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雅頭也沒回，提起鋤頭，一把砸在了鎖頭上，鐵塊相撞，濺起零星的火花。

    胡桂花嚇了一跳，再看，鎖沒壞，她松了口氣，趕緊朝屋子里喊：“國輝，美麗，你們，你們來勸勸思雅啊。我這是什么命啊，一輩子為了兒女，你們卻不領(lǐng)我的苦心?！?/br>
    被老娘點名，余國輝躲不過，搓著手跑了出來，蹦到余思雅面前：“思雅，你住手吧，你不知道村里現(xiàn)在說得多難聽。你要不讓香香嫁人，她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啊?！?/br>
    余思雅回頭瞥了他一眼，冷笑：“是嗎？你讓她嫁給誰？田中志還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你們準(zhǔn)備讓香香去田家守半輩子活寡？”

    什么意思？余國輝張了張嘴，正想說什么，余思雅又揮起了鋤頭，這次，鋤頭對準(zhǔn)了鎖頭，啪地一聲，鎖被砸壞，崩開，木門嘎吱一聲，跟著打開，陽光照進(jìn)了幾天不見天日的暗沉房間中。

    第98章

    “姐……”香香向飛蛾撲火般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余思雅，埋在她的胸口，放聲哭了起來。

    幾日不見，水靈靈的小姑娘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嘴唇干裂，頭發(fā)亂糟糟的，整個人非常狼狽。

    余思雅心疼極了，一只手摟著她的肩，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好了，香香，別怕，沒事了，jiejie來接你回家了?！?/br>
    過了好一會兒，余香香的情緒才稍微平復(fù)了下來，哭聲低了下去，只剩抽泣。

    “香香擦擦臉。”沈紅英從背后遞了一張濕毛巾過來。

    余思雅接過一看，認(rèn)出是她在火車上用的毛巾，扭頭看到沈躍。沈躍沖她無聲的笑了一下，又將軍用水壺遞了過來：“剛洗過，裝的井水。”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余思雅拿起毛巾先幫香香擦干凈了花貓一樣的臉，然后將軍用水壺塞給她：“先喝點水?！?/br>
    香香小聲抽泣著，接過軍用水壺，小口小口地喝水。

    余思雅把毛巾塞給沈躍后，以五指為梳，將香香的頭發(fā)稍微理順，然后用橡皮筋扎了起來。

    “好了，咱們香香又是漂亮可愛的大姑娘了?！庇嗨佳虐阉似饋怼?/br>
    香香抽搭著站了起來，胳膊挨著余思雅，生怕她走了一樣。

    余思雅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問道：“香香，跟姐走嗎？”

    香香訝異地抬起頭看著她，目光里充滿了震驚，猶豫了片刻，她側(cè)頭去看沈躍。

    沈躍理解她的顧慮，哪有父母俱全，小姨子跑到j(luò)iejie家，讓jiejie和姐夫養(yǎng)的。這小姑娘是怕他不高興吧。

    他沖她輕輕笑了一下：“香香，我們家的事你姐作主，姐夫歡迎你，以后你就跟紅英一樣，是我的親meimei?！?/br>
    沈紅英也立即拉著她的手，鼓勵地看著她：“香香，跟我們走吧，以后咱們一起考同樣的大學(xué)，去同一個地方工作，我想永遠(yuǎn)都跟你做好朋友?！?/br>
    聽到這話，余胡兩家的親戚都傻眼了。

    余大慶不在，余二叔作為在場輩分最高的長輩，第一個出聲：“侄女婿，你說啥呢？咱們老余家的閨女怎么能去你們老沈家，傳出去別人怎么想？哪有小姨子整天往姐夫家的？”

    沈躍劍眉一挑，裝作沒聽懂他的含沙射影，似笑非笑：“二叔，我長年累月不在家，思雅一個人太孤單了，沒人照應(yīng)我不放心，以后就讓香香住我們家，陪她jiejie吧?！?/br>
    這理由合情合理，無懈可擊，而且不動聲色地回?fù)袅擞喽宀粦押靡獾陌凳尽?/br>
    余二叔無言以對，他到底只是個叔叔，也不好說太多，趕緊給胡桂花使了一記眼色。

    胡桂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哭哭啼啼地看著余思雅，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思雅，你不要這么倔，你聽媽一句勸。這失了清白的姑娘，不嫁給田中志，以后誰要她??？你meimei這輩子要是都嫁不出去了怎么辦？她以后成了老姑娘會怨你的?！?/br>
    見余思雅不為所動，她又哭著跑過去想拉小女兒：“香香，你是媽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媽怎么會不心疼你？媽都是為你好，你要不嫁，這村子里的閑言碎語都能把你給吞了。田會計答應(yīng)媽了，以后一定好好管田中志，他一定會改的，你嫁過去不會受苦的，你相信媽?！?/br>
    余香香不吱聲，躲開她的手，藏到了余思雅背后。

