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局長翻開，看了起來，整整三頁紙，都是在講將“清河鴨”加到銷售名單中的意義和作用，跟第一次見面講的大同小異。到最后一頁，是一張合同，雙方擬定以清河鴨對外的批發(fā)價采購清河鴨食品，清河鴨盡量保證省城鐵路局的訂單。

    “余廠長，你這上面價格，數(shù)量都沒寫啊！”唐局長揚起合同，不大高興地說。

    余思雅笑道：“唐局長，我們清河鴨目前的出廠批發(fā)價都是統(tǒng)一的，我也按照省第二百貨的價格出貨給你們。所有商品批發(fā)價都是零售價的八折，至于數(shù)量，如果唐局長想定下來，我也是沒意見的。”

    要是火車站這邊能提前將數(shù)量說死，他們養(yǎng)殖場還好辦一些。但誰知道在列車上的銷量會是多少？丁舜這樣的個例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估計要個幾個月，才能大致弄清楚每個月銷量區(qū)間。

    唐局長也清楚這點，他放下合同，沒接先前這話：“那咱們就達成個初步的協(xié)議？可萬一清河鴨賣不好怎么辦？知青們回來了，總不能回頭又說沒崗位，將他們趕回去吧?！?/br>
    這也是唐局長顧慮的主要原因。省城火車站始發(fā)的列車都配上兩三名售貨員，那可是涉及幾十上百人的工作，如果東西沒法賣出去，到時候這個爛攤子還是得他收拾。請神容易送神難，怎么安置這些知青又成了問題。

    余思雅含笑道：“唐局長的顧慮有道理，這樣吧，可以先在兩輛列車上試點，第一次的時候可以從我們門市部調(diào)兩名同志去協(xié)助售貨員銷售。先試一個月，看看效果怎么樣，再決定要不要推廣，唐局長，你看怎么樣？”

    唐局長想想也有道理：“余廠長，是不是沒什么能難倒你的？你總是能想到辦法？”

    余思雅含笑說：“那倒沒有，是唐局長信任我。信任是咱們合作的基石嘛，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我希望能將我們養(yǎng)殖場擴大，創(chuàng)造更多的崗位，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唐局長也一樣，希望能職工謀福利，咱們之所以考慮這么多，不都是為了讓咱們的單位更好嗎？”

    唐局長本來對余思雅心里有點小疙瘩，聽她這么豁達的語氣，頓時笑了：“小同志很有理想嘛，成，就按你說的辦。先弄兩條線路試點?！?/br>
    余思雅知道，唐局長處在這個位置上，辦很多事還沒她自在，受到的掣肘更多。又給他出了一個主意：“唐局長，既然是試點，最后要不要額外增加售貨員還不好說。這試點的時候咱們就先不招了吧，從內(nèi)部選四名年輕的同志去賣貨，如果成功了再推廣出去，按照我們先前的計劃行事，你看怎樣？”

    唐局長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余廠長，你這辦法好，小周記下來，就這么辦?！?/br>
    這樣也不用頭痛讓哪四個知青回來了。

    第88章

    只是拿兩條線路出來做試點對鐵路局來說并不難，很好cao作，加之下面的職工對這個計劃也非常支持，各個部門積極配合，幾天后，計劃就下來了。

    不過定的兩趟車并不是特別熱門的線路，一條通往南邊，一條通往西北，兩趟列車往返都需要差不多一個星期。四個售貨員是省城鐵路局搞后勤的同志，比較年輕的那種，都是二三十歲身強體壯的。

    鐵路局那邊安排好后，余思雅這邊也分別派了丁舜和林紅旗跟車，帶四個新上崗的售貨員在火車上兜售清河鴨。

    因為只是小范圍試點，這個事情也沒通知其他人，悄無聲息地啟動了。

    八天后，也就是丁舜和林紅旗回來的第二天，余思雅特意抽空去了一趟門市部，了解情況。

    到了門市部，余思雅把丁舜和林紅旗叫到了辦公室：“你們這趟還順利吧？銷售額多少？”

    丁舜喜笑顏開：“順利，余廠長，我那趟車，來回共賣了5400塊，你是沒看見，鐵路局的兩個同志最后盤點賬目的時候都傻眼了，完全想不到，僅僅一個星期，三個人就賺了一千多塊錢?！?/br>
    林紅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的成績不如丁舜同志的亮眼，只賣出了4600塊?！?/br>
    “正常，丁舜已經(jīng)在火車上泡了一個月，他比你熟練，更有經(jīng)驗。”余思雅安慰了她一句，遂即揚起笑臉表揚兩人，“你們做得不錯?！?/br>
    在人均工資幾十塊的今天，這個利潤足以養(yǎng)活幾百個職工，有了這個成績，想必唐局長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果然，還不到一個月，大概就二十來天的樣子，這個計劃實行三周后，唐局長主動要見余思雅。

