然，這是后話。

    余思雅如今最關(guān)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高考結(jié)束，錄取通知書相繼發(fā)了下來，省報清河鴨贊助的特刊也將全省的高考錄取名單刊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