    胡桂花瞪大了淚眼，一副不敢置信，受到極大傷害的模樣。

    余思雅擋住了她，直接問余香香：“跟姐回家嗎？”

    余香香抬起頭，目光落到一個個親戚的臉上，被她看到的每個人都張嘴，極力勸說她。

    “香香，你姐還年輕，不曉得輕重，她自以為是為你好，其實是害了你?！?/br>
    “香香，聽小姨的，小姨不會害你?！?/br>
    “香香，那么多人看到你被田中志……你不嫁給他，這十里八鄉(xiāng)誰會要你這樣不干凈的姑娘？”

    ……

    “夠了，姐，我跟你走?！庇嘞阆愦蠛鹨宦暣驍嗔诉@些喋喋不休的勸說。她知道，她今天要不跟她姐走，他們一定會押著她嫁給田中志那個混蛋。

    她不要，她寧愿死也不要嫁給那個混球。

    余思雅輕輕拍著她的手：“紅英，帶香香進(jìn)去收拾一下東西。什么都不用帶，就把我交錢買的書帶上就是。”

    最后一句，她是刻意說給余家人聽的。

    余家人見余香香真的要跟余思雅走，頓時慌了神，都跟田家說好了親事，這走了怎么跟田家交代？以后別人怎么說他們？

    老子不在，家里成年的男丁就剩余國輝，他在叔伯和舅舅眼神的催促下，摸了過來，低聲說：“妹夫，思雅，你們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

    沈躍一記眼刀丟了過來，目光滑到他的腋下：“你的肋骨好了？”

    余國輝一時失語，想起上次沈躍在樓梯中間故意撞他的事，當(dāng)時只覺得很痛，回去后掀開衣服才發(fā)現(xiàn)胸口都青了好大一團(tuán)，一個多星期才消下去。

    自那之后，余國輝就有點怕沈躍，再也沒敢去醫(yī)院找過余思雅。今天看到沈躍鋒利的眼神，他又想起了那天的痛，說了一半的話又都咽了回去。

    余二叔氣得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真是個jian猾沒用的孬種，大哥怎么生了這么個東西，嘴上說得好聽，一碰上事就萎了。

    見他縮了回去，余思雅也懶得搭理他。

    過了兩分鐘，沈紅英拉著香香出來了，就拿了一個書包，還有前不久建東買的那條白裙子。

    “嫂子，我們都收拾好了?！鄙蚣t英挽著香香的胳膊說。

    余思雅點頭：“走吧，回家了。”

    “思雅，你媽都是為了你們姐妹好，你看看這幾天她眼睛都哭腫了，發(fā)生這種事，她比誰都心疼香香。但女孩子家名聲……”胡桂花的二姐忍不住站出來勸道。

    余思雅一口打斷了她：“二姨，你要攔著我，不讓我?guī)阆阕邌幔俊?/br>
    胡二姨對上余思雅冷冰冰的眼神，訕笑了一下：“沒，二姨沒這個意思，就是，就是想勸勸你，你年輕不知道這個……”

    “是啊，我年輕，我上了大學(xué)，當(dāng)了廠長，比你們有見識。你們活了一輩子還不如我活了二十幾年，你們還跟我爭什么爭？你們覺得你們比我有道理還是比我更聰明？放心，以后香香不會回來了，她就是嫁不出去也不會讓你們養(yǎng)，她有手有腳，還有我?！庇嗨佳鸥纱嗬涞卮驍嗔怂?，“不要廢話了，要是余大慶在這里可能還真有人敢攔我，但你們……”

    她只輕哼了一聲，沒說任何難聽的話，但語氣中的鄙視是個人都聽得出來。

    余家叔伯和胡家舅舅姨媽臉都青了，但余思雅還真說對了，他們不愿往死里得罪余思雅。畢竟他們還指望以后自己的兒女媳婦女婿能進(jìn)養(yǎng)殖場當(dāng)工人呢，得罪了余思雅，她只要吩咐一聲，他們就別想進(jìn)去了。沒看余國輝都在一旁劃水，出工不出力嗎？

    胡桂花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女兒走了，都沒回頭看她一眼，氣得兩眼一暈，昏倒了過去。

    “媽，你怎么啦？思雅，香香，你們快回來，媽暈倒了，你們……”余國輝緊張地大喊。

    走出院子的余香香腳步一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余思雅裝作沒聽見，拉著她就走，余香香趔趄著跟了上去，心底猶豫不決，要不要回頭看看。但很快她就沒功夫去想這些了，因為有人看到了他們。

    以前那些和藹可親的叔叔嬸嬸嫂子們似乎全換了個樣，每個人打量著她的目光是那樣的陌生。

    余香香想起這幾天胡桂花他們的話，心尖一顫，垂下了頭，身體不自覺地往余思雅身后偏。

    余思雅察覺到這一幕，不動聲色地將她擋到另一邊，同時加快了腳步，臉上表情不變，一路還主動跟認(rèn)識的人打招呼。

    鄰里見狀，也趕緊和和氣氣地跟她打招呼。

    “思雅回來了，你男人也一起回來了啊，真好！”