    周末那天，余思雅再次去了唐局長辦公室。

    這次唐局長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余廠長，來，嘗嘗，今年新采的碧螺春?！?/br>
    作為一個上輩子天天灌咖啡的社畜，余思雅對茶并不了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痛痛快快地承認說：“我不懂茶，倒是要浪費唐局長的好茶了?！?/br>
    唐局長第一次遇上這種裝都不裝的干部，愣了一下：“余廠長還真是個爽快人?！?/br>
    “哪里，不懂就是不懂，我要在唐局長面前裝，那豈不是要出洋相?！庇嗨佳藕芊潘傻卣f。

    唐局長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但很多，尤其是坐到他們這個位置的干部，除了大老粗，但凡文化人恐怕都不會這么直接地承認自己對茶一竅不通。

    “余廠長還真是灑脫，每次你都讓我們這些老干部自愧不如，難怪能把偌大的廠子搞起來。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談?wù)勗蹅兒献鞯氖隆商司€路的試點成績，余廠長應(yīng)該有所耳聞了吧？”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丁舜他們?nèi)サ哪且惶耍煽兾矣兴私?，加起來大概有一萬塊的銷售額吧。后續(xù)我就不清楚了，不知道后面的成績怎么樣？”

    唐局長笑著將一張表格遞給余思雅：“我們的同志沒你們門市部的售貨員有經(jīng)驗，銷售額有所下滑，不過成績也很喜人，這是銷售額，你看看?！?/br>
    余思雅接過表格一看，后面這四個售貨員還跑了兩趟，成績都維持在兩三千元左右的銷售額。算下來鐵路局的凈利潤大約維持在五六百元左右一趟，這可是差不多十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

    “挺不錯的，就是他們四位同志馬不停蹄地跑，挺累的吧?！庇嗨佳艑⒈須w還給了唐局長說。

    唐局長點頭：“對，他們連續(xù)跑了三趟，有點吃不消了。今天我找余廠長來就是想商量一下咱們正式在所有列車上銷售清河鴨的計劃，對了，一會兒齊主任也會過來，稍等一下，他是咱們局管人事的?！?/br>
    兩人聊了一會兒其他的，齊主任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進門就說：“對不起，對不起，唐局長，余廠長，臨時出了點事，耽誤了一下，讓你們久等了?！?/br>
    唐局長指了指椅子：“坐吧，先喝茶。齊主任，你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出來了嗎？大致需要招多少售貨員？”

    齊主任坐下，掏出一張淺灰色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后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都在這兒，你們看，我再跟你們說說。咱們省城每天始發(fā)的列車總共有32輛，按照每趟列車配置兩名售貨員的標準，每組需要64名售貨員。另外，這些列車中，短途有6輛，剩下的26輛都在兩到四天左右，往返需要四到八天，所以得準備四到八組售貨員才能輪換得過來。此外還有調(diào)休安排……初步估算，目前來看，如果要在我們省鐵路局所有始發(fā)站點都安排售貨員，大約需要360人左右！”

    好家伙，隨隨便便一安排就是幾百人，差點要頂?shù)蒙纤麄兦搴峪唭扇陫^斗出來的崗位了，大單位就是大單位，這優(yōu)勢真是讓人羨慕。

    余思雅羨慕的同時，心里也無比興奮，畢竟售貨員越多，賣得越多，他們清河鴨就賺得越多。就如同她跟唐局長講的那樣，這是一件雙贏的事。

    唐局長顯然也被這個驚人的數(shù)字給嚇了一跳：“齊主任，你沒算錯？真需要這么多售貨員？”

    齊主任笑道：“沒錯，唐局長，數(shù)據(jù)都在這里，我們核算了兩次。第一次出結(jié)果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又讓人算了一遍?！?/br>
    唐局長拿起文件認真地從頭看了一遍，然后遞給余思雅：“余廠長，你也看看?！?/br>
    “好?！庇嗨佳沤舆^，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最后說道，“是我們先前低估了往返需要耗費的時間，沒計算上這個，每次列車要安排好幾組售貨員，此外還有輪休問題，必須得派頂班的人員。”

    唐局長搓著手：“是啊，我們預(yù)算失誤，這一下子多出三百多個崗位，咱們鐵路局的職工子弟夠嗎？不夠恐怕得向外面招?！?/br>
    炫耀，絕對是炫耀！

    余思雅聽出唐局長語氣里難以掩飾的興奮，笑著說：“唐局長，你還要想想，這么多職工，能創(chuàng)造出多少新的利潤，這筆錢你怎么花！”

    唐局長在心里估算了個大概，訝異地挑了挑眉：“這一個月得有幾萬塊的利潤吧？”

    別看他們鐵路局是鐵老大，火車經(jīng)常爆滿，但架不住花銷大啊，這么多職工要養(yǎng)活，還有鐵路的運營需要維護。相比之下，火車上賣貨，這個錢就賺得太容易了，也就額外增加一些職工就是。

    齊主任笑呵呵地說：“這個你得問財務(wù)的米科長，我就不清楚了，不過終歸是不會虧的，最重要的是還能解決職工子弟的崗位問題?！?/br>
    這是齊主任最頭痛的，誰讓他是管人事的呢，只要局里多出一個崗位，家家戶戶都盯著，這家講資歷，那家講貢獻，家家都有自己的理，可僧多粥少，總要得罪人。

    他這個人事科的主任頭發(fā)都掉了一大把。

    現(xiàn)在多出來這么多崗位，職工子弟們都分布完，他再也不用愁這個了。

    唐局長也很高興：“對，能解決職工們的實際問題比什么都重要。不過余廠長，這樣算下來，咱們鐵路局的需求量不少，你們養(yǎng)殖場那邊的供貨能行嗎？”

    不是唐局長小瞧余思雅，實在是清河鴨的規(guī)模太小了，總共就四百多人廠子，自己開了兩個門市部，還要對外批發(fā)一部分貨。他們鐵路局以后需要的訂單可不少，萬一清河鴨那邊供不了貨，他們豈不是得開天窗。

    余思雅笑著說：“唐局長說得有道理，我算算，短途旅客的消費比較低，估計不是很好賣。短途銷售額就定在三百塊一天，長途定八百一天，依次類推，這些車次……”

    她提起筆，對著齊主任那邊給出的表格，刷刷刷地計算起來，很快算出一個數(shù)字：“唐局長，經(jīng)過初步計算，按照我剛才定的標準，鐵路局一個月的銷售額能達到六十多萬，咱們保守一點估計，就算五十萬吧。不如咱們擬定一個協(xié)議，清河鴨每個月向省城鐵路局提供八折，四十萬的貨，如果還要額外采購，到時候咱們再協(xié)商，你看怎么樣？”

    唐局長看了一下她算出來的數(shù)字，根據(jù)前面的試點應(yīng)該是能賣出去，便說：“這樣吧，我再讓財務(wù)那邊核算一下，如果沒問題，咱們就把合同定下來，以后清河鴨每個月必須保證咱們四十萬的貨?！?/br>
    “可以?！庇嗨佳磐纯斓卮饝?yīng)了。

    唐局長又讓宋秘書去把管理財務(wù)的米科長叫了過來，將一堆數(shù)據(jù)給他，讓他算算對不對。

    米科長不愧是專門搞財務(wù)的，速度比余思雅快多了，算盤撥得啪啪響，很快就將數(shù)據(jù)算了出來：“跟余廠長算的差不多。唐局長，一個月四十萬的貨款不是小數(shù)目，我建議這個合同先定半年，等見了成效，半年后咱們再擬新的合同，你看怎么樣？”

    唐局長頷首：“米科長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余廠長你覺得呢？”

    省城鐵路局只肯簽半年的合同，為的就是給自己留個退路。對于這點，余思雅沒意見，她相信，清河鴨能走得更遠，很快就要改革開放了，人們的生活會漸漸富足起來，更重要的是人口流動性會更強，也就意味著坐火車的人會更多。這個市場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所以她也不愁半年后鐵路局這邊不肯跟他們續(xù)約，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打開省城鐵路局這個口子，一旦有了先例，以后還愁沒客戶嗎？

    “我沒意見，就按照米科長說的辦吧?！庇嗨佳藕芎谜f話的樣子。

    雙方又商討了許多細節(jié)，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總算將合同擬定了下來。

    簽訂合同后，余思雅問唐局長：“新的售貨員什么時候能上崗？我們提前將貨準備好?！?/br>
    唐局長看齊主任。

    齊主任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雖然職工們都迫不及待地想將子女弄回城，但知青們都分配到了天南地北，以現(xiàn)在的通訊速度，寫信，收到信再去公社蓋章買票回城，遠的至少得折騰大半個月。