    “聽說你去探親了，南邊是什么樣，跟咱們這里不同嗎？他們那邊吃什么？”

    “思雅聽說咱們公社本來要建水泥廠，招好多工人，但被東風(fēng)公社攪黃了，有沒有這回事?。俊?/br>
    ……

    沒有人提余香香，更多的是關(guān)注沈躍，好奇南邊，關(guān)心工作的事。

    余香香緊繃的神經(jīng)逐漸放松了下來，走出村子，到了沒人的路上，余思雅拉著她柔聲說：“看到了吧，大部分人并不關(guān)心你怎么樣了。每個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天天說三道四當(dāng)不了飯吃。固然有一部分人會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你，在背后說你的閑話，但香香，記住了，你沒任何的錯，jiejie站你這邊！”

    余香香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姐，謝謝你，我有最好的jiejie?！?/br>
    要不是她姐，可能去年初中畢業(yè)，她就訂婚了，哪還有機(jī)會繼續(xù)念書，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更別提，這次也是她姐頂著所有的壓力來帶她走。

    余思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什么傻話呢，誰讓我是你姐呢，走吧，回家了。”

    余香香擠出一個帶著淚水的笑容：“嗯，回家！”

    回到家，放下了行李，沈躍低聲對余思雅說：“你去陪香香吧，我跟紅英做飯，一會兒叫你們?！?/br>
    余思雅知道他這是特意留空間給她們姐妹單獨說話，她沖沈躍笑了笑：“謝謝你?！?/br>
    雖然她能處理很多事，她對自己也有信心，但有個人無條件地站在你的背后支持你，那種感覺真的特別讓人安心。

    沈躍捏了一下她的手，沖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余思雅關(guān)上門，坐到床邊，握住余香香瘦巴巴的小手，心疼地說：“這幾天咱們香香受委屈了?！?/br>
    余香香撲到她懷里，失聲痛哭了出來，足足哭了一刻鐘，似乎要將這幾天的委屈、恐懼全哭出來。

    余思雅安撫地拍著她的背，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給她擦眼淚。

    過了許久，余香香終于平靜了下來：“姐，我沒事了，讓你跟姐夫擔(dān)心了。”

    余思雅輕輕捏了一下她哭紅的鼻子：“說什么傻話呢，別擔(dān)心，剩下的jiejie和姐夫會處理。下學(xué)期我打算將你和紅英轉(zhuǎn)學(xué)到省城，你休息一下，過兩天就跟紅英去省城。學(xué)校的事我來安排?！?/br>
    經(jīng)過這個事，她是怎么都不放心將兩個小姑娘孤零零地放在老家了，還是得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余香香也擔(dān)心這個事傳出去，別人會在她背后說三道四，她有心想走，又有點擔(dān)心，這會兒學(xué)?？刹缓谜遥骸敖?，會不會不大方便？要是找不到學(xué)校就算了，你安排我到省城工作吧，臨時工就行，我什么都能干，我不怕吃苦。”

    余思雅按了一下她的額頭：“胡說八道，你才17歲，又喜歡讀書，干嘛不念？怎么，不相信你姐的本事?。课艺f能給你們找好學(xué)校就一定能，你要做的就是放下這件事，專心讀書，其他的別管。對了，救了你的那位楊大爺是咱們家的恩人，等這個事情了結(jié)后，過兩天你跟我一起上門道謝?！?/br>
    余香香乖乖點頭：“嗯，要不是楊大爺，我就……我要去好好謝謝他?！?/br>
    “嗯，走吧，紅英和你姐夫快做好飯了，咱們出去洗把臉準(zhǔn)備吃飯了?！庇嗨佳艑⑺似饋?。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余香香的情緒已經(jīng)好多了，飯桌上還能跟紅英聊幾句作業(yè)。紅英也有意想轉(zhuǎn)移好朋友的注意力，故意問余香香一些自己不大懂的問題。

    一頓飯吃得倒也平靜。

    吃過晚飯，洗了澡，就要安排睡覺的事情。

    余思雅想著余香香遭了這么大的罪，目前還比較敏感，有心想安撫她，便說：“香香，這幾天你就跟一起我睡吧。”

    余香香抬頭正想答應(yīng)，沈紅英給她擠了擠眼睛。

    余香香馬上拉住她的手，小聲說：“姐，我跟紅英一起睡。”

    “對啊，嫂子，我跟香香在學(xué)校里也是睡上下鋪的，拆掉中間那層床板就等于同睡一床了。你就放心吧，有我呢，咱們倆還能一起背會兒書。”沈紅英也連忙說道。

    兩個年歲相仿的好朋友在一起也好，余思雅沒勉強(qiáng)：“好吧，有事就喊一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