    “唐局長，我們?nèi)耸绿庍€要先將售貨員招聘好，不如就將時間定在一個月后吧，你覺得怎么樣？”

    唐局長笑著說：“我沒意見，余廠長怎么看？”

    余思雅笑瞇瞇地道：“也好，時間寬裕些，咱們養(yǎng)殖場也方便提前將貨備好。”

    雙方達成一致，齊主任急著回去開會統(tǒng)計職工子弟的名額，便起身說：“唐局長，余廠長，我就先回去了?！?/br>
    米科長也跟著告辭。

    等人都走光后，余思雅慢悠悠地拿著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笑著說：“唐局長，咱們沒有新建廠房，也沒額外投資就一下子解決了三百多名職工的就業(yè)問題。這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在兄弟單位面前也很有面子吧？”

    唐局長沒法否認這點：“余廠長想說什么？”

    經(jīng)過這幾次的打交道，他算是明白了，這個余廠長年紀雖小，但各種主意層出不窮。她突然提起這個，肯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說：“唐局長，省城鐵路局一下子解決了職工們的后顧之憂，創(chuàng)造了三百多個崗位，唐局長，咱們要不要舉行一個統(tǒng)一的入職大會和省城鐵路局與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合作大會，兩者一起召開，再請省報、電視臺、電臺的記者們來報道報道，給咱們省城鐵路局也揚揚名嘛?！?/br>
    唐局長當了一輩子的干部，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她這是造勢，給清河鴨造勢，這事要宣傳出去，其他單位保不齊也得有想法。畢竟現(xiàn)在哪個單位不頭痛崗位問題？哪家沒知青下鄉(xiāng)的？

    當然，這事對他們省城鐵路也有好處。新聞媒體一報道，他們在市里也出了名，肯定會得到上面的表揚和其他單位的羨慕。

    對自己，對單位都有利的事，唐局長沒理由拒絕，他隔空指著余思雅：“余廠長，你……你就說吧，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你要到咱們鐵路局，宣傳科的科長都得換人做了。”

    余思雅連忙擺手：“哪里，哪里，我就想起來隨便說說的，是唐局長開明?！?/br>
    唐局長不跟她扯這個，問余思雅：“余廠長下午沒安排吧，我讓小宋去把宣傳科的同志叫過來，你們商量商量?！?/br>
    余思雅趕緊婉拒：“唐局長你可真是抬舉我，我也就會點嘴皮子上的功夫，還是別班門弄斧了，這個事就交給你們辦吧。如果開會那天需要我出席配合，你讓人通知我一聲就行?！?/br>
    這個事本來就是以省城火車站為重心，她去摻和什么？做太多，到時候保不齊人家宣傳科的科長還會多想。她何必攬這種事，反正等新聞報道一出來，大家就會知道，省城火車站之所以一下子多三百多個工作崗位，跟他們清河鴨養(yǎng)殖場有關(guān)。

    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好吧，咱們兩個單位合作，那天你當然要出席，等日子定下來，我再讓小宋通知你吧。”唐局長對余思雅說話真是越發(fā)的客氣。

    余思雅一口應(yīng)下了，客客氣氣地說：“好，那到時候麻煩宋秘書了?！?/br>
    宋秘書在一旁笑道：“不麻煩，應(yīng)該的，這是我的工作?！?/br>
    正事談完了，余思雅放下茶杯告辭：“唐局長，我還要去門市部那邊看看，就不打擾你工作了?！?/br>
    “好，余廠長有空再來坐，我這里隨時歡迎你。小宋，幫我送送余廠長?！碧凭珠L起身笑道。

    ——

    余思雅回到二門市部。

    這會兒已經(jīng)是五月下旬，天氣炎熱，下午兩三點，太陽火辣辣的，街上沒什么人，門市部的生意也比較冷清，一個顧客都沒有。

    余思雅便把六名售貨員召集起來，開了個簡會：“今天讓你們過來，是想通知你們一件事，我們跟省城火車站已經(jīng)達成了合作協(xié)議。這件事，丁舜同志功不可沒，以后他就是二門市部的副店長，工資上漲五塊?！?/br>
    六個售貨員馬上鼓掌，用艷羨的眼神看著丁舜。